深夜,莲池来送吃食,看到桌上的铜钱愣了下,“世子爷这是要做甚,这两枚铜钱摆了半个时辰了,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卢辰钊抱着手臂,招手,莲池上前,“把你的荷包给我。”
莲池递过去,便见他从荷包里挑出两枚铜钱,跟桌上那两枚摆在一起,扭头问:“能看出哪里不对劲儿吗?”
莲池皱着眉头看了会儿。
卢辰钊捏起来对着烛火比划:“颜色不一样,拿在手里的分量也稍稍不同。”
莲池又凑过去使劲看,然还是没瞧出什么,揉了揉眼睛掂铜钱的分量,还是一脸茫然。
“这两枚更重,颜色也不是咱们平常用的那种铜钱黄。”
经他提醒,莲池果真觉出异样,比了比点头:“这两枚是假的?”
坊间私造铜钱者有,但一旦形成大规模,便触犯朝廷利益,势必要问罪的。
“你把这封信送出去,务必快马加鞭叫人转到万年县。”
“是。”
李幼白收到卢辰钊的信时,刚好将自己写的寄发出去。
回头打开那信,忽然笑了笑。
半青抱来薄衾,不解道:“姑娘笑什么?”
她已经好久没见李幼白笑了,自打到了万年县,就像每日都绷着弦,天不亮起床出门,天黑才回来,饿的前胸贴后背不说,姑娘回来还得趴在灯烛前记录每日所查。
李幼白把信烧了,前半段还是正事,结尾却是陡然来了句诗词。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他说:“李幼白,再不见你,我怕是要得相思病了。”
半青纳闷,歪着脖子看信纸燃烧,“姑娘到底笑什么,快与我说说。”
李幼白点她额头,柔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古人有句诗写的很好。”
半青嘟囔:“我不懂诗。”
李幼白郑重其事:“这两句你一定懂,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半青张了张嘴,恍然大悟道:“姑娘,你跟那卢世子在一块儿后,越发不知羞了。”
她出去,往小厨房看炖着的红枣银耳羹。
李幼白的笑慢慢淡下来,如此看来,万年县查出的刘瑞君遗存线索,跟云家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刚要提笔,忽见楹窗闪过一道黑影。
第97章
紧接着有人破窗而入, 与此同时,箭矢凌空射来,她下意识往后一躲, 避开当胸一箭后,那人提着刀朝她砍来。
李幼白身量纤细,又对屋中布置熟悉,与那人对桌躲避,趁他不备将半燃的炭盆踢了过去, 黑红的炭火遇到他的衣袍,倏地燃烧起来, 他拿刀拍到。趁此空隙, 李幼白大喊求救,同时往后门窗处逃走。
那人气急败坏,便要追来,闻讯前来的护卫将其拦住, 一通厮杀后反剪了双臂摁在地上。
窗外猫在高墙上射箭的人亦被擒住, 同时押到屋内。
李幼白惊魂未定, 小脸此刻变得煞白, 但她毕竟预想过今日,遂很快平复下心情, 先令人将他们用麻绳捆绑好, 又塞入破布团子防止其自行了断。
待彻底理清思绪, 她便过来审问刺客。
李幼白走到跟前, 扯下她们的遮挡后, 才发现两人竟都是女子, 头发用幞头包裹,英姿飒爽, 看见她时俱是一样的神情,大义凛然不怕赴死。
“姓甚名谁,为何要来万年县刺杀我?”
李幼白用的是“来”,也就意味着此二人并非万年县人士。两人目光灼灼,充满了年轻的冲动和憎恨,李幼白扯掉其中一人的布团,她喘息着吐掉嘴里的碎布,丝毫不害怕此时处境。
“呸!”她啐了声,恶狠狠地冲着李幼白笑道,“奸佞之徒不该苟活于世,你当立时去死,以偿还你做下的丑陋之举。”
“丑陋之举所为何事?”李幼白并不生气,反而淡淡望着她,反问回去。
女子咬着牙根:“我不想跟你这种下贱之流说话,不屑,不齿!”
李幼白弯唇:“好,那就如你所愿。”
说罢,她招了招手,护卫找来更大的布团,便要堵她的嘴,女子一见急了,张口便要辩驳吗,谁知还没发声便被堵了个结结实实,只能在那扬着脖子支吾不清。
“该你了。”
李幼白示意护卫解开另一个人的堵塞,那人目睹了一切,便稍微收敛了神气,但李幼白仍能看的出,她跟那女子一模一样,对自己充斥着厌烦憎恨。
“我不想再多问一句,你便老实答我,姓甚名谁,为何要来万年县刺杀我?”
女子打了个哆嗦,被她最后那记眼神盯得后脊生凉,她往旁边瞥了眼,被堵住嘴的女子摇晃着身体,又被护卫强行摁到地上,像只可怜的困兽。她犹豫着,咬着唇不肯吱声。
李幼白起身,走到她面前绕了一圈。
“你头发乌黑柔顺,双耳有洞,皮肤白净滑腻,不是寻常人家能养护出来的。所以你应当出身不错,至少你家中富足,不愁吃穿,对不对?”
女子咬破了唇,被她点中后大汗淋漓,却还是不肯求饶,不肯吭声。
李幼白看出她的反应,便又接着问道:“你右手虎口有茧子,拇指和食指也有薄茧,所以你家中给你请过先生教学射御,既如此,那便不是商户,而是官家。”
她语气温柔笃定,那女子浑身僵住,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忽然挤出几个字:“你要杀便杀,不必在这儿试探。”
“是个热血勇敢的!”李幼白笑,忽然从她后腰处的箭囊拔出箭矢,放在手中仔细查看一番,回头说道,“箭头用的玄铁铸造,能做出此类箭矢的匠工不多,若以此来查,定能查到出处,再从出处倒着追查,想必谁去买过箭矢也就一清二楚了。”
“你!你究竟想怎样?”女子咬破舌尖,面色不如方才的镇定。
李幼白道:“不是我想怎样,而是做此事之前你便该知道后果会是怎样,不是吗?”
“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你莫要吓唬我,也莫要追究我的家人。我..我便是死了也不后悔今日所为,能为大义献身,是我的荣耀,我不悔!”
“杀我是为了大义?”
“是!”女子义愤填膺,看起来又燃起激动和雄心。
李幼白哦了声,便又摆手,护卫要来堵女子的嘴巴,她反抗着挣扎:“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我...”
李幼白看着她,点头:“好,我不伤害你家人。”
女子一愣,旋即看着李幼白堂而皇之离开。
两人被绑在廊柱上,背对彼此,皆看不到表情神态。
李幼白换了间房,叫人仔细盯好她们的反应。
翌日清早得知,两人起初还强硬,后半夜便有些熬不住,开始恐惧害怕,快到天明又变得故作镇定。
李幼白了然,这两个女子细皮嫩肉,一看便知吃不了苦的。被人稍微鼓动便意气用事,觉得是为了大义,实则是被人蛊惑了心志,做出些连自己都分不清对错的举动。
说到底,还是因为阅历少,容易上当受骗。
白日里,李幼白特意将两人分开,先审的却是昨夜不张嘴的那位。
此刻她跪在地上,早就没了精气神儿,也不敢再主动反驳张狂。
李幼白刚开始问话,她便很是配合的交代了所有。
“你保证不伤我家人。”
她眸中泪光闪烁,眨了眨想要掩饰恐惧,但还是掉下泪来。
“你说吧,本官答应你的事,会尽可能做到。”
李幼白明白,此二人应该都是官家女子,若不然也不会将家人摆到前面,他们的刺杀一旦被上峰知晓,父亲的官程便会全毁,满门遭到审查,后果不堪设想。
“我父亲是丰州通判,常年在外,但对我很是纵容,我想学骑马射箭,他也都依我。总之我来刺杀你是我自己的主意,不关他的事。”
“没了?”
“没了。”女子咬唇低头。
李幼白笑:“塞上布团吧,不必再审。”
“等等!”女子匍匐着趴倒在地,“我..我说。”
“最后一次机会。”
“好。”
....
半个时辰的审讯,进行的异常顺利。本就是官家小姐,哪里受得了这点屈辱,她们看起来强硬,实则色厉内荏,经不得吓便全招供了。
如李幼白所料,她们的确都曾受教于刘瑞君,对她的提议和举措很是崇拜。
原以为能在刘瑞君的引导下,朝廷有个不一样的气象,不成想淮西一战,刘瑞君被擒回京城,不久后死在宫中。刘瑞君的死令她们这些拥趸者无比痛心,同时又甚是迷茫。
好在后来有人重整旗鼓,将一盘散沙团结在一起,时常安排布置行动,势力便渐渐恢复。
“我们每次行动的钱,都是上头统一分发,长公主早先便有命令,公中支出不许劳烦众人。她对我们极好,也不会借此来获取利益,她...”
“好了,带下去浇桶冷水,冷静冷静。”
“是!”
果真都是些鬼迷心窍的小娘子,想必当初刘瑞君选择她们,是在看中她们家世的同时,考虑到她们思维单纯,容易控制。
便是她死了,也能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力。
不得不说,刘瑞君的迷魂汤,灌的的确有用。
她们不知上峰是谁,只说每次行动前都会有暗线前去递信,交代好任务,便会隐遁。
李幼白不敢耽搁,将此事写成密信传到京中,而卢辰钊也因此查明了云家钱库的重要用途,如今唯独剩下来源不明。
三月下旬,李幼白从万年县回京,卢辰钊接到人后便一同坐上马车。
“你瘦了好多。”他不肯挪开眼睛,直直盯着李幼白左看右看,又抱进怀里好生一会儿。
李幼白被他勒的透不过气,却也忍着,但后来实在太腻歪,便推他一把,认真道:“你可是镇国公府世子爷,叫别人看到你如此黏腻,可不是要笑话。”
“谁敢笑我?”他声音冷淡,不以为意,“你真是个心狠的,那么久不见,只顾着旁人怎么看,却也不想想如何抚慰被你冷落的男人。”
李幼白捧起他的脸来,笑盈盈问道:“该怎么抚慰才好呢?”
卢辰钊咽了咽喉咙,面不改色地指着自己嘴唇。
李幼白禁不住低下头去,他哼了声,道:“别笑了,快些来吧。”
“难怪半青跟我说,自打跟你在一起后,我便变得不知羞了。”
“半青那个傻姑娘,她懂什么,她压根不知何谓风情。”卢辰钊有点不耐烦了,催促着,“李幼白,快点。”
“好。”
李幼白收起笑,眨动着睫毛靠上去,他唇微启,浓淡相宜,俊朗的面庞更见几分凌厉,许是在营中历练过的缘故,他浑身上下透着股生猛的野性。
第98章
“你闭上眼。”他的目光委实过于坦荡灼热, 看的李幼白心惊肉跳。
卢辰钊眸光从她唇边扫过,有些期待,又有些焦躁, 但很听话,他闭上,呼吸跟着慢慢屏住。
双手撑在身侧,头往前倾。
李幼白与他面对面,几乎能感受到他喷出的热气, 她忽然停住,近距离打量他的脸, 从紧实的额头, 到英挺的眉眼,高高的笔挺透着世家子的傲气和矜贵,唇微微颤动,像是不耐烦了, 但又紧紧抿住。
李幼白低头一笑, 抬手将食指点在那唇上。
卢辰钊倏地睁开眼来, 余光扫到她的手指, 面庞变得愈发红热,那手指像是诱人的果儿,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本已克制好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猛烈, 一阵晕眩, 李幼白被他轻而易举抱到膝上。
后脊贴着他的手臂, 他的另一只手顺势抚在她脸颊。
马车颠簸, 她随他而上下晃动。
“卢开霁,你别...”
他的眼眸深情缱绻, 就像融融湖水荡开涟漪,李幼白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呆呆地对视,双手揪着他的衣领不叫自己再往下沉。
“听到你遇刺的消息时,我急疯了。”他润了润嗓子,拇指摩挲过她眼尾,“我会为你加派身手好的护卫,日夜形影不离的保护你,你不能有事。”
李幼白笑:“其实还好,她们都是没甚经验的女郎君,只凭着意气行事,没有章法。”
见他仍面色凝重,李幼白抚他脸颊,安慰:“你是关心则乱,此事放在任何官员身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大理寺卿崔大人,刑部钱大人,还有...总之还有很多人,都遇到过刺杀,若都同你一般大惊小怪,公务便也不用处置了。”
“我倒宁愿你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至少那样你是安全的,能在我身边,就算有事,我也可以护你。”
他苦笑,将李幼白揉进怀里。
“我都不会喜欢那样的我,何况是你。谁又愿意做一个依附别人存在的人,像菟丝花,像藤蔓,没有根骨,主茎一旦断裂,便失了自我。”
“所以只是我一厢情愿,即便我再想,也无法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
李幼白慢慢撑着他胸口直起身来,淡声问道:“卢开霁,你会让我放弃朝堂,退居内宅吗?”
她盯着卢辰钊的面庞,不想错过他任何表情,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很重要,关系着两人日后的相处,以及要不要继续相处,哪怕一点点不情愿,她想她也能及早抽身。
卢辰钊忽地一笑,揉着她青丝将人重新抱进怀中:“你想的美,我不会给你抛弃我的理由,任何!”
“所以你...”李幼白仰起头,皙白的小脸满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