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种的是芍药,还有一个多月才到花期,开花时候可好看了,父亲母亲让你住在这儿,一来是安静,二来离我们近,有什么事各方都有照应。”
崔安宜很是端庄从容,介绍完院子便又往高墙处一指,小声道:“护卫便都潜伏在四下,你不必害怕。”
“幼白谢过舅舅安排。”
崔安宜和崔安乐笑,拉着她便又去了暖阁。
暖阁里好些人,都是崔家族中的姐妹,她们不知李幼白身份,便只当是崔安宜和崔安乐的好友,起身依次做礼,而后便嬉笑着继续说话。
“你喜欢打叶子牌还是下棋,或者咱们去草地上打捶丸,我家新修了一片场地,就是为了春日来聚会用的。”
“我不是很感兴趣。”李幼白没甚爱好,但崔安宜实在热情,她推脱不过,只好跟着她去看那片空地。
谁知去了后,竟看到闵裕文。
两人对上视线,俱是一愣。
崔阳先是打量,继而阔步上前,走到李幼白身边扫了眼,道:“是幼白妹妹吧?我是崔阳,是你的表哥。”
李幼白福礼:“表哥好。”
“妹妹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我刚回京,便想着见见风云朝堂的人物,今日见了,算是得偿所愿。妹妹不但有才华,且生的极好,当真是咱们崔家好孩子。”
崔阳宽肩窄腰,本不算黑,但在闵裕文的衬托下,那张脸显得很是峻拔幽深。
崔阳不知两人渊源,扭头正要介绍,崔安宜掩唇咳嗽起来,使劲儿给他使眼色,崔阳拧眉:“安宜,你嗓子不好还是怎么着,回去喝点水再过来。”
“哥哥!”
崔安宜跺了跺脚,拉着崔阳往旁边说了几句,崔阳脸色大变,再回来时也不再故意撮合,只不时观察两人神色,唯恐说错话,使得退婚的人都不自在。
闵裕文和李幼白倒还好,毕竟不是闹得不可开交,不欢而散。
几盏菊花茶下肚,崔安乐说道:“哥哥久不听闻京中事,方才多有冒犯,请闵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闵裕文颔首:“不会。”
崔阳笑:“好在你们两个先前只是长辈定下的婚约,既解除了,便都别放在心上。明旭,你对幼白便如对待安宜和安乐一样,不要别扭。”
崔安宜和崔安乐跟着点头。
崔阳又道:“对啊,不若你们在此认作兄妹,往后便以兄妹相称,也算缘分了!”
他觉得自己的提议甚好,率先站起身来,兴致高昂地看向两人。
李幼白张了张嘴,还未想好说辞,便见对面那人跟着站起来,长身玉立的男人,姿容若仙,神态如常。
“崔郎君好意,但明旭恕难从命。”
第100章
气氛倏然冷凝。
闵裕文彬彬有礼, 淡然回绝了这荒唐的提议后,便又状若无恙地坐下,将那茶水当成酒水一般, 一饮而尽。
李幼白也跟着沉默下来,捏着茶盏抬起眼睫,对面那人越是从容随意,她便越发觉得愧疚。
在她眼里,闵裕文的雅致近乎不食人间烟火, 即便两人退了婚,也不该硬拉着来认兄妹, 多少都有些刻意和唐突了。
崔阳不解, 崔安宜和崔安乐瞟了眼哥哥,皆是低头以手撑额。
不多时,众人散开。
闵裕文从李幼白身边经过,走远些又忽然回头喊住她:“幼白, 我有话跟你说。”
李幼白环顾四下, 见已经无人, 便站定在那株海棠树下等他过来。
闵裕文似思忖良多:“幼白, 方才我那般说并不是因为你退婚,也没有任何嫌隙, 我只是...只是单纯不想做你哥哥而已。”
“我知道的, 闵大人无需解释。”
她神色安然, 闵裕文瞧了, 本想要说的话登时觉得没有必要。
她离开, 没有回头。
他的心骤然落到谷底, 他不想做她哥哥,便是做不成夫郎, 也决不要做那劳什子哥哥。
崔家护卫极其严苛,往来仆从都要凭手牌进入李幼白的院子。
因是处于关键时候,李幼白又能静下心来安于一隅,故而每日也算不得枯燥,只睁眼读书,之后洗漱用饭,再去院里溜达消食后,回屋处理公务。早先累积的案牍正好趁机重整,崔钧为了历练她,特意将亟需与刑部对接的几桩案子陈词交由她来主笔,案件容不得一点偏差,便要考验执笔人的遣词用句。
她写了会儿,崔钧便过来了。
“那位卢世子果真了得,短短几日便连续端掉四处据点,查抄云家钱库,前去清点的官员足足费了两日才将所有钱银装车运往国库,两百万两银子,有些已经熔炼铸钱,流入坊间的不在少数。”
李幼白嗯了声道:“他的确厉害。“
崔钧笑:“你却也不谦虚,那还不是你夫郎,便也不用为着他说话。”
“我只是说了真话。”
“好,”崔钧犹豫了下,看她,“有一件事,我需得与你商量。”
“您说。”
“户部云大人受牵连,此时已经休沐在家,虽还没定罪入狱,但情况实在不好。禁军已经接手看押,每日便是想要出门都需得提前报备陛下,我同刑部钱尚书谈过此事,觉得交由你来审理最为妥当。
你去过万年县,知道圈地案所有线索,也知云家之事因何而起,具体又与何人相关,且你那未过门的夫郎,便是禁军副统领,要他来协助你做事,想必轻而易举。”
崔钧啜了口茶,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李幼白点头:“大人说的对,那我明日便去云家。”
“好。”
云莘莘跑了,丢下云家一大家子为她担惊受怕。
“待会儿你外祖父要回来,晚膳便都去同春堂吃,你舅母帮你做了几套衣裳,今晚便换身好看的过去,叫你外祖父仔细瞧瞧。”
李幼白:“我这身便挺好的,行动方便,不碍事。”
崔钧皱眉:“你到底是个小姑娘,整日穿的素净寡淡便也罢了,这等场合,还需得好生打扮打扮。”
见李幼白不以为意,崔钧咳了声嘱咐道:“你未过门的夫郎也来。”
李幼白惊了下,随即面庞慢慢转红:“大人...”
“叫舅舅吧。”
李幼白便咬了咬牙:“舅舅,你还是唤他卢世子吧。”
“怎么,他是卢世子,便不是你未过门的夫郎了?”
“不是,是...只是你这般说,叫我觉得不大安生。”
“你母亲说的没错,还没嫁过去呢,满心满脑都为人家着想了。”
半青听闻卢辰钊也在,便给李幼白梳了个留仙髻,簪上一对红宝石步摇,穿的是及胸襦裙,外面罩着件广袖芙蓉暗纹长褙子。
“姑娘真好看,定要把卢世子看呆了。”
“他什么样的美人都见过。”李幼白拢好披风,转头提了灯笼往外走。
半青站在门口,笑道:“但姑娘就是最好的。”
崔钧还是戏弄了她,李幼白进门,便觉得两道目光齐刷刷射来。
卢辰钊的确来了,但崔钧没说,闵裕文也在,两人当中故意留了个空座,显然是为她准备的。
她站在原地,踌躇少顷后提步走过去,与长辈问好,接着坐在那空处,像是毫不介意的模样。
卢辰钊下意识便想去握她的手,但崔钧一记眼神瞥来,他又默默攥起拳头,讪讪望向别处。
李幼白目不斜视,听长辈们说完最近的事后,大家都开始用膳,她吃的专注,便见身侧的两人都当做石像,一眼也不看。
崔泰眸中带着审视,端坐在那儿打量卢辰钊和闵裕文的反应,自然,他看的最多的还是李幼白,那是他唯一的外孙女。
“幼白,你过来。”
崔泰招手,李幼白放下箸筷,起身走过去。
“你自幼颠沛,不得亲生父母养育,实在是苦命的孩子。虽说李家待你不够妥善,但毕竟是对咱们有大义的人,回头你去见李沛时,便带上我与你舅舅准备的谢礼,他见了自然明白,知道咱们崔家感他的恩情,便也不负他当年的舍命想救。”
“外祖父,其实父亲母亲对我足够好了,衣食住行从未短缺,因为我不是他们亲生,终归是有隔阂的,我不怪他们,知道身世后我很感激他们,真的。”
崔泰笑:“你是个好孩子,善良聪慧,很像你的母亲。”
他抬手,下人拿来一方紫檀小匣,打开后,是一对玉佩。
卢辰钊和闵裕文见多识广,一眼便瞧出是极品鸡血玉雕琢,成色好,雕工也是上乘,能看出有些年岁。
“这对玉佩是当年你外祖母嫁给我时带来的嫁妆,原
是想在你母亲出嫁时交给她的,但她...”
崔慕珠入宫,这样的鸳鸯佩自然用不到。
“今日我把它交给你,等你遇到喜欢的男子,便可把这玉佩给他,你们二人一人一个,就像我跟你外祖母。收起来,好生珍藏。”
李幼白福了一礼,道谢后,便见紫檀小匣抱在怀里。
卢辰钊默默咽了咽嗓子,脑中想的是待会儿该怎么同她开口,既见了面,总要找机会私底下说说话的。
他瞥了眼,发现闵裕文也盯着那匣子,登时便觉得危机感十足。
崔安宜打趣:“祖父果真偏心,我和妹妹长这么大,您也没送我们礼物,反倒是幼白妹妹一来,便把这样贵重的东西赠予她,可不是叫我们羡慕。”
“就是就是,祖父偏心。”崔安乐附和,两人虽这般说,可面上带着笑,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
崔泰咳了声,正襟危坐:“我都没有,你们两个岂会有。”
崔安宜吐舌:“敢情是爹爹不讨喜,牵连了我们。”
席上气氛很是轻松,李幼白很喜欢,忍不住多坐了会儿。
这厢她刚要搁下箸筷,崔泰便又把闵裕文叫到跟前说话,闵裕文躬身站在他旁边,迁就他的高度,自始至终垂着头,态度恭敬温和。
末了,崔泰拍拍他肩膀,两人说话很是投缘。
卢辰钊便有些坐立不安,不是他惶恐,而是情势实在微妙,闵裕文在崔家有多讨喜,他看的一清二楚。所有人,从上到下对他都格外热情,不管是崔泰还是崔钧,甚至崔阳崔安宜和崔安乐也是如此。他们面对自己时,分明都是客气疏离的,怎的一转头看到闵裕文,便都像是看到自己人一般。
他觉得自己是孤军奋战,目前唯一的安慰便是李幼白的态度,她向着自己,他便无所畏惧。
但,感情都是相处来的,她能够喜欢上自己,便也能为着旁人的好二改变主意,何况闵裕文他这样出色,想要喜欢他,并不难,尽管卢辰钊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焦虑地吃不下饭,如鲠在喉。
崔泰在饭后又与他们聊了会儿,便与崔钧说话为说辞,叫他们小辈去花园里玩。
崔阳不知从哪倒腾出烟火,看了看没有受潮,便去小厨房找来香烛。
“幼白妹妹,你可离远点,别叫那火星子澎在身上。”
李幼白赶忙往后退,接着便如其他人那般仰起头来看窜到半空的烟火,陡然炸开的火花燃烧了湛蓝色的天,像是锦缎上的金纹,映得彼此面庞通红。
“好看吗?”崔阳笑的露出两排牙齿,往李幼白身边偏头,又给闵裕文使了个眼色,“明旭,上次的事对不住,是我唐突了,你别生气。”
闵裕文淡淡一笑:“不会。”
崔阳又道:“那如今你跟幼白妹妹,可还是好友?”
闵裕文蹙了蹙眉,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向李幼白,李幼白暗叹崔阳的直接,但又不好避开,只得硬着头皮回望过去,扯出一抹尴尬的笑。
在闵裕文回答前,她率先解围:“大表哥,我跟闵大人不仅是好友,还是知己,共过患难,彼此欣赏。你便不要为着上一辈的媒线反复确认了,当初认下亲事,闵大人是迫不得已,也是为了救我于水火,如今风波平定,我们两个自然而然恢复如初。
不是大表哥想的那般,我们...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所以就算退婚,也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表哥,你莫要再提了,好吗?”
崔阳性格开朗,说话便有些收不住,但李幼白此刻讲的透彻,他也听明白了,遂笑了笑,当事情已经揭过。
闵裕文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皮,天际烟火璀璨,他心里却是冷飕飕的惨淡。
李幼白垫起脚,刚要往前张望,便觉手心一热,扭头,卢辰钊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目光注视着前方,手指又用力捏了捏。
她想抽出,他不肯,拉扯间碰出响动。
闵裕文余光恰好扫到这一幕,心就像被针扎到,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李幼白抬脚悄悄踩他,卢辰钊不躲,将脚往她脚底挪动,小声道:“你想踩几脚踩几脚,但踩完我有话问你。”
李幼白纳闷:“你想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