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姒一惊,见四周妃嫔都看了过来,只能拉着主子重新给皇上请安,纤细的腰身一刹那弯了下去,她颇有点不敢看皇上的神色。
卢才人不蠢,反应过来,这是请安也是请罪,连忙也服身行礼:
“嫔妾见过皇上。”
再无语,众目睽睽下,谈垣初也不能表现出什么,颔首:
“都起吧。”
谈垣初越过卢才人二人,抬眼朝御花园中心看去,仿若什么都不知道,不咸不淡地问:
“这是怎么了?”
在场的人中杨婕妤身份最高,也没人能越过她先说话,杨婕妤盈盈一服身,再起身时,眼眶都有些红了,娇气委屈地看向皇上:
“皇上,您看看苏美人,都欺负到嫔妾头上来了,嫔妾领着宫人好好走路,她上来就冲撞过来,若非雅玲护主及时,现在倒在那里的就是嫔妾了!”
她是惯会颠三倒四的,谁都知道苏美人是推的雅玲,但偏生她说雅玲是护主才被撞到的。
事情的严重性一下子就变了许多。
苏美人皱眉,反驳:“嫔妾只是不慎碰到了杨婕妤的宫女,何时冲撞到杨婕妤了。”
杨婕妤不理她,哭哭啼啼地冲着皇上擦眼泪,不得不说,杨婕妤哭起来是真好看,梨花带雨的,眼泪和珍珠一样,一颗一颗往下掉,轻而易举就让人生了怜惜,她扯着皇上的衣袖,娇滴滴地拖长了音:
“皇上――”
谈垣初垂着视线,看了她一眼,又朝苏美人看了一眼,神情不咸不淡,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云姒不由得摇头,一个新欢,一个旧爱,也不知道皇上会选谁。
苏美人自然不会任由杨婕妤给她定罪,她轻蹙眉,只低眸轻声道:
“请皇上明鉴。”
不纠缠,不请罪,偏偏摆出一副与她无关的作态。
四周人都不禁挑眉,虽说杨婕妤有将事态往严重说的嫌疑,但苏美人可不是全然无辜,毕竟不论怎么说,雅玲都是她让人推倒的。
卢才人被刚才的变故弄得心神不宁,但这时也好奇皇上会怎么做,她摸不清皇上的态度,低声问云姒:
“皇上来了多久?”
也不知有没有看清全过程。
闻言,云姒摇头,她也只是后来才发现皇上的,谁都不知道皇上看见了多少。
但云姒觉得皇上不是傻子,哪怕没看清全程,也未必不知道真相如何。
谈垣初略觉兴味地朝苏美人看了眼,苏美人生得清丽,平日也端得疏离,谁都觉得她应该是言情书网出来的女子,但其实不然,她出身丘侯府,苏侯爷是武将出身,也不知是怎么养成这幅模样的。
谈垣初半晌没说话,杨婕妤都快哭不出来了,颇有点尴尬,谈垣初终于有动静,他抽出自己的衣袖,在杨婕妤脸色要僵硬时,又递了手帕给她,漫不经心道:
“苏美人以下犯上,罚一月月俸。”
一月月俸罢了,还抵不过苏美人头顶的一只簪子贵重,这个惩罚几乎相当于没有。
杨婕妤有点不满意,她噘起唇,想要说什么,谈垣初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杨婕妤倏然噤声,不敢再多话。
和她不同,苏美人错愕抬头,眸中还残余了些许不敢置信,须臾,她怔然低落地垂下视线。
虽说惩罚不重,但这件事上也看出皇上的态度,明显是偏向杨婕妤的。
云姒不着痕迹垂眸,但如果今日皇上不现身,等待苏美人的就是被带到长乐殿中,到时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云姒一时间也不知道对于苏美人来说,究竟这个结果是好是坏。
美人黯然伤神,但凡是个怜香惜玉的恐怕都受不了,只是谈垣初仿佛看不见一样,随意拨开杨婕妤的手,扫了一眼看戏的众人,轻挑眉:
“都聚在这里,是要朕一一送你们回宫?”
众人一惊,也听不出皇上这句话是喜是怒,不敢接这句话,纷纷散了去。
卢才人也趁机溜了,她站得远,因此溜得比谁都快。
谈垣初回头,原处早没了那对主仆,他的情绪平静,仿若只是随意一瞥罢了。
但许顺福跟着他许久,多少了解他,猜到皇上回头是在找那对主仆,许顺福没有看见云姒的容貌,只当皇上是在找那位宫妃,他见过新入宫妃嫔的画像,对这些宫妃的消息了如指掌,当即恭敬道:
“刚才那位是和宜殿的卢才人。”
谈垣初没看他,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这句话,转身离开。
一到和宜殿,卢才人就瘫倒在软塌上,她哀嚎一声,抬手捂住脸,颓然道:
“完了!完了!出师未捷身先死,我要被皇上厌恶了!”
皇上明明不想被众人发现,她却傻子一样出声暴露了皇上,皇上肯定觉得她蠢笨,不会来她这和宜殿了!
颂茸听得一头雾水,忙忙问:
“主子发生什么了?”
卢才人哭丧着一张脸和颂茸说了御花园的事。
颂茸听得一张脸都皱了起来,也不敢说什么惹主子胡思乱想。
云姒苦笑不得,虽然也心有不安,但现下只能出声安抚道:“主子不要胡思乱想,皇上不会和主子计较的。”
卢才人半信半疑地放下手。
云姒只是出声安慰主子,但谁也没想到她的话验证得这么快。
傍晚,御前传来消息――
今晚和宜殿侍寝。
第6章 侍寝
和宜殿侍寝,消息一传出来,和宜殿立即忙得脚不沾地。
消息送来得有点晚,卢才人惊得瞪大了眼,怎么也没想到今晚会是她侍寝,云姒没愣,立刻让人给卢才人梳洗,热水一桶桶地送入和宜殿,净室中都水汽弥漫,卢才人沐浴完,还在不敢置信地问:
“皇上真的宣我侍寝?”
云姒轻笑:“御前公公亲自来传的消息,当然不会有假。”
卢才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欢快地泼了一捧水,坐到梳妆台前,她让颂茸退开,对云姒道:
“你在宫中时间久,手也巧些,今日你来替我梳妆。”
闻言,颂茸脸色变了变,云姒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样,心底轻叹了口气,做奴才的最怕就是不得用,卢才人夸她手巧,日后少不得让她梳妆,便等于她抢了颂茸贴身伺候的活计,颂茸心底自然不会高兴。
但云姒不会拒绝,她不会因为害怕得罪人而放弃到手的好处,再说,这是主子的命令,也容不得她拒绝。
云姒的确手巧,她对着铜镜仔细观察了卢才人片刻,才开始动手,如今皇上宠爱容昭仪和杨婕妤,所以很多人在侍寝时会是隐晦地朝着二人妆容打扮,云姒没有这么做。
卢才人生得甜美可爱,如果照着容昭仪的妆容打扮,不过是画虎类犬,得不偿失罢了。
云姒取了一支样式简单的桃花簪,在衣裙中也挑了适配的胭脂色广袖锦缎裙,衬得卢才人腰肢纤细,描眉涂唇后,只越发添了些许恬静娇憨,桃花簪衬出一抹甜意。
卢才人对着铜镜左看右看,笑意一点点明盛,她掩唇笑:
“我就知道云姒手巧。”
云姒抿唇笑,没去看颂茸,低眸道:“主子谬赞。”
卢才人撇撇嘴,不喜她这般谦虚:
“明明做得好,有什么不敢应的。”
云姒脸颊一红,意识到卢才人的态度,当即换了个说法:“奴婢谢主子夸赞。”
二人说说笑笑,殿内气氛一时格外好,颂茸攥了攥手帕,她朝眉眼浅笑的云姒看去,女子生得好,杏眸透彻,衬得旁人黯然失色,颂茸没见到备受圣宠的容昭仪,但颂茸不觉得容昭仪的容貌会比云姒更盛。
她跟着主子见过不少美人,仍是觉得云姒容貌过于耀眼,有云姒在,皇上当真看得见主子吗?
颂茸忧心忡忡,她不得不承认,她对云姒有几分忌惮的,不在于容貌,而是她在宫中多年,对宫中了解要多于她,加上主子不过和云姒相处几日,就觉得她用得十分顺手,分明她才是跟着主子进宫的人,偏其余宫人却把云姒当作主子下的第一人,她心底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芥蒂?
小融子不着痕迹地从颂茸身上收回视线,眸中神色有片刻阴冷。
卢才人学过规矩,她命人去御膳房传膳,等晚膳送到后,便领着一众奴才等在殿前,颂茸搀扶了卢才人,云姒没和她抢,安静地站在卢才人身上。
谈垣初进来时,抬眼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卢才人盛装打扮,按理说,谈垣初第一眼看见的应该卢才人,但偏偏不然,他进来时,许是听见了动静,那女子抬头看了眼,于是谈垣初便只能看见了她。
四周点着灯,仿若一层柔光披在女子身上,她投来的一瞥都似乎添上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收回视线很快,许是知道自己容貌惹眼,她总是低垂着头,让人只能看见她的一点白皙下颌。
离得近了,便越见她腰肢纤细,堪堪一握,被青衣掩盖。
“嫔妾才人卢氏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
视野中的青色淡去,穿一身胭脂色宫装的卢才人才入了他的眼,谈垣初轻挑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错神,但无人发现,他也若无其事地扶起卢才人,只是一时有点很难理解卢才人是怎么想的,把这种人搁在眼前伺候,她到底是想让谁出头?
云姒没往皇上和卢才人跟前凑,颂茸有意拦着她,她顺了颂茸的意,退一步让颂茸上前伺候着。
她深知,卢才人现在对她放心,一是刚进宫心思浅,二是觉得她没那个心思。
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云姒从安安稳稳的中省殿出来,她想要的是什么,她心底清楚。
她再多想法,也清楚自己的身份,自然不会在卢才人面前显眼,她不贪图眼前这一点蝇头小利。
云姒低头,她脑海中乱乱的,不由得想到了皇上。
说起来,她进宫许久,只见过皇上三次,头一次还是远远地在瞧见皇上领着容昭仪逛御花园,那时她不过刚进宫,整个人都陷入颓然害怕的情绪中,对皇上也不关注,也没有现在的想法。
午时请安结束,乍一见到皇上,她只顾得紧张,能领悟到皇上当时不想暴露已然了得,根本没有细看皇上的模样。
倒是刚才,早做好了会见到皇上的心理准备,虽说只是短暂一瞥,但也让她看清了皇上,和她想象中的不同,她原本以为皇上会是那种极具威严的人,但不然,威严不是没有,却不像她想的那般,反而因为他神情过于平静,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不论是在御花园时对杨婕妤和苏美人的处置,还是现在和卢才人说话的模样,总觉得他没用心。
云姒隐晦抬眸,皇上坐在椅子上用膳,卢才人请他用膳时,他直接就应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用膳后才来的,卢才人和他说了什么,他往里挪了挪,颇有点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卢才人,偏在卢才人觉得不满时,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投过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人,便没人敢生出一分不满来。
云姒离开中省殿前想了很多,其中当然包括皇上。
云姒抿心自问,她敢生出野心,其中最大的倚仗就是她这张脸,宫中容昭仪和杨婕妤一向以容貌傲于众人,她便总觉得皇上也是贪图美色的,到了现在,云姒也没觉得这个念头有误――毕竟,苏美人和卢才人家世相当,苏美人却比卢才人高出一个位份,非说二者有什么不同,不就是苏美人容貌出众些?
但如今真的见到了皇上,近距离接触后,她却觉得从前想得过于简单了。
倏然,一直漫不经心回应卢才人话的皇上抬头,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朝她看过来,四目相对,云姒蓦然一惊,她慌乱无措地垂下头,青丝遮挡,只露出下半张脸,她轻咬了下唇,双手紧张地攥紧手帕。
谈垣初察觉到那个宫女的视线,偷偷摸摸的,一开始他懒得管,今晚来和宜殿本身就是一个意外,许顺福问他今日要不要进后宫时,他不知怎的就想起御花园时的情景,等回过神,和宜殿三个字已经脱口而出。
谈垣初轻啧了声,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贪图美色的人,后宫女子也是觉得有趣才宠爱几分,但如今忽然对一女子见色起意,倒是让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意外。
意外之余,谈垣初却也坦然接受自己这一点。
他一贯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做了。
但她看得有点久,让谈垣初生出一分兴趣来,毕竟,今日见到的云姒给他的印象就是规矩二字,可她现在做的事和规矩却不沾边,一抬头,撞见女子眸中的情绪。
女子杏眸透彻,本该是很干净的,但谈垣初见到的却不是这么回事。
那双眸子中藏着一点点野心,她眸子越透彻,这一点就越清晰,不强盛,却也让人不能忽视。
哦。
谈垣初收回视线,他轻佻地勾住圆桌上的木箸,对于女子的心思,他有点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这后宫没有野心的女子太少了,她不过也是其中一员罢了。
人都是这样,总有点劣根性,本来挺想要的东西,忽然发现能够轻易得到,便会丧失点兴趣。
至少,谈垣初是有点败兴的。
他松了木箸,没再看云姒,顺着卢才人的话,和她进了内殿,一堆宫人跟进来伺候,谈垣初扫了眼,没瞧见云姒,他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她不是殿内伺候的吗?
谈垣初扫了卢才人跟前伺候的颂茸一眼,直接问了出来:
“换了伺候的人?”
卢才人愣了一下,但没有多想,毕竟今日在御花园遇到时,她身边跟着的是云姒,皇上会有这样的疑问也是正常。
卢才人软声道:“没有,颂茸是跟着嫔妾进宫的,往日也都是她近身伺候的。”
谈垣初不在意地点头。
所以,她连个心腹都没混上?
卢才人见皇上神情,越发不把这当一回事,笑弯了眸轻勾住皇上的手。
但许顺福却是抬头看了眼皇上,他跟在皇上身边多年,什么时候见过皇上会关注后妃身边伺候的人是谁?
许顺福再联想今日御花园发生的事情,很快回过神,感情皇上今日回头寻的不是卢才人,他没有表现出异样,只是把这件事记在了心底。
皇上和卢才人进了内殿,云姒就退了出来,里面一堆人伺候着,用不到她,再加上颂茸明里暗里地防备,她也乐得给颂茸吃一颗定心丸,省的她会在卢才人面前说三道四。
而且,云姒想起刚才那个对视,不由得轻抚了抚胸口,仍是觉得些许心有余悸。
第7章 挽发
和宜殿侍寝,云姒也不敢偷闲,她挤出时间吃了个饭,小融子担忧地问她:
“姐姐怎么出来了?”
云姒是殿内伺候的,按理说,她和颂茸一样都是要留在殿内的,小融子猜到什么,快速地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