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瞧见这暖意融融的一幕后,齐衡玉心里的焦躁与烦闷也仿佛融进了针线里,在穿针引线的动作里,尽埋在了那绸缎之中。
“怎么回回过来,你们都在做针线?”齐衡玉一径坐在了临窗大炕上,笑着打趣婉竹道。
如今金玉那几个丫鬟也不似从前那般惧怕齐衡玉,闻言便道:“爷的生辰也近在眼前了,姨娘一人赶不及,奴婢们可不得多帮一帮她?”
生辰?
经了金玉提醒,齐衡玉才忆起再有两月便是他的生辰了,他嘴角的笑意愈发真挚,只说:“好了,我和你们姨娘也该安寝了,都下去吧。”
丫鬟们这才退了下去。
齐衡玉去净室简单地洗漱了一番之后,便又坐着看了会儿《说文解字》,等婉竹沐浴好后将她不懂的那几个字一一解释给她听。
安寝后,旷了许久的齐衡玉照例行事。
婉竹仍是被折腾得疲累无比,可因心里记挂着齐衡玉的伤势,便撑起手臂,张着杏眸问他,“爷的伤处在哪里?”
齐衡玉指了指臂间两道狰狞的伤口,如今也只愈合了一半,方才运了力,如今伤处正在源源不断地剩下鲜血来。
婉竹见状立时翻身下了榻,取了纱布和软帕来,小心翼翼地替齐衡玉擦拭了伤处后,才泪眼婆娑地说道:“下回剿匪这样危险的事爷还是别去了吧。”
齐衡玉本以为他最厌恶女子的眼泪,可瞧着婉竹因担心他而泪花盈盈的模样后,心里反倒被一股柔意包裹住。
他放柔了语调,只笑道:“只是瞧着疼,其实一点也不疼。”
婉竹蒲扇般的睫羽上挂着盈盈欲坠的泪珠,在影影绰绰的烛火下显得尤为晶莹剔透。
齐衡玉受不清心间收紧的这股痛意是为何物,他只是循着本能替婉竹拭了泪,而后便攥住了她的柔荑,瞧清楚她指尖的破口,叹然般地说道:“我听镜音大师说,你为了给我求平安,以血为墨抄经书。”
婉竹一愣,泫在眼眶里的眼泪险些便落不下来了。
“下次别做这样的傻事。”齐衡玉则是心软不已。
因他曾亲眼目睹过婉竹为他抄写的经书,故他才会对镜音大师的话深信不疑。
婉竹爱极了他,才会做出以血为墨这样的傻事来。
*
翌日一早。
婉竹便从丫鬟们嘴里知晓了荣三小姐已进了门的消息,因这回背着齐衡玉行事的缘故,齐老太太便也没有大张旗鼓地摆桌做礼,不过腾出了霜降院,供荣姨娘安住罢了。
金玉听府里相熟的丫鬟说,这位荣姨娘容色比不上清河县主与婉竹,但是身段婀娜多姿,一瞧便是副极好生养的身子。
“奴婢还听几个碎嘴的婆子说,这位荣三小姐在燕州许过了人家,因未婚夫堕马而亡,这才耽搁了下来。”金玉对婉竹说道。
婉竹抿了口茶,便道:“若不是遇上了难事,以她的出身也不至于要来京城做妾。”
沉寂许久的大房在接连迎来两位妾室后变得热闹非常,丫鬟婆子们也在私下赌了银子,一是赌婉竹与荣姨娘谁更受宠,二是赌婉竹与荣姨娘谁先怀上子嗣。
容碧听罢气愤不已,与金玉一起在碧桐院骂了好些难听的话,才算是发泄掉了心里的怒意。
婉竹却丝毫不在意,只说:“不过是小事,随她们赌不赌。”
她唯一在意的就是要尽快调养好自己身子,这才能怀上齐衡玉的孩子。
有了孩子,哪怕再来十个荣姨娘她也不怕了。
今夜按照礼法齐衡玉应是要宿在霜降院里,收用了荣姨娘后她才会真真正正地成为齐国公府的一份子。
婉竹也早早地上了榻,身边的丫鬟们怕她难过,便铆足了劲说些笑话给她听。
尤其是金玉,她想,自婉竹进府之后齐衡玉几乎夜夜宿在碧桐院里,如今却去了新姨娘那儿,婉姨娘心里自然会失落。
“都去睡吧,我没事。”婉竹朝着丫鬟们莞尔一笑,淡然若许的眉眼里没有半分哀伤,也没有半分妒恨。
即便是金玉与容碧这样贴身伺候的人,也时常摸不透婉竹的心思。
“姨娘真的不难过吗?”金玉不解地问。
若要她来说,哪怕静双与旁的丫鬟说上几句话,她都能难过得连饭也吃不下,怎么姨娘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婉竹神色安宁,眼瞧着这几个丫鬟都用忧心忡忡的目光打量着她,为了寻个清净,她便只能换了个口风道:“当然不是,我不过是在强撑着罢了,你们在才会让我更难过,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这话一出,金玉与碧白面面相觑了一番,都从彼此的眸眼里瞧见了熟悉的无奈。
丫鬟们退下后,屋内霎时寂静无比。
婉竹也终于有空闲去思索着往后的路数,荣姨娘的存在势必会让压榨她在齐国公府内的生存地方,该如何挣出一条新的路来,才是横在她心口的致命难题。
随着婉竹思绪渐深,外间也响起了惊雷声,而后便是从檐角往下滴落的潺潺雨声,盈灭不定的声响打扰了婉竹的宁思,她只能拢回思绪,望向雕窗外黑漆漆的夜色。
望了不知多久,当她自个儿都犯起了些困意时。
正屋的屋门却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本该在霜降院与荣姨娘风花雪月的齐衡玉却冷不丁地出现在了门口,他踩着夜色而来,浑身上下湿透了大半,目光却烁烁如星,不见半分狼狈。
作者有话说:
齐狗真正的心动就在荣姨娘出现之后,你们猜等他有一天发现了女主真面目的时候,他是爱还是不爱呢?
推推好朋友写的古言,很好看哦《锦衣夺我》 by一颗大牙印
文案:
洛桑与沈介再相见时,已是九年之后。
那时她正笑眼弯弯,娇弱无骨似的倚在圣上怀中,而沈介立于殿中,如岁寒松柏,周身凛冽,洛桑得知,他如今是风头正盛的锦衣卫。
后来,洛桑被堵在墙角。
沈介居高临下,眸色沉沉,他拭去少女面上滚落的泪珠,问道:
“阿姐,你说,谋夺君妃该当何罪?”
*
沈介九年前见到洛桑的时候,他正被人牙子踩在脚下欺辱,是小小的洛桑努力又笨拙的推开凶恶的男人,将他保护在身前,那时她说:“别怕。”
她就像是那暗夜里破开的晨晓,莽撞地照进他灰黯的人生。
就这样,八年里,是洛桑扮演着姐姐的角色,与他相依为命。
直到他们终于等到一个逃离的机会。
可惜重重围堵下,外出为洛桑寻药的沈介被人发现踪迹。
洛桑又一次目睹了沈介被人踩在地上。
只是这一次,她却抛下沈介,一个人逃走了。
至此,乍现的天光陨落,沈介眼中的光消失了。
*
“阿姐抛下我九年,该用余生来补偿才是。”
多年后,某日夜里,沈介在门外站了许久,看着屋内忽闪的烛火,推门而入。
屋内的女子惊诧,一回眸,眸中波光微动。
“阿介…你答应今日让我自己睡的。”
沈介并无多言,只是轻轻擦过她眼角。
“阿姐,你会跑吗?”
他找回了她,便希望时时刻刻都绑着她才好。
第36章 二合一 月姨娘怀孕
齐衡玉的突然出现, 比炸开在耳畔的轰雷雨声更为震烁人心。
婉竹用手肘撑起了自己单薄的身子,竭力去辨认来人的身份,可不等她说话时, 裹着湿冷夜雨而来的齐衡玉已先一步走进了内寝, 借着迷蒙昏黄的烛火去瞧床榻上的婉竹。
比起他自己自上至下被湿寒的雨幕浸透的窘境, 他好似更担心被惊雷声恫吓的一言不发的婉竹, 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不过是几道雷声,你不必怕。”
婉竹怕的自然不是雷声,她坐定了身姿,隔着影影绰绰的帘帐去瞧身形孑立的齐衡玉。
雷雨交加的夜, 他弃了荣姨娘在怀, 冒着全身湿透、染上风寒的危险,不管不顾地赶来碧桐院,只是为了告诉她――不过是几道雷声,不必怕吗?
这一刻, 婉竹的心既是游移不定,又好似寻到了个绝佳的理由来解释齐衡玉的做法。
她不由地攥紧了身下的薄被, 蓬勃的喜悦从心底生根发芽,催着她翻身下榻,以千百倍的柔情还诸给齐衡玉。
“外头雨下的这么大, 爷不在霜降院宿下, 赶来碧桐院做什么?”婉竹俨然是担心的不得了, 一边替齐衡玉解下被厚雨浸湿的外衫, 一边问道。
齐衡玉却是按住了她的柔荑, 只道:“让丫鬟们来伺候。”
话音甫落, 廊道上的金玉和碧白等丫鬟们便鱼贯而入, 伺候着齐衡玉换下了衣衫, 供他梳洗一番后再端来了两碗姜汤,这才退了出去。
帐幔之后,婉竹正拿着软帕替齐衡玉擦拭半干的黑发,直到皓腕泛出些酸涩之意后,齐衡玉才将她揽进了怀里。
与在霜降院的坐如毡针不同,此刻的齐衡玉温香软玉在怀,再配着支摘窗外丝丝如弦般的雨声,竟不知为何生出了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安宁之感。
婉竹被齐衡玉侧身圈在怀中,视线受了阻,能在摇曳的烛火下望见的也只有他刀削般挺朗的侧颜。
许是她望过来的视线太热切,齐衡玉不堪其扰,便佯怒般瞪向了她,只是那双璨若曜石的眸子里却无半分恼怒之色。
“看我做什么?”
鬼使神差地,婉竹竟是察觉出了齐衡玉面容上的一分赧然来。
素来冷傲清贵的齐衡玉怎么会因为她望过来的一记目光而害起了羞?
他这样的人,即便是在行那事时也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只有婉竹去讨好迁就他的份儿。
婉竹心口滚烫无比,那些狐疑和喜悦堆成的猜测渐渐作了实。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样?是齐衡玉剿匪回府?还是更早的时候?
“爷为什么要冒着雨来碧桐院?”婉竹不敢让心中的喜悦泄露出半分来,便只能以直截了当的话语来掩饰她的心思。
齐衡玉凝眸望向她,张了张嘴后自己已在耳鬓厮磨的柔情中陷入了哑口无言的境地。
他望着眼前女子清婉如竹的面容,干脆便欺身上前攫住了她的下巴,以一个缠绵悱恻、来势汹汹的吻答了她的话。
*
天色渐明。
霜降院的荣绮语却是一夜未眠,陪着她从燕州远赴京城的丫鬟朱紫提了食盒进屋,见她仍是靠坐在床榻边愣愣出声,便劝道:“姨娘,世子爷都走了这么久了,您也起身吧。”
荣绮语却是恍若未闻,直到东升的第一缕初阳照进支摘窗,将屋内攒了一夜的暗色驱散干净后,她才勉力扬起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朱紫,昨夜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朱紫瞧着荣绮语哀伤不已的模样,心里也酸涩不已,只道:“姨娘什么话都没有说错,兴许是世子爷有什么急事要办,才会冒着雨离开霜降院。”
这样的理由骗了不她自己,更骗不了荣绮语。
按照礼法,昨夜齐衡玉应是该宿在霜降院,也该收用了荣绮语才是,前半夜他如约而至,荣绮语羞得不敢抬头,却还是换上了那一身薄如蝉翼般的寝衣。
可齐衡玉却是坐在梨花木桌旁闷头饮茶,不过开口问了她两句一路上的情状,便再无旁的话语。
荣绮语对齐国公府内的事由一概不知,只从姑母荣氏嘴里知晓她那位表姐进门三年无子,迫于宗嗣压力才会让她进京做齐小公爷的妾室。
她从前对妾室一位嗤之以鼻,□□家威势渐渐大不如前,与她定下亲事的林公子又在成婚前堕马而亡,她的婚事便这样被耽搁了下去。
高不成低不就。
来京城做妾反而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也盼着这位齐小公爷是个温厚可靠之人,能给她一分倚靠。
“那么晚了,还下着那么大的雨。”荣绮语摇摇头,只自嘲般说道。
她不知晓齐衡玉去了何处,可却能猜到齐衡玉离去的缘由。
雨幕连连、雷声阵阵,若不是有个秉性胆小、惧怕雷声的女子在等着他的怜惜,便是他厌恶极了自己,连一刻也不愿留在霜降院。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于她而言都不是件好事。
朱紫瞧着荣绮语愈发煞白的脸色,在心内忖度了半晌之后还是开口道:“姨娘,奴婢今早已向杜嬷嬷打听过了,咱们府里还有一位姨娘,听说是外室出身,也没个娘家倚仗。远远比不上姨娘有清河县主和辽恩公夫人做靠山呢。”
这话却是稍稍地开解了荣绮语,让她从顾影自怜的伤心中回过神来,她不再一味地神伤,反而附和了朱紫的话道:“是了,既已进京做了这妾室,便再没有回头路了。我虽刚进门,可日久天长地与世子爷相处着,难道还比不过那贱籍出身的女子?”
一直立在廊道上听着两人说话的艳红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叹然,便进屋笑着对荣绮语说:“姨娘,如今该是去给世子夫人敬茶的时候了。”
讨好齐衡玉居然要紧,可清河县主那儿也是半点都马虎不得。
荣绮语便起身梳洗,草草用了点早膳后便由朱紫和艳红陪着去了松柏院,一路上她无心欣赏齐国公府内院的妍丽景色,朱紫和艳红倒是贪看了一番,心中对齐国公府的富贵又有了新的认识。
走进松柏院后,丫鬟婆子们皆垂首默立在廊道上,不闻半分声响。
荣绮语也不敢张目四望,只跟在杜嬷嬷身后往正屋方向走去。
与婉竹来向杜丹萝敬茶那时不同,杜丹萝既没有让荣绮语罚站,也没有让她多立规矩,两三句话落地时,杜丹萝已接过了荣绮语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小口。
“许多年未见,表妹还是这般花容月貌,我瞧着就觉得亲近的很。”杜丹萝含笑打量着荣绮语,一颦一笑间尽显和善温润。
荣绮语本是被松柏院里规矩大如天般的排场吓得头也不敢抬,递茶给杜丹萝时手止不住地发颤,可听了杜丹萝这般亲昵的笑语后,心中的不安也消弭了一些。
“夫人厚赞,妾身不敢受。”荣绮语将姿态摆的极低,清秀莹白的面容上满是对杜丹萝的敬服之意。
杜丹萝笑意浮在表面,一双美眸将她自上至下地打量了一通后,便死死地按捺住心里的酸涩与妒忌,只道:“往后表妹与我一起伺候世子爷,咱们本就是一家子姐妹,不必划出个尊卑之分来。”
说着,她便递给了杜嬷嬷一个眼色。
杜嬷嬷立时便拿出了一个红漆木雕纹匣子,将里头的和田玉莲花簪取了出来,毕恭毕敬地递给荣绮语后,才道:“这是夫人早就准备好的薄礼,姨娘可千万不要推辞。”
自荣家败落之后,荣绮语何曾见过和田玉这般价值连城的宝玉,又何曾该奢望过将这宝玉佩戴在鬓发之上?
她眸色里的艳羡、欢喜之意太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