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地给你挑了个四个丫鬟,平日里不必让她们在眼前伺候,可若是出门或遇上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便一定要带上这四个丫鬟。”齐衡玉敛起了笑意,万分郑重地与婉竹说道。
婉竹点点头,大约是听出了这四个丫鬟大有来头,便一脸乖顺地听齐衡玉说话。
“暗卫或是小厮总要不方便照顾你的时候,可丫鬟们就能时时刻刻地保护你。”齐衡玉花了不少心思从康平王的门路里挑件出了这四个武功了得的丫鬟,许以重金,让她们护住婉竹的安危。
其余的事自有齐老太太与李氏替他周全着,婉竹肚子里的孩子是长房孙子一辈唯一的血脉,她们自然也盼着孩子能平平安安地降世。
婉竹悄悄地回握住了齐衡玉的大掌,轻挠了挠他掌心上的软肉,以这样撒娇般的动作来传诉着她对齐衡玉的感激之意。
可齐衡玉却不是这样小意婉约的人,瞧出眼前之人泛着点点涟漪的杏眸里漾着感动的底色后,他便上首环住了她的腰肢,压着她的唇辗转反侧,将她搅.弄的喘不上气来后,方才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容碧端着食盒立在软烟罗内帘外,听得婉竹嘤咛泄出的声响后,素白的脸蛋上忍不住一红。
终于,等齐衡玉整好了衣衫从内寝里走出来时,容碧才如蒙大赫地摆起了晚膳,她一面拿出香气四溢的菜肴,一面听齐衡玉说:“给我弄一杯冰饮子来。”
如今已近立冬,齐国公府各院里都烧上了银丝碳取暖,丫鬟们也都换上了棉袄,可偏偏齐衡玉要在这样的岁寒天拿冰饮子出来喝。
容碧惊愕地望着齐衡玉,把齐衡玉瞧的忍不住蹙起了眉宇后方才道:“奴婢这就去拿。”
齐衡玉扫了眼这丫鬟仓惶离去的背影,倒是破天荒地生出了两分赧然之意。
下回还是不能这么得意忘形,省得大冬日还得喝冰饮子来消火。
*
用过晚膳后,婉竹觑了在内碧桐院内忙活的丫鬟和婆子,却不见邓嬷嬷的身影,便问金玉:“邓嬷嬷去了何处?”
金玉本就因婉竹对邓嬷嬷格外亲昵而心生醋意,如今见婉竹一用完膳便问起邓嬷嬷的下落,便叹道:“嬷嬷回家去替红喜操持婚事了。”
这本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婉竹听后心间也只是弥漫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失落,而后便吩咐身后立着的容碧:“世子爷去了老太太那儿用晚膳,静双也定是在朱鎏堂伺候着,一会儿你去与他说,让二门的婆子们给邓嬷嬷留个门。”
容碧应下后,便将手里的铜盆递给了金玉,可金玉却是倔着脸不肯接,只道:“奴婢身子不适,不能伺候姨娘了。”
说着,也不敢婉竹的脸色如何,便撂下了正屋内的一地事务,往耳房走去。
容碧、芦秀、碧珠等人脸色俱是一僵,都下意识地望向了婉竹,谁知婉竹只是盯着金玉离去的背影出了会儿神,而后才说:“随她去吧。”
一个时辰后,碧桐院内外仍是不见邓嬷嬷的身影,婉竹迟迟没有困意,便对碧白说:“你让静双去邓嬷嬷家里瞧一瞧。”
她焦急地左右踱步,整个人显得异常慌乱,容碧在旁瞧了心里也不好受,便道:“姨娘快坐下来歇歇吧,兴许是邓嬷嬷操持了一日的事务,累的不想动弹,这才没赶在二门落钥前进府。”
这样的理由非但说服不了婉竹,连她自己也半句不信。
邓嬷嬷是何等忠厚纯良之人,且她与姨娘之间的情谊与寻常主仆不同,就算是她没留下任何口信后便宿在了家中,可也该给婉竹送个信才是。
婉竹欲朝着容碧挤出一抹笑容来,可因实在担心邓嬷嬷的缘故,这浮在脸上的笑容便显得十分勉强。
不知为何,她心里惴惴不安的厉害,既是担心邓嬷嬷,又生怕她太过劳神劳思而伤了腹中胎儿。
碧白和芦秀两人将那只似糯叽叽的团子一般的白兔抱到了婉竹身前,变着花样儿地扮活宝,想试图以此来分散婉竹心里的担忧。
可婉竹却只是目光沉静地望着这几个丫鬟,并道:“嬷嬷那儿没消息,我安不下心来。”
容碧与碧白面面相觑了一番,大约是明白她们姨娘在孕中心思敏感,又因最为信赖邓嬷嬷的缘故,将她当成了情感支柱。
一日里若是见不着邓嬷嬷一面,她心里便空落落得好似缺了一块一般。
一刻钟后,满头大汗地静双先一步赶来的碧桐院。
婉竹也不计较什么男女大防,便由容碧等人搀扶着走出了正屋,在廊下追问静双道:“嬷嬷可是宿在了家中?”
静双摇了摇头,将疑问声压在了话音之下,他说:“我问了红喜,她说嬷嬷两个时辰就已回府了,还给姨娘带了一瓮自家腌制的咸菜。”
话音甫落,婉竹的身形微微一颤,那股萦绕在她心口的恐惧终于做了实,事涉关心之人,她也没了往日里的分寸,只问静双:“爷在何处?”
静双见婉竹如此焦急,便也飞快地答道:“爷在老太太院里,商量着国公爷起复一事。”
这话的意思便是朱鎏堂叨扰齐衡玉。
可除了让齐衡玉救下邓嬷嬷以外,她还能有什么法子去松柏院捞人,她是妾,杜丹萝是妻,再没有小妾硬闯正妻院子的说法。
婉竹攥紧了手里的锦帕,因过分的惊惧和心跳如擂的窘境,让她洁白的额上渗下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容碧等人也都高悬起了心,不必静双把话说白,也知晓邓嬷嬷必是被松柏院的人给绑去了,且世子爷又在老太太院里谈要事,只怕一时半会儿抽不出空来。
“姨娘别急,不若去寻大太太,让她出面去问一问邓嬷嬷的安慰,世子夫人也无话可说。”静双小心翼翼地说道。
婉竹却是沉思了半晌,而后便扬眸笃定地与静双说:“大太太不好插手爷后院的妻妾之争。”
杜丹萝分明是恼羞成怒,用在她身上的毒计落了空,便要拿更加势弱的邓嬷嬷泄愤。
嬷嬷是这样良善的人,也不知这两个时辰里在她手上吃了多少苦。
她不敢往下深想,只怕泪水会决堤而出。
娘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景象徐徐地浮上她的心畔,明明已瘦弱的只剩一把骨头了,却还要强撑着跪倒在木床上,求她那位黑了心肝的爹爹,不要把她发卖了。
为什么呢?
娘亲做错了什么?
这一刻,婉竹心里对杜丹萝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她垂下首,瞧着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而后便与静双说:“你去跟爷说,就说我见了血,肚子疼的不得了,让他务必马上赶来碧桐院。”
她将“马上”二字咬的极重,唇齿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怒意。
她想,人活在这世上总会有些逆鳞是旁人无法触碰的存在。
她的这片逆鳞便被杜丹萝触碰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46章 二更 诬陷+把软肋露于人前。
仅仅两刻钟, 齐衡玉便撂下了手边的一切事务,向齐老太太说明了缘由后便赶到了碧桐院。
此时落英已在去请鲁太医的路上,又是提着灯盏叫二门的婆子们开门, 又是把睡下的跟车小厮们唤醒, 架着马车便赶去了鲁太医家的府邸。
齐衡玉一走进碧桐院的正屋, 便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苦药香味, 间或掺杂着些恼人的血腥气。
越过层层叠叠的罗帐,他撞见了端着铜盆往外走的容碧,胆战心惊地觑了一眼那铜盆,能清晰地瞧见在昏黄的烛火下融进水里的血迹。
只是这一眼便险些让齐衡玉肝肠欲裂, 一颗心仿佛被人踩在脚底碾压成了碎泥。
他一径走到了婉竹躺在的床榻前, 见碧白和碧珠两个丫鬟红着眼替她擦拭额上的汗珠,心口骤痛的愈发厉害。
临到此刻,齐衡玉甚至不敢把目光落在婉竹身上,出口的话音也颤抖不已, 他问:“你们姨娘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碧白哭丧着脸说:“方才来了个脸生的小丫鬟,说是大太太赏赐给了姨娘一碟糕点, 姨娘便吃下去半个,结果没多久就成了这副模样。”
齐衡玉听得此话后,心中震怒的同时又终于敢把视线挪移到了婉竹身上, 只见她紧阖着眸子躺在床榻上, 脸色煞白无比, 瞧着便像是一朵失去了生气的焉花。
“你们都是死人不成?脸生的丫鬟送来的糕点也敢让你们姨娘用?”他怒到了极点, 便只能以冷若冰霜般的话语诘问着伺候婉竹的丫鬟。
碧珠霎时滚下泪来, 哭哭啼啼地说:“姨娘的吃食本该由杜嬷嬷来管, 可今日邓嬷嬷被夫人唤去了松柏院, 已去了好几个时辰都不曾回来了。”
丫鬟的泣声让齐衡玉心头的烦乱愈发加重了两分, 太医未赶来,少了邓嬷嬷之后屋内又只剩了个不能主事的丫鬟,乱糟糟的一团实在令人揪心。
可除了揪心之外,更另齐衡玉的心如坠寒窟的是――杜丹萝无视他的警告,再度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来伤害婉竹。
荣绮语的这条命于她而言并没有半分惊醒的意思,她反而变本加厉,手段层出不穷、愈发毒辣。
齐衡玉瞥了一眼仍是不曾醒来的婉竹,掩住了漆眸里的歉疚,只吩咐容碧、碧白等人:“好生伺候你们姨娘,我会赶在太医来之前回来。”
说着,他便决绝地拂袖离去,踩入浓重的夜色时,任谁都能瞧出此刻笼罩在他周身内外的怒意。
足足等了好一会儿,婉竹才缓缓地睁开了眸子,她先瞧了一眼金玉手腕上的伤口,叹道:“苦了你了。”
说到底金玉也只是性子要强些,对婉竹的心却是不掺半分假意,今日既是要给杜丹萝头上泼脏水,那便一定要把苦肉计给做足了才是。
容碧端出去的水盆里装的便是金玉的血。
婉竹让碧白去取了膏药来,可金玉却摆了摆手道:“戏要演足,如今不好露出什么马脚来,等邓嬷嬷回来之后再上药吧。”
婉竹点了点头,望向金玉的眸子里既有怜惜,也有感念。
*
松柏院内。
杜丹萝沐浴净身之后便换上了寝衣,因日子过的实在是苦闷,这些时日她便会在安睡前饮上一杯暖酒。
烛火摇曳,杜嬷嬷一脸爱怜地注视着杜丹萝,见她神色郁郁地不愿多言,便道:“夫人快些歇息吧,明日一早奴婢便会把那邓嬷嬷放回碧桐院。”
今日她们劳师动众地把那邓嬷嬷关在了松柏院好几个时辰,软磨硬泡加上威逼利诱,却没有撬开她的嘴,问出婉姨娘的半点消息来。
“还以为是个多要紧的人物,在我们这虎穴里待了这么久,那边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杜丹萝意兴阑珊地拢了拢自己鬓边的碎发,颇为怨怪地瞪向杜嬷嬷。
杜嬷嬷便立时道:“夫人别急,咱们这布棋没有走错。那邓嬷嬷如今虽嘴巴老实,可她在咱们松柏院待了这么久,那边婉姨娘难道会对她半点疑心都没有?”
此计进可探听碧桐院的消息,退可离间她们主仆。怎么瞧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计谋。
杜丹萝听了杜嬷嬷的话也只是颔首一笑,而后便绕到了插屏后,以青葱似的玉指拨弄了几下古筝,可人却是懒懒的提不起半点兴致。
她扬首望见了插屏上多子石榴的纹样,便倏地自嘲出声道:“瞧着老太太和大太太对她这般小心的模样,也知晓她必是有了身子。”
多子多福。
入门三年她连与齐衡玉圆房都是奢望,如何能像这插屏上的石榴一般多子多福?
杜嬷嬷瞧着杜丹萝这副被哀伤笼罩着的模样,心里酸涩不必,正欲开口劝解的时候,门外却响起了双菱裹着欢喜的声音。
“世子爷怎么来了?”
齐衡玉的突然到来让杜嬷嬷浑身一震,连杜丹萝也倏地从软椅里起了身,错愕不已地望向杜嬷嬷。
正屋的屋门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
齐衡玉迎着夜色而来,俊朗的面容上尽是能与夜雾融为一体的薄冷,他先瞧了眼垂首而立的杜嬷嬷,而后便望向了另一侧的杜丹萝。
“杜丹萝,我真后悔娶了你这个毒妇。”
他冰冷中透着无尽愠怒的话语让本陷在欣喜里的杜丹萝僵了僵身子。
齐衡玉的突然出现,让她眉间、眸中,嘴角都染上了喜意,可因齐衡玉的这一句话,那些喜意荡然无存,改而化成了层层叠叠的酸涩与哀伤。
她一言不发,一旁的杜嬷嬷却是出言为她辩解道:“世子爷可是在说邓嬷嬷一事,您误会夫人……”
话未说完,齐衡玉已用冷厉的眸光截住了她的话头,并道:“滚出去。”
不留情面,语气恼怒到了顶点。
杜丹萝绞着自己的玉指,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处处里里都透着荒唐。太过荒唐,以至于让她忘了她是齐衡玉的正妻,那位养在碧桐院里的婉姨娘只是个出身低贱的妾。
可齐衡玉哪里是把她当做正妻来尊敬的样子?
她不甘心就这样输给一个贱妾,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如今那婉姨娘怀上了齐衡玉的子嗣,不但是齐衡玉要保她,连齐老太太和李氏那儿也顾着那贱人肚子里的一块肉。
多可笑,多讽刺。
她冷笑一声,眼瞧着杜嬷嬷欲灰头土脸地退到屋外去,她便出声道:“嬷嬷是我们辽恩公府的婆子,什么时候要听齐小公爷的差遣了?”
杜嬷嬷一听这话便知杜丹萝已将荣氏劝诫她的话语丢到了九霄云外去,又犯起了吃软不吃硬的老毛病,她慌忙用眼神示意杜丹萝不要与齐衡玉硬顶,可杜丹萝却是理都不理她。
“你想害婉竹肚子里的孩子,即便是老太太也保不住你。”齐衡玉此时尚且能压抑着心中的怒意,在从碧桐院走来松柏院的路上,他在萧瑟的冷风中想明白了他与杜丹萝这四年的龃龉。
无论如何,齐国公府与辽恩公府的这桩婚事和离不得。
可他与杜丹萝之间已无半分夫妻情分,只是为了两家的姻亲而冠上了夫妻的名头罢了。
杜丹萝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婉竹,无非是怕自己的地位受威胁。
为了永绝后患,齐衡玉便在与杜丹萝四目相对的时候,告诉她:“如果婉竹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意外,我会像处理荣绮语一样处理你。”
这一刻,杜丹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只是把邓嬷嬷关在了松柏院几个时辰,一没有暗害婉竹肚子里的孩子,二没有磋磨邓嬷嬷。
齐衡玉就这般兴师动众地赶来了松柏院,并以薄冷的没有半分温度的话语告诉她,她若伤了婉竹,他便会杀了她。
“处理她”这三个字如此轻易淡薄,就仿佛只是在轻描淡写地处理一件死物一般。
也是这一刻,杜丹萝才真真切切地体悟到,齐衡玉有多看重那位婉姨娘。
许是恐惧占了上风,她不可自抑地潸然泪下,也是头一回在齐衡玉面前落下泪来。
可是如今的齐衡玉对她已没有半分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