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冷漠地凝望着她落泪,什么话语都没有,只是在她伤心难当的时候,问她:“邓嬷嬷在哪里?”
*
鲁太医为婉竹诊治了一番,把了半日脉,却道:“姨娘身子低比旁人弱上许多,切勿劳神劳思,伤及腹中胎儿。”
婉竹乖乖应下,眸光却是紧紧落在敞开的屋门时,不断地盯着浓重的夜色出神。
鲁太医由金玉领着去给婉竹开安胎的药方。
一刻钟之后,齐衡玉才走进了正屋,不等他停下来喝上一口水解渴,婉竹殷殷切切的目光已经望了过来,她迫不及待地问:“邓嬷嬷回来了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甚至让齐衡玉觉得她半点都不担心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怨怪对她下了毒手的杜丹萝,只关心着身边伺候之人。
他的婉竹就是如此心善、如此柔弱不能自理。
让他总是放心不下。
不等齐衡玉回答,安然无恙的邓嬷嬷便走进了正屋,婉竹立时便要翻身下榻,容碧等人死死地拦住了她。
待走近了一瞧,确保邓嬷嬷毫发无损之后,婉竹心中悬着的这块大石才算是真正地落了地。
而此时的碧桐院外。
二太太胡氏正带着贴身丫鬟检查各处的门窗,听得碧桐院内吵嚷之声后,那丫鬟嘟囔了一声道:“大房可是日日都不得消停。”
胡氏粲然一笑道:“后宅里的事不就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吗?”
她的容貌只能算的上端正清秀,与美丽二字并无半分关系,出身也远远比不过镇国公府嫡长女出身的李氏,可如今在齐国公府把中馈牢牢把持在手里的人却是她。
胡氏靠的便是这一双慧眼。
如今她半边身子都隐在了夜色之中,清辉般的月光反倒为她增添了几分雅致,只听她缓缓开口道:“如今瞧着是这位婉姨娘压过了东风。”
不等丫鬟询问,胡氏便道:“可见再聪明的人也有软肋,她这么耗费心机、劳动爷门儿把身边的嬷嬷救了回来,却也把软肋露到了松柏院跟前。”
若换作她,只怕是一击就能让婉竹赔了夫人又折兵。
丫鬟听不懂胡氏的话语,便只能在一旁静静聆听着。
便见一阵呼啸着刮来的夜风吹起了院角的落叶,OO@@的声响盖住了夜色寂静。
“走吧,去松柏院。可不能让东风彻底被西风压倒了才是,长房若安宁下来,乱的就是我们二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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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一更 齐衡玉远赴江南
碧桐院内。
婉竹趁着齐衡玉去净室沐浴时, 将邓嬷嬷唤到了身前,细细地将她从上至下地打量一通后,见她只是神色委顿了些, 便松了口气道:“嬷嬷受苦了。”
邓嬷嬷只摇了摇头说:“世子夫人让我在耳房内枯坐了好几个时辰, 也没短了我的吃食, 只派了个小丫鬟寸步不离地盯着我。”
话音一落。
不再陷入慌乱情绪的情绪也因邓嬷嬷的话而感到万分诧异, 因她知晓杜丹萝是何等心狠手辣的人,所以才会在邓嬷嬷被抓去松柏院后方寸大乱。
可杜丹萝竟然没有使了手段磋磨邓嬷嬷,那她为何要把邓嬷嬷关在松柏院长达三个时辰?
容碧也疑惑出声道:“清河县主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非但是婉竹与容碧等人疑惑, 连邓嬷嬷心里也摸不着北。
她回忆了一番在松柏院耳房内的见闻, 缓缓开口道:“世子夫人身边的杜嬷嬷与我说了好些话,听着似是要打探姨娘这儿消息的意思。”
说着,她更是怕婉竹为了她得罪了杜丹萝,便哀哀切切地说:“奴婢贱命一条, 不值得姨娘为我如此煞费苦心。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才是。”
不等婉竹说话,金玉便抢先一步开口道:“嬷嬷快别说这样的话了, 姨娘为了你连晚膳都用不下,一直等着亲眼见你平安归来后才肯安心,你如今再说这样妄自菲薄的话语, 岂不是在扎姨娘的心?”
这话如炮弹一般从她嘴里冒了出来, 即便婉竹下意识地想去阻拦, 却也慢了一步。
便见邓嬷嬷本就煞白的脸色上浮现了几分更为惨晕的疼惜与不舍来, 她倏地跪倒在了婉竹床榻前, 泪水比话语更先一步夺眶而出。
“姨娘厚待, 奴婢此生再难报答。还请姨娘务必要顾念着自己的身子, 不要为了奴婢伤了您肚子里的孩子。”
婉竹哪里肯眼睁睁地瞧着邓嬷嬷落泪, 她立时便要翻身下榻去扶邓嬷嬷起身,却被容碧死死拦住,眼疾手快的碧白也一把扶起了邓嬷嬷。
又因金玉割伤手臂后迟迟不肯上药,嘴里说出来的话又夹枪带棒的难以入耳,容碧怕她与邓嬷嬷在婉竹跟前起了争执,便亲亲热热地搀住了金玉未曾受伤的那只胳膊,道:“芦秀在耳房里给姐姐留了一碗参鸡汤,姐姐正好补补身子呢。”
几个丫鬟连拉带哄地总算是把金玉带离了碧桐院的正屋。
趁着齐衡玉还未回屋,婉竹便扬起泪眼婆娑的杏眸,含笑般对邓嬷嬷说:“嬷嬷只要平平安安的,我心里就高兴。”
不管杜丹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管她是不是存了几分要试探邓嬷嬷在她心底地位的意思,她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瞧着邓嬷嬷落入杜丹萝的手掌心。
即便再重来十回,她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
三日后。
齐老太太为齐衡玉办了践行家宴,连出嫁的齐容燕也备了厚礼回了齐国公府,依依不舍地与齐衡玉说:“长兄这么突然地要去江南办差,如此紧急,伺候的人可都备齐了?”
齐衡玉如幼时一般笑着揉了揉齐容燕的盘起的鬓发,只道:“都准备好了,你别担心。只安心过好你的日子,早日给R家添个男丁。”
提到这一茬事,齐容燕霎时红了双靥,一时便只顾着闷头吃菜,羞的连头也不敢抬。
李氏嗔怪似地瞪了齐衡玉一眼,本是想让齐衡玉不要出言戏弄他妹妹,可转念想到儿子即将远行,一来一回便要近四个月无法相见,心内倏地被离别的哀伤填满,忍不住红了眼眶。
齐老太太瞥了大儿媳一眼,一向严苛的她也破天荒地没有指责的大儿媳的失礼,只对着齐衡玉叹道:“一路上舟车劳顿,难免有个头疼脚热的时候,可要让静双多备下些保身的丸药。”
齐衡玉一一应下,此时的他与杜丹萝相邻而坐,两人的视线却没有汇集到一处,身子也朝着相反的方向倾斜,瞧着便知他俩龃龉深深、貌合神离。
齐老太太虽不喜杜丹萝高傲任性的性子,可到底是顾忌着她身后的辽恩公府,便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这一去,便只有你媳妇儿在我和你母亲跟前尽孝,你也该敬她一杯酒,体谅她的难处才是。”
回答齐老太太的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方才还言笑晏晏的齐衡玉霎时没了声响,既不回话,也不按齐老太太所言一般向杜丹萝敬酒。
家宴上觥筹交错,除了大房的婉竹以身子不适为由闭门不出,和月姨娘远在家庙养胎之外,其余人都出席了此次家宴,那些平素得脸的婆子们也能虚设一席,尝几筷子主子们赏下来的菜肴。
二房的胡氏八面玲珑,眼瞧着齐衡玉凝着面色没有接齐老太太的话,便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杯盏,对默不作声的李氏说:“大嫂你听听母亲这偏心的话,玉哥儿媳妇儿尽孝不容易,咱们便是烧糊了的卷头,没人疼没人爱了。”
有了胡氏的打岔,席内席外都哄笑成了一团,连齐老太太也笑着数落胡氏道:“就你这猴儿嘴贫。”
杜丹萝也朝胡氏投去感激的一眼,只闷头喝了两杯烈酒下肚,却是浇不灭心口盈润着的酸楚。
酒足饭饱之后,齐老太太向齐老太太请辞离去,李氏、胡氏与杜丹萝则留下去齐老太太商议着太后凤诞一事。
如今齐国公府正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多少世家大族在背后企盼着齐国公能永不起复,齐衡玉能被别的世家公子从玄鹰司一位上挤下来。
齐老太太耳畔听得了不少风声,她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当即便对李氏说:“越是这等别人等着看你笑话的时候,咱们越是要沉住气。这一回进献给太后的寿礼更是要在一众世家里拔得头筹。”
太后与齐老太太情谊深厚,齐老太太也对太后的喜好了如指掌,她知晓太后见惯了那些富贵奢靡的器具,已是提不起半分兴致,便道:“咱们还是要走一个‘巧’字。”
至于怎么巧,则要李氏、胡氏与杜丹萝一起集思广益,想出几个别具匠心的法子来才是。
众人在朱鎏堂里商议了两个时辰,才在夜色爬上树梢前定下了寿礼的初步轮廓。
金石玉器等寿礼实在是太过俗气,诗书字画又显得不够庄重。胡氏便提议道:“不如咱们绣一副百寿图给太后,并铸了太后的金身佛像一并送进宫去,这便是面子礼子都占了个全。”
齐老太太沉吟了一阵后也道:“百寿图确实寓意极好,只是在绣法上也不能落了俗套。”她转头对杜丹萝说:“我记得你身边的那位双菱是不是有一手双面绣的绝技?”
如今杜丹萝待齐老太太的态度愈发奉承和热络,闻言便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祖母的话,双菱那丫鬟针线活做的极好,曾为孙媳绣过一条双面绣的锦帕。”
老太太来了兴致,立时让丫鬟们去松柏院把那帕子取来。
一刻钟后,紫雨满头大汗地赶回了朱鎏堂内,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双菱所绣的锦帕,薄薄的云锦软帕上一面绣着栩栩如生的鸳鸯纹样,一面则绣着含苞欲放的睡莲。
两种图案排列交错却又互不交杂,交相掩映的模样衬上那色彩艳丽的底色,一瞧便让人忍不住咋舌称赞。
齐老太太将那锦帕捧在手心里赏玩了一番,便赞不绝口道:“这针线活与宫里的绣娘比也差不了多少,那百寿图便让你丹萝身边的双菱主针。”
老太太的话一锤定音,不容许杜丹萝有半分不愿。
况且她如今正是要讨好齐老太太的时候,自然唯她的话是从,也不管双菱意欲如何,便作保票道:“祖母放心,孙媳必会日日盯着双菱,不让她有懈怠的时候。”
齐老太太闻言只是一笑:“等她绣好了这百寿图,大大有赏。”
眼瞧着齐老太太心绪极佳,胡氏便又殷切地在侧说了好些吉利话,逗得齐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后,才告辞离开了朱鎏堂。
*
明日一早齐衡玉便要赶赴江南。
这一夜,他把婉竹紧紧地搂进了怀中,只是将头靠在了她莹白馨香的颈窝处,枯坐着一言不发。
丫鬟婆子们都不敢上前叨扰,碧桐院的正屋显得格外寂静。
婉竹觑见了梨花木桌上摆好的菜肴,便轻轻推了一把齐衡玉,只说:“爷不是在家宴上没吃饱吗?快再吃些菜吧。”
齐衡玉难得如此情绪外露,离别的忧伤如连绵的细雨一般淹没了他的心池,既让他笑口难开,也让他失了胃口。
婉竹拿他没有法子,只能任由他抱着,神色微微遗憾地说道:“本以为能给爷过生辰,如今却是不能够了。”
她给齐衡玉缝制的对襟长衫已到了收尾的时候,再有一两日便能收针,不巧的是,齐衡玉明日便要离京,只有能来年开春再试一试她亲手所做的对襟长衫了。
“嗯。”齐衡玉淡语一声,挥之不去的忧愁笼罩着他,任谁都能听出他此刻的失落与惆怅来。
好在邓嬷嬷端了安胎药进屋,齐衡玉总算是收敛了一番,他松开了对婉竹的桎梏,仍如素日里一般洒脱清贵,只靠在石青色的迎枕上绕弄着婉竹片片缕缕的青丝。
等婉竹喝过安胎药之后,也该是她洗漱安寝的时候了,齐衡玉也收起了那副黏黏糊糊的模样,在临睡前将一些叮咛的话语再度说了一遍。
婉竹听得耳朵都险些起了茧子,面上还要作出一副极为不舍的模样,乖巧应下后,齐衡玉便在她唇上映下一吻,只道:“你和孩子一定要平平安安地等我回来。”
第48章 二更 这一计,让她必死无疑。
天边一碧如洗, 是这一月里难得的好天色。
枣红骏马上坐着个英武俊朗的男子,此刻正拿着鹿皮缰绳回望着几寸之外红漆木大门旁的女眷们。
为首的齐老太太眼底暗红一片,拿帕子压了几回眼角, 到底是不愿在孙儿远行前落下泪来, 便道:“玉哥儿, 一路保重。”
话音甫落, 李氏却是潸然泪下地躲到了齐国公身后,随着齐国公肃然的一声:“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马蹄声便渐渐地响了起来,李氏抬起婆娑的泪眼, 却只能瞧见齐衡玉纵马离去的背影。
因她哭的太过伤心, 齐国公瞧了心里也不好受,便道:“至多四个月玉哥儿便能回京,你也不必这般哭哭啼啼的让他放不下心。”
为父者尚且能在骨肉分别时说上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语,可为母者除了心疼孩儿风餐露宿的辛苦, 还要记挂着孩儿的衣食住行是否妥帖,忍不住落泪也在情理之中。
齐老太太也为李氏说话道:“当年你去燕州办差事, 我也是多少个日夜辗转反侧。老二领了圣上的旨意远去西北时,我不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齐国公霎时没了言语。
胡氏与杜丹萝左右搀扶着老太太迈过身前的门槛,绕过影壁后, 才听齐老太太回身说道:“好生扶着婉姨娘。”
杜丹萝这才顿住步子, 望向了缀在人群末尾的婉竹。她娉娉婷婷的身姿里带着几分凝滞, 肚子尚未显怀, 可人已瞧着比前段时日丰腴了不少。
此刻她杏眸微红, 素白的脸上难掩伤心。
瞧瞧。
齐国公府的世子爷远行, 她这个做正妻的还没掉一滴眼泪, 小妾却已哭成了这番楚楚可怜的模样。
杜丹萝拢回了自己的目光, 专心陪伴在齐老太太左右,连一向殷勤的胡氏也被她越了过去,只是胡氏也不气恼,反而还与身边的丫鬟说:“有人帮着我伺候老太太,也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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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衡玉离开后,婉竹日日躲在碧桐院内闭门不出。
齐老太太与李氏也体恤着她怀了身子,寻常并不让她出门请安,杜丹萝那儿也没了动静,每日只在松柏院和朱鎏堂两地游移,也不难为婉竹。
太后的寿辰在即,双菱日夜不休地绣着百寿图,赏钱还没捞到半分,腰部却因时常久坐而酸痛不已。
好在紧赶慢赶赶了半个多月,这百寿图的轮廓便已初现雏形,杜嬷嬷在一旁惊叹不已,夸赞双菱的词更是天花乱坠的厉害。
“嬷嬷厚赞,如今我也只是把轮廓绣了出来,还得用两种不同的绣法来绣上‘寿’字。”双菱嘴上自谦,可靠着这一面大气磅礴的百寿图,心里仍是觉得万分自豪。
杜嬷嬷小心翼翼地抚了抚百寿图,便道:“我去拿给夫人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