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月姨娘也并非是要和婉竹鱼死网破,她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周全性子,若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绝不会把底盘露于人前。
至于婉竹。
近来她是太顺风顺水了一些,一时便不知天高地厚,等她吃了记瘪后,她便会知晓一个可靠的盟友有多重要。
月姨娘想定了主意,便对采珠盈盈一笑道:“走,陪我去寻空寂大师。”
*
回齐国公府的路上。
婉竹沉默寡言的厉害,齐衡玉瞧了她一眼,本以为她是受不住马车的颠簸,便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哄着她说话解闷。
婉竹一边要应付齐衡玉,一边还要在心内思索着镜音大师怪异的行径,她实在是不明白月姨娘为何要提起镜音大师,镜音大师私藏她画像一事又是否作真。
镜音大师与她……
婉竹霎时不敢再深想下去,只能徒然地靠在齐衡玉的肩膀上,阖上眼驱散所有纷杂的念头。
佛祖在上。
她只想护住女儿和肚子里孩子的安危,别的,她什么都不敢奢求。
回碧桐院后,齐衡玉便陪着婉竹用了晚膳,他用膳时甚少说话,今日却不停地拿余光打量婉竹,等丫鬟们撤上碗碟后,他也只草草用了几口。
而婉竹脸上虽扬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可整个人却仿佛丢了魂一般没了生气,动作比往日里迟缓几分不说,连抱着如清时也周身也显得格外孤寂。
思来想去,齐衡玉只能把婉竹的异常归咎在月姨娘身上。
正逢齐国公回府后传他过去说话,齐衡玉便离开了碧桐院,只是在前脚刚刚离开踏出角门后,便一脸正色地对静双说:“一会儿问问容碧,方才月姨娘和你们夫人说了什么,问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静双苦着脸应下,他就知晓世子爷执意让他把容碧娶进门也存了些别样的心思在,容碧肯不肯说且不管,若是当真告诉了世子爷,她在婉姨娘跟前又该如何自处?
送走了齐衡玉后,静双便悄然走回了碧桐院,一见庭院里围着好几个洒扫的丫鬟,他便走到回廊角落里发了会儿呆,约莫等了半刻钟之后,才瞧见了端着食盒从正屋里走出来的容碧。
他们正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时候,容碧一见静双便把食盒搁在了地上,小跑着到了他的身旁,笑问:“你怎么没跟着世子爷去国公爷院里?”
静双愁眉苦脸地瞧了容碧一眼,回身瞧了眼身□□院里的闲杂人等,便只能拉着容碧进了无人的耳房,而后才道:“爷吩咐给我个差事。”
容碧愈发疑惑,“既是有差事,你还在这儿杵着做什么?”
静双不慌不忙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灌了一杯茶下肚后才与容碧说:“姑奶奶,这差事只有你能帮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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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竹抱着女儿耍笑了一会儿,瞧着女儿素白的小脸蛋上露出了几分困意,才让唐嬷嬷抱着女儿去午睡。
四下无人后,她便再度忆起了月姨娘神神鬼鬼的荒诞话语,并将自己与镜音大师所有相遇的机缘都回想了一番。
家庙里的雨中初遇是头一回,自那日之后,镜音大师便屡次对她施以援手,甚至还在李氏跟前为她说过好话。
那日在山脚下被痞子流氓们逼到了绝境时,也是镜音大师舍身相救。
平心而论,在如此多的巧合和相助堆叠在一块儿后,婉竹无法再以平常心去面对镜音大师,她无法确定镜音大师的情意,却能知晓若是画像一事被闹了出来,名声尽毁、失去一切的人只有她一个人。
情.爱于她而来还不如拂过身侧的一道微风,连与她生儿育女的齐衡玉也占据不了她的心弦,又何况是镜音大师?
她自知欠了镜音大师许多恩情,来日必会尽她所能竭力偿还,只是除了恩情以外的情谊,她却是无力回应。
婉竹终于按捺住了心间的愁绪,心绪豁然开朗的同时便生出了几分要去庭院里赏一赏景色的意趣,碧白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路遇耳房时正巧听见一墙之隔的静双与容碧的争论之声。
这对夫妻正为了婉竹而争辩得面红耳赤,一个红着眼说:“我是姨娘的丫鬟,姨娘不许我说出口的话,我怎么能随意往外头说?姨娘待我这样好,我可不能背叛了姨娘。”
静双却叹息连连地说道:“这怎么会是背叛?世子爷不过是担心姨娘而已,他见姨娘从安国寺回来后便闷闷不乐,以为是月姨娘欺负了她,正要为姨娘做主呢,你若是为了姨娘好,且不许替她瞒着才是。”
“什么欺负不欺负的,姨娘不过是坐车坐久了头晕脑胀罢了,哪里就受谁的欺负了?姨娘平日里待你也不薄,你可不能这么编排她。”
话音甫落。
在书房外旁听了许久的婉竹也缓缓地推门而入,杀了静双和容碧一个措手不及,碧白则在环顾四周之后阖上了耳房的屋门。
静双与容碧方才还是一副争执不下、面红耳赤的模样,一见婉竹闯了进来,便都讷讷地垂下了头,只盯着自己足尖瞧。
容碧本就因与静双的争执而红了眼眶,她却因不想背叛婉竹而咬死了不肯松口,冷不丁瞧见了婉竹,那泪珠便如决堤一般滚落了下来。
“姨娘。”便听她哀哀戚戚地唤了婉竹一声。
一旁的静双也白着脸朝婉竹行了个礼,而后说道:“奴才见过姨娘。”
婉竹已从容碧和静双的争执中听出了齐衡玉的意思。
他是察觉到了婉竹今日的异样,便以为是她与月姨娘起了争执,让静双从容碧嘴里套出些话来。
容碧忠心耿耿地不肯透露出半句口风来,两人这才会争执不下。
她瞥了一眼垂着首不肯抬头的静双,又瞧了一眼泪流不止的容碧,心里不愿这两人夹在她与齐衡玉之间难做人,便笑道:“你们既结为夫妻,遇到什么事都要有商有量的,不可这样随意起了争执。”
容碧这才堪堪地收住了泪意,只是却仍是倔着身子不肯让静双那一头望去。
“碧白,快扶你容碧姐姐去厢房里梳洗换装,可别让那些小丫鬟们瞧了笑话去。”婉竹支开了容碧,独留静双一人在耳房内听候她的发落。
吵架归吵架,哪怕此刻的容碧再不忿静双的左右逢源,也不由得担心起了他的处境,临走到耳房门扉处时,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番。
婉竹瞧见容碧担忧的目光,便笑道:“放心去吧。”
容碧这才红着脸收回了目光,与碧白一齐往厢房走去。
耳房内只剩下了婉竹与静双两人,婉竹不曾咄咄相逼,只笑着问静双齐衡玉的吩咐。
静双见已东窗事发,便愈发不敢推辞,只把齐衡玉的嘱咐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婉竹。
婉竹听后也只是淡淡一笑,挥挥手让静双自去忙手边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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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齐衡玉回碧桐院时,婉竹已让唐嬷嬷等人抱走了如清,其余伺候的丫鬟也不见了踪影,只有婉竹一人坐在罗汉榻上怔愣地出神,视线游离又迷蒙,不知在想些什么心思。
齐衡玉放轻了脚步,徐徐地撩开珠帘之后,婉竹也循着这点细微的声响望向了齐衡玉。
“世子爷回来了。”她欣喜出声,说话间已从罗汉榻上下了地,娉娉婷婷地走到齐衡玉身前。
齐衡玉伸出手正欲将她揽进怀里时,却听婉竹先发制人般说道:“这两日妾身胃口本就不好,今日去了安国寺一趟,回府时被晃荡的恶心头晕,直到方才才好转了一些。”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解释了她今日心情格外低落的原因。
许是她说话时环着齐衡玉劲腰的动作太过轻柔自然,周身上下又漾着些彻骨的柔意,轻而易举地便让齐衡玉软下了心肠,只顾着贪恋她带来的暖意,也不去细究她话里的漏洞。
两人相拥了半刻钟,直到夜色浓重如雾时,婉竹才露出了几分困倦之意,齐衡玉也另去洗漱净身,两人自去睡下不提。
翌日一早。
三荣奶奶进齐国公府陪婉竹说话,虽则这位三荣奶奶说话时一股子的银钱算计,可婉竹孕中无趣烦闷的紧,闲时与她说说闲话也能打发些时光。
今日三荣奶奶便与婉竹谈起了近来京里的趣事,先是说起了大理寺少卿家的二夫人汤氏,三荣奶奶语带不屑地说道:“说来咱们齐国公府也差点和大理寺少卿家结了亲,这样家风不正的人家,幸好没和咱们扯上什么关系。”
瞧着三荣奶奶这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容碧便背过身去竭力忍住了笑意,也不去拆穿她嘴里的这句“咱们齐国公府”是否用词得当,只听她绘声绘色地继续说道:“那位汤氏可是好大的胆子,就以为她夫君纳了个通房,拿了剪子把他那家伙给伤了,如今她公公和婆婆正吵嚷着要休了她呢。”
三荣奶奶带来的那位奴婢也顺势插话道:“奴婢还找人打听了消息,说那位汤氏在闺阁里就生了副说一不二、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那位爷成婚前应允她婚后绝不纳妾,可成亲没多久就在外头养了外室和通房,她一时气恼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爷们儿有个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气量狭小容不得人便罢了,怎么还伤了爷们儿的命根,这是要让他们家断子绝孙呢。”三荣奶奶颇为气愤地说道。
那丫鬟这才悻悻然地住了嘴,心里却很是不服,这世道就是不公,凭什么男子花天酒地、娶妻纳妾最多也只得一句风流,女人若是摆出了一副不乐意的模样,便是不贤不惠?
三荣奶奶见婉竹自始至终脸上都只扬着一抹淡然的笑意,并没有半分要说汤氏闲话的意思,这才乖觉地调转了话头,只与婉竹说起了孕中的事宜。
临去前,婉竹让容碧取了一盒子新茶,并一些样式精巧的糕点,几匹上好的绸缎,一并让三荣奶奶带回家去。
三荣奶奶感恩戴德地应了,每回她来碧桐院打秋风,离去时总能得好些赏赐,也能为她那贫瘠的家补贴些家用,是以她每隔两日便要来与婉竹闲谈一番。
一等三荣奶奶离去,容碧等人便拿起了她喝过的杯盏,送去小厨房拿热水烫了一烫,碧白扶着婉竹去内寝歇息,因见婉竹脸上露出了两分疲惫,便数落三荣奶奶道:“她日日来打秋风便罢了,今日还坐了近两个时辰才走,可把姨娘累的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婉竹却只道:“有她陪我说话解闷,日子也没那么无聊了。”
况且三荣奶奶只是嘴碎了一些,本性并不坏,婉竹私心里只觉得她像极了春风吹不尽,野火吹又生的杂草,任凭刮来的风雨如何地迅猛无情,她都能已自己旺盛的生命力寻出一分生机来。
她们这样的人活着已极为不易,既能以举手之劳帮一帮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婉竹睡醒后,天边金澄澄的夕阳已洒落在大地之上,床榻边的容碧正坐在团凳上绣着针线,眼瞧着婉竹醒来,便笑道:“离用晚膳还有一会儿,姨娘不如再睡一会儿吧。”
婉竹却是没有了困倦之意,执意要起身,晚间的碧荷、芦秀等人只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殷切地服侍婉竹起身。
莲心院的庭院一景尚未修缮完毕,可正屋里的各处陈设摆件已然焕然一新,如清即将要满一周岁,按齐国公府里的规矩,她身边还得再添三个嬷嬷和两个丫鬟,这碧桐院便显得有些逼仄狭小。
齐衡玉便决意让婉竹在生产前搬到莲心院去,这两日丫鬟们皆都忙的脚不沾地,只有容碧和碧白这两个贴身大丫鬟有几分空闲。
晚间之时,齐衡玉兴冲冲地赶来了碧桐院,不等婉竹开口之际,便把签着他与杜丹萝大名的和离书递了过来。
婉竹愣了半晌,将和离书反复地瞧了几遭之后,才忍着心中的痛快之意,说:“和离了之后,爷打算怎么处置杜丹萝?”
她最怕的是齐衡玉会对杜丹萝心软,和离的目的达成后,便不在乎是否留下她一条命。
邓嬷嬷、八妹妹、如清的仇和痕时时刻刻地浮现在她的心头。
不能忘,也忘不了。
仅仅一纸和离书,并不能消弭婉竹心头镌着的恨意。
齐衡玉似乎早料到了婉竹会有此问,便坦坦荡荡地答道:“我会让她死,但不是现在。她会痴傻而死,或是疯癫而死,但不会死在我的手上,也不会死在你的手上。”
和离一事他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的确确是不能在这风口浪尖让杜丹萝殒命,这会给齐国公府招致许多麻烦。
齐衡玉这话只是点到即止,他知晓婉竹出身不高,虽心性聪慧,可与那些常年浸淫在算计和体面的贵妇们相比,仍是不明白名声的重要性。
他既想让婉竹做他的正妻,那便要把她的名声放在重中之重的位置。
思及此,齐衡玉便改换了一副肃容,与婉竹说:“下月里就是如清的周岁礼,母亲的意思是要大办一场,也好让外头人知晓如清在长房的份量,到时你便陪着母亲一起料理周岁礼的事务。”
说是料理,其实不过是让婉竹挂个名而已,将来也好一步步地接管整个齐国公府的中馈,成为名正言顺的世家冢妇。
话音甫落,婉竹心内震颤,面上也摆出了一副感动不已的模样,只见她紧紧地握着齐衡玉的手掌,倾身朝他探去了身子,娇娇柔柔地攀附住了他的臂膀,并道:“世子爷是这世上对妾身最好的人。”
齐衡玉最为收用婉竹这样的柔情蜜语,脸上的笑意久居不下,临睡前还伏在婉竹隆起的小腹上,对肚中的人儿说:“不许再踢你娘亲,否则等你出来,爹爹可不会轻饶了你。”
婉竹则笑着嗔道:“你和他拗什么劲,昨儿如清揪了唐嬷嬷的头发,妾身不过是假意数落她几句,爷便急的跟什么似的。”
她不想太纵了如清的性子,怕她将来养出一副跋扈的性子后,嫁了人要受婆母的磋磨,可齐衡玉却是个宠孩子宠到无度的爹爹,只盼着她这一胎也能生下个女孩儿,否则迟早被齐衡玉纵成个纨绔。
齐衡玉悻悻一笑,只以夜深了该就寝一话搪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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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清周岁礼那一日。
李氏早早地便起了身,与朱嬷嬷两人在花厅里分发令牌,嘱咐着婆子管事们要好生当差,不可让外人瞧了笑话去。
婉竹的肚子近六个多月,身形显得臃肿了不少,如今更是连铜镜也不愿意照了。
齐衡玉怕她郁结于心,便让容碧、碧白和那几个嬷嬷们串通一气,整日里多夸夸婉竹容貌妍丽,嘴上也不许提“胖”、“丰腴”之类的话。
李氏一见婉竹和身后大大小小的丫鬟出现在回廊之上,便忙让朱嬷嬷上前去搀扶婉竹,并道:“你怎么不再睡一会儿,如今时辰尚早,宾客们都还没登门呢。”
婉竹由容碧和碧白扶着对李氏行了个礼,而后道:“这两日醒的都格外早些,左右无事,不如来帮太太些忙。”
李氏一听便蹙了眉道:“等周岁宴一过,便让鲁太医为你把把脉,这第二胎也不能马虎了,孩子总是要越多越好。”
婉竹乖顺应下。
一时花厅内又走进了几个眼熟的婆子,都担着采买上的活计,正要从朱嬷嬷手里领过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