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娇的心思收了回来,这才察觉到禁锢在自己腰间稳住她的手。
那手其实挺规矩的,虽然拦在自己腰间,但只是用了手臂,悬空在外的手掌,并没有挨到自己。
哪怕是前世多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这一世,裴景在成婚之前,似乎都尽量守着规矩。
“裴景。”
“嗯?”裴景耐心地回应着,这点倒是跟前世一样,不管自己多烦人,哪怕叫上他一百次,这人也会应上一百次。
“你说能不能让林书南快点把秦霜娶进来?”
不得不说,这兄妹俩,某些时候的想法倒是出奇得一致。裴景摸摸她的脑袋:“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
“什么?”
“或许可以查出那个背后的人。”
背后的人,就是裴景说的那个罪大恶极的人。林娇一听,恼怒更上心头:“一定要找到他!要让林书南好好惩罚他!”
“好。”
这时台下的说书先生,突然一拍醒木,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各位父老乡亲,说多了才子佳人,我们也来点新鲜的!诶,这都说,色色色,千古一过。今日我们要说的,就是这一枝梨花压海棠。”
林娇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不知怎么的,就觉着哪里不对劲。
随着说书先生的继续说下去,哪怕没有用本名,有心之人也能一下子听出来这说的是谁。
想到秦霜就在旁边,林娇赶紧拉住了裴景:“裴景。”
决不能让秦霜和哥哥听见了,她急得要哭出来。
裴景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眼神往陈迟那边一瞥,对方马上了然,转头出去。
没一会儿,就见一队官兵模样的人进来:“官府查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众人都是惊慌失措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官兵,逃窜的逃窜,说好话的说好话。
这么一闹腾,那书自然是没法说下去了,说书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走过来的士兵按在地上。
“官爷!官爷!有话好说!我可是什么事都没犯啊!”
那人才不管那么多,粗鲁地踢了一脚,便对身后的人招呼:“都带走!”
下边一阵兵荒马乱,而雅间里,秦霜早就面色惨白。
她当然知道,那说书人说得就是自己。明明夏日还未过去,她却觉着浑身都如坠冰窟般的寒冷。
他们怎么会知道?现在好了,用不了多久,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了。
他们都会把自己当做笑料来说的。
说不定会像今天这样,被当做故事,在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茶馆被提起。
书南……林书南也会知道的。
怎么办?怎么办?好恶心,真的好恶心!
正当她六神无主的时候,一双手搭住了她的肩。男人的接触,让秦霜不自觉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身体又是一阵僵硬。
可她知道,这是书南,秦霜没有躲开。
她抬起头,撞进了林书南的眼睛里。
没有想象中的嫌弃、厌恶,他的眼里只有关心。
“书南……”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怎么去说那天的事情,只能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书南。”
“嗯。”林书南也一遍遍应着,他察觉到秦霜的抗拒,不敢再多亲密,就只能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着。
他也在压抑,压抑滔天的怒火。
到底出了什么事?在秦霜看不到的角度,温文尔雅的男人眼里满是狠厉,他一定要弄清楚。
***
虽是抓住了这个说书先生,但不经意之中,那个“一枝梨花压海棠”的故事,在京城之中不胫而走。
随着这个故事一起流传的,还有另一个谣言,那就是这个故事的主人,便是京城禁军统领,秦统领的女儿,秦霜。
真的假的不说,谈论的人,那才是一个津津乐道。
林锦正不是只能街头巷尾打听消息的平民百姓,有些事情,只要略一思索,便能得出大概。
尤其是秦牧对他的态度。
那老古董,什么时候不是一副板板正正,天地间浩气长存的模样,什么时候会像最近这般,躲躲闪闪,不敢见自己。
连对视都会心虚地转移视线。
心中有了答案后,林锦正压抑着怒火。
他气的不是秦霜,不是秦牧,甚至不是那个色令智昏的老皇帝。
他气这些男人之间、朝堂之间的纷争,却要去牺牲一个弱女子。
下了朝以后,他便邀请了裴景去了国公府。
林锦正对待裴景一向是客气的,无论是定了这门婚事之前还是之后。
但是今天,裴景能够明显感觉到他的冷淡。
“裴大人,我想了想,您与小女的婚事,还是太过急切了。我这边的准备也过于仓促,若不然,就将婚期往后推迟推迟,您觉着如何?”
这话听着客气,但裴景听出了这话里诸多的不满。
偏偏打蛇打七寸,与林娇的婚事,林锦正确实是将他拿捏住了。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敬国公,若是您有别的话要说,可以无需顾及。”
他既然起了这个头,林锦正当然就不跟他客气了。
他站了起来。
“我将夭夭交给你,不是因为你的地位,你的相貌,只是相信你的人品。我问你,秦家姑娘的事情,是首辅大人那边的主意吧?”
裴景心中一叹,自己岳父大人虽然远离朝堂,但不得不说,对朝局的洞察却依然敏锐得可怕,一下子便想到了这是孟家设的局。
“是。”他没有否认。
啪得一声,是林锦正的手,狠狠拍在了桌子上。
“这就是你们这群智囊想出的主意?用一个无辜女孩子的清白?”他气得手都在抖,“便是争,也该光明正大地争!哪怕是用着阴谋诡计,也不该用到一个女孩子的身上!”
他的声音落下后,房间便静悄悄的,晌午轻轻的微风,将半开的窗户吹得吱呀作响。
裴景一言不发地一直听到他说完,自己是孟跃的得力左右手,这局又是孟家设的,林锦正会觉着他知情,也再正常不过。
“敬国公……”
他刚一出声,就被林锦正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我是绝不会把女儿交给你们这样的人的。今日是秦家那姑娘,那明日、后日,这等腌臜之事是不是就该轮到我女儿?”
哪怕是假设,裴景的面色也一瞬间冷了下来:“我不会……”
话没说完,再次被打断:“现在不会,怎能保证日后不会?难道要我拿你对她一辈子的爱做赌注吗?”
都是男人,才能理解这样的爱有多虚无缥缈。
若是如此,倒还不如陆思明了。
这次,不等裴景开口,书房的门被一下子撞开了。
两人一同向门口看去,是林娇,也不知站了多久,这会儿那与林锦正有几分相似的脸上,也挂着相似的恼怒。
“爹!”她走过去,气势汹汹地将裴景护在身后,“就你会说,一个人说个不停!你能不能听他把话说完!”
她在门口都听了半天了,原本秦霜出了这样的事情,爹爹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只能等着裴景开口解释。
等啊等啊,只等到裴景的话一次次被爹爹打断。
被冤枉的是裴景,她却气得心里直泛委屈,差一点就要哭出来:“孟叔叔做的事情,做什么都算在裴景头上?”
这小拧巴的劲又上来了。
“我……”
眼看着女儿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林锦正心疼地想要解释,但林娇根本不给机会。
“明明一出了事,他就在帮秦霜了!你怎么能这样冤枉他?”
好了,国公爷这次也尝到有嘴难辨的滋味了。
第51章 自杀
这丫头不仅是裴景的软肋, 也是林锦正的软肋。
现在软肋向着未来的夫婿了,好像自己是什么大坏人。
老父亲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了:“夭夭,有些事情你不懂, 爹爹是为了你好。”
林娇更加不高兴了,裴景就从来不会说什么“你不懂”这样的话。
被她护在身后的裴景低头看着面面的人, 乌黑的青丝掩映下, 隐隐可见颈间的白皙皮肤。
就像以往他被刁难之时,小丫头也是这样护在自己身前。只是那时候坐在轮椅上的他,需要仰望这个身影。
许是察觉到了视线, 女子侧头看向他,巴掌大的小脸上, 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虽然不至于哭出来,却是湿漉漉的, 满是为自己的不平,她是真的怕自己受了委屈。
裴景的心口, 像是被什么撩动着,酥酥麻麻的悸动, 从那里随着血液传遍全身。
明明想过没关系的, 在那些被林娇隔着距离,安安分分叫自己一声“裴大人”的岁月里,在看到她眼里的陌生疏远害怕时, 他想过没关系的。
还能见到她,已经是命运对自己的优待。
可如今这双眼里再次盛满对自己的在意,满是自己的身影。
他是如此欢喜, 如此庆幸。
裴景眼里带上了笑意, 虽未言语,但林娇读出了他是让自己安心。
“敬国公。”
他再开口, 有这么个宝贝疙瘩在旁边坐镇,林锦正虽有不满,到底也没再打断。
“秦姑娘的事情,我确不知情。但未能及时阻止事情的发生,错在于我。”
哪里在他了?林娇是这么想着,可是秦霜这事,她知道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也就没再说了。
方才愤怒上头的林锦正这会儿也慢慢平静下来。
几人重新坐下了。
裴景的处境,林锦正仔细想想,其实也能明白。虽然是孟跃的左右手,一方面要帮他巩固位置,但另一方面,又不能不顾忌上位者的猜忌。
他们说的,都是相对机密的事情,林锦正看了一眼坐在裴景旁边的林娇,有意想支走她。
“夭夭,我已经知道错怪裴大人了,你不用担心他了。就先回房里去吧。”
林娇这几日茶饭不思想的都是这事,哪里肯走?
“也没什么不能听的。”裴景不等她说话,就开口将她留下了,“让她在这吧。”
林娇一听,眼里多了几分感激,他总能猜到自己在想什么。
一边的林锦正有一瞬间的发愣。
他自然是宠爱女儿的,但从心底还是觉着女子不该掺和这些朝堂之事的。
裴景是不同的。他想,这个人可能比自己所认知的还要疼爱夭夭。
那自然是极好的,他到底还是安心了不少。
***
原本的平静,因着闲言碎语的风起,似乎是又回了原点。
秦霜在府里,又再次不见任何人了。别说林娇,便是林书南,都是被拒之门外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连一向最看不惯秦霜的绿莜,都替她不平,“哪能这么诋毁一个女孩子的清誉?这可怎么出门见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伺候着林娇歇息,见林娇一副呆呆愣愣,眉间都是愁思的样子,也不由叹了口气。
这秦姑娘说是没过门,其实那都是一家人了。别看跟姑娘关系不好,出了事姑娘能不急吗?
还有公子,最近几乎都住在秦府了,每日夜深了才回。
原本府里好好的是要迎接喜事的,如今随着这几个主子的心情,上上下下都蒙着一层忧郁。
她正想着,就听着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回头去看,闯进来的是浅画。
“姑娘,姑娘!”浅画脸上看着慌乱得不行,进屋时甚至带着门都发出一声巨大的哐当声,唇哆嗦着不知道从何说起,“出大事了!”
林娇最近就如惊弓之鸟,赶紧示意绿莜停下了动作。
“什么事?”
她心里就怕再有不好的消息,然而……
“秦姑娘……秦姑娘上吊自杀了。”
林娇的脑子嗡嗡作响,似乎好半天理解不了这话,红润的脸更是刹那间变得一片惨白。
“什么?”
自杀?
那仿佛是一个遥远得不会出现在她生命中的词,更遑论是与秦霜挂钩。可如今,两者就是这么联系在了一起。
她想着那日见着秦霜,在哥哥旁边分明也笑着的,若不是那说书的,想来她兴许已经走出来了。
绿莜在旁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怎么就?她隐隐大概也知道,想来那些传言,可能是真的。
“这种事可不能随便说,”绿莜板着脸,“你是如何得知的?”
浅画急得不行,生怕她们不信:“是秦府来人了,方才同管家说,我碰巧听着了呢。”
“绿莜。”林娇开口阻止了她继续问下去,伸出了手示意将方才褪去一半的衣物重新穿了上去。
见她还想将那些繁琐的衣带,林娇一手推开就往屋外去了。
她等在前院,没一会儿就看见了林书南。
林娇从未见过露出那样表情的哥哥,赤红着双眼,几乎是跑着往门外去的,他阴沉的表情尽是愤怒,但更多的又是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