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疼痛与委屈,陆思明还听出了些许连累自己的负罪感。
他已经,被林娇移出了,可以肆无忌惮拖累的名单了。
陆思明抿了抿唇,在她面前蹲下来:“没有多远了,我背你。”
林娇没犹豫太久,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她扒住陆思明的脖子,趴到了他的后背上。
男人稳稳地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走了,哪怕是背着个人,也比刚刚走得快得多。
这个后背,林娇明明也不陌生。
上一次被他背着,似乎还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又似乎……很久了,久到像是上辈子了。
她向来是心眼子很小的一个人的,装的是他时,就满满都是他。但裴景走进来后,就只有裴景了。
裴景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情。
陆思明并不知道林娇在想什么,但女人再也没有以往在他背上时的依恋了,他却能够感觉到。
不会再将头搭在他的脸上,不会再贴着他的耳朵说话,更不会再故意做一些逗自己的小动作。
陆思明一遍又一遍地确定了。
他们之间,真的结束了,娇娇心里,如今只有裴景。
这样就好,这样很好。
她嫁给了自己门当户对的人,喜欢她的人,她喜欢的人。
这是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的幸运。
陆思明是真的为她高兴。
这样就很好,他们之中,总要有一个人能幸福下去。
这最后一段路,最后一次的靠近,也是他无声的告别。
***
确实没有多远,林娇就听到了水声。
她从陆思明的肩头往那边看,河边正停着一艘小船。
“吴伯?”
陆思明轻轻唤了一声。
一个老人马上从船上出现了:“公子!您可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赶紧跳下去,将船往岸边拉了拉。
陆思明也没停顿,立刻上了船,将林娇放在船上坐好,转头对老人吩咐:“现在离开。”
“诶!”
吴伯将栓在岸边木墩的绳索解开了,又身手敏捷地跳了上去,手中的竹篙轻轻左右一拨,小船便轻快地划了出去。
林娇看着渐行渐远的岸边,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暂时是安全了。
身上突然多了一件外衣,她抬头,陆思明温声解释:“这是新的,我并没有穿过。夜晚水上冷,便披着吧。”
说完,就坐到了另一侧。
确实是有些寒意的,林娇将那外衣裹紧了一些。
“谢谢。”
从她嘴里听到这两个倒是……稀罕,陆思明心里苦笑,脸上只不动声色地点头。
这会儿总算是不用赶路逃跑了,林娇也终于能问他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知道她疑问多,陆思明也耐心地一点点解释。
“裴大人临行前与我说过了这个密道的出口,只怕有个万一,希望我能接应一番。”
所以察觉到不妙的时候,他
就已经做了准备。
等一出事,就等在了这里。
明夫人她们先出来的时候,陆思明心中着急,却也按兵不动着。
这场争纷,他没有踏足的理由。想救的,也只有一个林娇。
“绿莜和浅画该没什么问题,他们便是抓,想抓的也是你,周副统领还不至于去为难两个婢女。”
“那你看到了明夫人吗?”林娇又问。
陆思明嗯了一声。
“你不用着急,他们躲一时还不成问题的,要不了多久,周副统领也就没功夫去追了。”
这话什么意思?林娇又疑惑了。
陆思明思索了片刻:“孟阁老精心准备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不行了?”他叹了口气,“他这是,在试探京中各方势力,看看他们的态度,为以后登位的清扫做准备。”
第64章 担忧
林娇小拳紧握, 心里抱怨了一句这个大坏人。
但眼睛还是明亮了许多。
孟阁老没有失败的话,裴景是不是也没有危险?
“裴大人也不会有事的。”
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一般,陆思明说了一句。
小小的人将整个身体都裹进了外衣里, 低垂着眼眸,轻声开口:“谢谢。”
陆思明只是嗯了一声。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耳边只有两侧的潺潺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 船终于再次靠岸。
吴伯先下去停船了,陆思明起身问她:“能走吗?”
林娇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脚,一股钻心的疼痛马上从脚上传递过来, 让她深吸了口气才能按捺住没有出声。
“我在这里找了个暂无人居住的院子,离得也不远, ”陆思明蹲下来,“我背你过去怎么样?”
方才是情况太急了, 如今不着急,林娇便不愿了。
她咬牙:“你扶着我便可以了。”
陆思明没有僵持, 如她所说,一只手扶住她的胳膊, 搀着林娇起身。
林娇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在他身上, 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刚走一步,就疼得差点又坐回去, 还好被陆思明稳住了。
林娇吸了吸鼻子,委屈得差点哭出来:“走不了。”
听着那带着几分哀怨和恼怒的声音,陆思明心中一软, 又重新蹲下了:“那还是我背吧, 很快的。”
林娇只得再次爬到他的背上。
不同于裴景,他就是一个文弱书生, 但他的背,从来都不文弱,是宽厚可靠的。
无人居住的小院已经被提前收拾过了,林娇被放在了床上,床褥都是新的,虽然简朴,但整个屋子,敏感如她,也闻不到一丝异味。
“我看看你脚上的伤势?”
尽管陆思明用的是询问的语气,但这里也没旁人了,林娇只能点头。
还没脱去鞋袜,男人就已经摸到了已经肿起来的伤势。
林娇受不得疼,哪怕陆思明已经小心翼翼了,她还是别开眼,疼得泪眼婆娑。
陆思明已经褪去了她的鞋袜,看了眼伤势,眉头皱了皱。
“是我疏忽了,这里暂时没有伤药,我先去准备热水,你将就将就,待过了这几日便好了。”
林娇点头,又小声说了句谢谢。
陆思明起身的动作顿了顿,这已经不知道是他今日听到的第几个谢谢了,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他一走,林娇就赶紧拿衣袖去擦眼泪。
即使那年京城大乱,爹爹护送皇帝外逃,将自己寄放在农户人家里,她也没有这么狼狈过。
身上都是脏兮兮的黏土,发丝上也落满了灰尘。
房间里没有镜子,但是不消说,她也能猜到自己现在定然是灰头土脸的。
更别说现在脚上还不断地传来钻心的疼痛。
她一会儿担心爹爹,一会儿担心明夫人她们,一会儿又担心裴景,小小的抽噎慢慢变成了低泣。
等陆思明再进来的时候,在门口便隐隐听到了小声哭泣声,他轻轻咳了一下,那哭泣声就马上停了下来。
他实在是不想让自己想得太多,越想便越难受,以往只会看见他才哭得人,如今却只在他走了后流泪。
进去了,他也故意去忽略林娇那已经通红的眼睛,沉默地将热水倒进准备好的木桶里。
林娇还在想着自己这脚怎么办,就见一个农妇走了进来。
“这是我在村里寻的一位大姐,”陆思明解释,“今日就先让她帮你清洗。”
林娇松了口气,视线瞄了一眼那大姐姑且还算干净的手,点点头。
那大姐应该是被陆思明嘱咐过了,全程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给她脱衣,再扶着她进了木桶。
坐到木桶里,热水抚平了一些疲惫,让林娇总算是能舒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舒完,下一刻,她又倒抽一口气。
“疼!”
林娇疼得直叫唤了一声,原来是大姐给她搓背,那手一下去,她只觉着肌肤像是被石头磨过一般。
大姐原本还想着这也太装模作样了,那自己在家里几个孩子日日都是自己洗得澡,也没说过疼啊?
再一看那女子光滑的背上出现了一整排红色的印记,顿时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语气中也带上了歉意:“抱歉姑娘,我再轻一些。”
林娇满腹委屈,吸吸鼻子没说话。
洗头发时,大姐时不时就会不小心地扯一下,遇到打结的地方,也不像绿莜她们那样会慢慢地梳开,就直接硬扯。整个下来,她头皮都疼得发麻,还心疼自己的头发。
厨房里,吴伯还在继续烧水,陆思明则等在外面。房屋原本就不大,林娇时不时带着哭腔的“疼”的声音,也传到了他的耳里。
如果是那个男人在这里的话,可能会做得更好吧?
不,不是可能,是一定。
无论如何,也不会像自己这样,惹得她满腹委屈也无从发泄。
好一会儿,那大姐走出来了。
她衣袖都卷起来了,出来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显然也是被折腾得累得不轻。
“公子。”
陆思明赶紧上前。
农妇显然是有些无语:“那姑娘说,这一桶水不够呢。哎呦,要我说……”
“大姐,”陆思明陪着笑,又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我这妹子是爱干净了些,就多麻烦你了。”
这有银子拿,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农妇脸上又转为笑容,这一时动动手而已,可比自己刺绣来的钱快啊。
“看您说的,”她满脸笑容地将银子收下,“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这才兴高采烈地将吴伯已经提到门口的水又提进去了。
洗了三遍才终于觉着清爽了的林娇坐回了床上。她的头发还是湿的,就只是裹紧了被子,露出那被熏得红扑扑的小脸。
陆思明递过去一条干净毛巾:“擦一擦,等头发干了再说。”
林娇接过去了。
虽然很累,其实她现在并没有睡意。
“陆大人。”
不急了,连陆思明也不叫了。
陆思明停住了准备出去的脚步:“怎么了?”
“裴景为什么要拜托你?”
林娇有些想不明白。
怎么说,陆思明不也是自己的前未婚夫吗?裴景就不……避嫌吗?
“裴府与国公府如今都是风口浪尖,一举一动都被各方人盯着,”他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将横在屋里的凳子挪到了一边,“大概也只有我这样的小人物,才无人关注。”
也不光是小人物的问题,他这种无帮无派,既不死忠皇帝,也不谄媚权臣,只是埋头做自己事情的人,确实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那我爹怎么样了?”
陆思明对她安抚地笑了笑:“国公爷什么大浪没见过,自然是懂得如何全身而退。明日我会将你的消息传到府上,让他不必太过担心。”
听他这么说
,林娇才放下心。
“谢……”
话没说完,就看到男人已经跨出门去了:“你先好好休息。”
那门便这么关上了。
林娇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并不喜欢自己说谢谢。
垂下眸,她用着干毛巾将自己的头发胡乱地擦了几下,待没有水滴滴落了,就停了下来。
擦不动了,但也不想就这样湿着睡,就这么裹着被子这么坐着。
到最后抵不住困意,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她迷迷糊糊中想着,以往,也是有人给自己擦头发的。她困得不能行,一遍遍问着上方的男人:“好了没有呀?”
娇俏的声音,是在抱怨,但又带着撒娇。
男人还在耐心地一点点擦拭:“快了,再等等,湿着头发睡觉,不太好。”
“可我好困呀。”
裴景像是无奈:“让你早些洗,你又不听。”
林娇趴在他的腿上哼唧了几声,反正才不是她的错呢。
快睡着的时候,又被男人叫醒了。
“娇娇?上床睡了。”
林娇迷糊地睁开眼,还打着呵欠,朦胧里,她看见男人歉意的眼睛:“娇娇,对不起,不能抱你上床。”
这话让林娇精神了一些,搂着裴景的脖子亲了他一口:“你不是每日都在抱我吗?”
“裴景……”林娇迷迷糊糊地念着他的名字,突然一阵疼痛传来,将她惊醒了,原来是半梦半醒之间栽到了床上,头没事,却牵动了脚踝的伤。
她疼得鼻子一酸,又是想哭。
玄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