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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邦集团总部共二十层,在沪城东北面,偏郊区,出租车上高架绕了大半个城市,经过转盘时,她一眼认出这里是前天迷路的地方。
隔老远看到logo明晃晃悬在一栋建筑楼顶端,百度搜到的信息比较官方,拓邦物流是家族企业,成立于96年,创始人叫陆宗科,公司高管皆年过半百,其中四位都是同姓。
在此之前,程意绵并未将那个“陆姓”跟陆聿北划等号。
一楼大厅的接待员核对完工作证件,交给她通行门禁卡:
“6号电梯是高管专用,你坐其他的上四楼就看到培训室了。”
“好的,谢谢。”
临近九点是上班高峰期,程意绵站在人少的后边排队,电梯从负二层上来,她眼睁睁看着那些工作人员坐上去又快速退出来,脸上写满了恐惧。
她朝电梯里边看了眼,不过是位男同事抱着厚厚一沓子资料罢了,至于像见鬼似的躲开么,他们不担心迟到,她还怕自己第一天培训被点名批评呢。
挤着人群进入电梯,关门隔绝他们的无声沉默。
第四层按键点了好几遍没有反应,急得差点飙汗,站在她身后的人看不下去,出声:
“先刷卡再按楼层。”
“哦,谢谢。”
提醒得太晚她已经坐过四层了。没办法,只能先上去再下来。
电梯里除了上升带来的噪音,还有旁边男人强撑的喘气声,程意绵瞧他挺不容易,伸手帮忙:“你去顶楼送资料?”
“对啊。”
程意绵:“既然我要先上去,就帮你拿点吧。”
“啊?”他被吓到,抱着资料往旁边躲,“不用了。”
“别客气,虽然我不是总部的员工,但我们算半个同事,互相帮忙有益公司团结。”程意绵拍拍自己平展的肱二头肌,“别看我瘦,我力气很大的,来,我帮你分担点儿。”
头一天上班,她满腔热血,谁来也挡不住。
“原来你不是总部职员,怪不得敢跟我搭乘同一部电梯。”
程意绵不懂:“这有什么不敢的,难道跟你一起会折寿?”
“6号电梯还在维修中,我赶着送资料才坐的员工电梯。”男人换一条腿撑着资料底部,喘口气:“刚才那些人不敢耽误陆总的工作,他们不愿跟我搭乘同一部也正常。妹妹,谢谢你的好意,这是月底开总结会需要的资料,如果被陆总知道资料有别人经手,我会被砍头的。”
程意绵被他的话吓得跟着紧张起来,“这家大公司的老板对下属要求那么高,是不是人到中年什么脾气都上来了?”
“陆总很年轻,跟董事长相比还算好相处。”
“那你怕什么,”程意绵风轻云淡评价了句:“如果只是因为别人帮你抬了一摞资料就制裁你,那这位陆总也太没有公德心了。”
电梯开门的清脆声掺着倒抽凉气的杂音,在顶层蔓延开来。
程意绵感觉所有人的视线凝在自己身上,缓缓回头,撞进电梯外男人冰冷深邃的眸光中,她愣了下,几乎脱口而出:
“你怎么在这里?”
陆聿北挑眉,先回答:“工作。”之后反问她:“你呢?”
对他还有上次帮忙的滤镜存在,程意绵态度温和,“我来参加公司安排的培训。”她按着电梯键,冲他招手,“要一起下去吗?”
“不用,”陆聿北自嘲道:“没有公德心的人要准备开会了。”
“……”
从员工们阴沉的表情可以判断,他们怕的是陆聿北。而怕的原因有且仅有一个,他是食物链顶端的操控者。
原来此‘陆总’非彼‘陆总’。
怎么就那么凑巧,只要关于陆聿北,刚提到就被他逮个正着。
俗话说不知者无罪,他应该不会因为那句“没有公德心”而记仇吧?
额头抵着冰冷的电梯壁,她紧抿着唇,责怪自己为什么入职后才知道陆聿北是这家集团公司的总裁。不过比她大两岁,瞧瞧人家这高度,这起跑线,这差距,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回想刚才陆聿北走之前并未生气,侥幸心理在三秒钟后被她甩个一干二净。
与其在这里揣摩陆聿北的心思,被他当着上百号人的面辞退,担心从总部丢人丢到子公司,还不如她识相一点自己走。
不就是份工作吗,再找就有了。
决定打电话给子公司人事部提离职,电梯刚到四楼,守在门口的钟蓉瞧她陌生,长得又漂亮,核对了遍手机上的照片后,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套近乎:
“你是程意绵?”
不会……这么快吧?
程意绵强扯笑容,“大公司效率真高,得,不用您亲自出马,我这就回去办离职。”
“唉?”钟蓉拦住她,“你还没有参加本公司的培训,为什么要离职?”
她指指楼上,“我刚才都那样了,辞退不是陆聿北的意思吗?”
钟蓉扶稳鼻梁上的眼镜,心道:这丫头连陆总的大名都敢称呼,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陆总没有吩咐我辞退你,反而要调你去总裁办。”
程意绵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
“稍等,我现在请示陆总。”钟蓉拨通总裁办公室号码,到旁边接听,简单介绍新招的秘书资料,挂断电话后冲她交代:“陆总说让你上楼。”
“上楼?”程意绵喉头干涩,艰难地吞吞口水。
若是以学长学妹的身份共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无所畏惧,可两个人的身份转为上下级……
想到以后自己在陆聿北面前得低声下气,他让往东不能往西,一句话跑断腿,若是强制加班,眼皮子用牙签撑起来也不可以喊累叫苦。
这种日子太憋屈了,这钱谁爱赚谁赚!
“姐姐,我是应届毕业生,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像总裁办这种高管部门对职员的各方面要求很高,我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要不你再给陆总请示一遍,让他把我开了?”
钟蓉:“你的转职手续已经办好了,现在顶头上司是陆总,去留也是他一句话,如果想离职,你自己上楼跟他谈。”
怎么有种强买强卖的感觉?
不等她开口,斜挎包里的手机震动,解锁屏幕,微信顶上的未读消息来自话题本尊:
「上来」
程意绵:「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是这家公司的老板」
Eli:「嗯,上来聊聊」
程意绵:「聊什么?」
过了会儿,对方发来一句差点呛死她的话:「以前各种损我,怎么现在怕了?」
怕?
不过是句无心的话,又没做亏心事,她怕了吗?她表现出自己很怕了吗?
按键力度重到在屏幕上戳出指印,程意绵咬牙宣布:
「我这就上楼!」
陆聿北盯着那句回复,唇角上扬,晃着椅子心情似乎很不错。
程意绵的出现让顶层所有人放下了手上的工作,送她上战场的注目礼直到她叩响总裁办公室大门,消失在视线里,大家才恢复正常。
“一想到大美女要被陆总扒层皮,我就好心疼啊。”
“你还是先心疼自己吧,资料整理不完,喝粥你都抢不到最后一口。”
“享受是留给有钱人的,咱这些底层打工人,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一整面落地窗外是高低起伏的商业建筑,全天候观赏的蓝天大海,还有金碧辉煌的别墅,无不透露出所在区域的奢靡,但这些不是最吸引人的。
陆聿北埋首在资料上签字,握笔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一席笔挺的深色西装衬得他俊美非凡,打理简洁的黑发有几束随意垂落,没有刻意修饰,单单骨子里散发出的贵气就给下属无形的压迫感。
办公桌上的永动摆件发出细微声响,她双脚定在原地,不敢出声打扰。
合上资料,陆聿北掀起眼皮,掌心朝上邀请:“坐。”
程意绵今天穿了双小高跟,踩在高级地毯的零噪音,莫名让人紧张得手心出汗。
“想喝什么,牛奶还是咖啡?”拨通电话,准备下命令。
这么……客气?
还是说他先给一颗甜枣,吃人嘴短方便提条件。
程意绵腰板挺直,拒绝:“你有话快讲,我着急面试下一份工作。”
陆聿北挂断电话,问:“子公司策划助理的薪资,你在沪城找不到第二份。”
“这个我知道,”程意绵看他一眼,试探问:“那你把我调回去呗,反正咱俩每次碰面都是火星撞地球,你们大老板应该不喜欢无法约束的员工吧。”
陆聿北用大拇指托住下巴,讲话直接:
“不如,你听听我开的待遇,去留与否再考虑也不迟。”
第10章 以上犯下
程意绵百思不得其解。
一家上市公司,面试者络绎不绝,怎可能招不来秘书。莫非他的要求很变态?或是这张美丽皮囊下藏着肮脏的心思?
她条件反射向后退,抱紧自己:
“陆聿北,你不会有我不了解的阴暗面吧?警告你哦,我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只想好好工作,乱七八糟的要求我一概不接受!”
陆聿北的眼神在她身上转了圈,有些嫌弃:“想得挺美,你愿意我还不答应呢。”
这种被当成商品的鄙夷感令她浑身不适,正要呛他几句,想到他先前说的自己没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的人。
大好青年却活得清心寡欲,整天研究怎么给自家企业开疆拓土,不懂享受生活,倒挺可怜的。
她放下芥蒂,竟心生几分同情。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
陆聿北收回笑容,抽出一份资料夹,翻开首页递给她,直入正题:
“我需要一位私人秘书,帮我打理公事和私事。试用期三个月,税后12K,中间跟项目有提成,转正后另谈,不过我从不亏待下属,保底50不成问题,当然,这是税后薪资。”
程意绵满脑子都是试用期12K和保底50。
税后50万,转化一下是税前67万!
不可能吧,私人秘书工资这么高?
条件开得如此优渥,怎可能招不来人?
她经得起诱惑,头脑清醒提出疑问:
“你骗我的吧。”
陆聿北愣了下,随即微笑解释:
“你又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人才,我有必要为了留住你说谎吗?”
招人还要先损一遍,这位陆学长的嘴巴真是没救了。
还好她心胸宽阔,若放在脆弱敏感的人身上,当场哭给你看信不。
换个角度来讲,眼不见为净,他的确没必要留一个只会顶撞自己的员工在身边。
回归现实,怕理解错意思,她确认了遍:
“你说的这个50,后边跟了几个零?”
陆聿北张开手指表达:“4。”
“哦对了,还有年终奖。”
年薪50万还有年终奖,跟项目又有提成,刚进入社会拿到这份工作,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好不啦。这就是被钱砸的感觉吗?
面对高薪工作有谁不心动?她承认自己先前声音大了些,态度强硬了些,骨气……骨气在漂亮衣服和包包首饰面前,不值一提。
她甚至已经脑算出辛苦工作多少年可以攒够养老钱,到时候左手房产右手存折,提早退休周游世界,成为新时代女性,人生赢家。
冰冷暴雪不合时宜出现,打破她的幻想:
“怎么,嫌少了?”
程意绵清楚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如果不是有清醒的意识拉着她,她差点答应并狗腿地迎合一句:“少爷,老奴来啦!”
清清嗓音恢复镇定,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么多钱装兜里一定非常困难。
“你的要求应该很多吧?”
陆聿北伸出食指否定,“只有一个,手机24小时保持畅通,随叫随到。”
在家被亲爸妈喊一句吃饭能墨迹十分钟,早上不睡到第二个闹钟响起不来,现在你跟我说24小时全天候,随叫随到?
程意绵:“那不就等于签了卖身契?”
“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算是吧。”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门口有两位很漂亮的秘书,她们不能兼任吗?”
陆聿北:“嗯,她们负责的工作内容不一样,调职属于大材小用。”
“这么说的话,私人秘书的工作很多人都能胜任,你为什么选我?”
“兵器拿在手上,无论是金还是钝,只要它顺手就是好兵器,”陆聿北正襟危坐,讲得有理有据:“况且只有你是正儿八经来工作,不会对我有非分之想的。”
“什么?”她掏掏耳朵,生怕自己听错。
“有经验的人需要照顾家庭,做不到随叫随到,年纪轻的又动机不纯,”陆聿北止住话题,长话短说:“简单来讲,我怕麻烦,与其跟一个陌生人浪费时间磨合,不如让最了解我的人来做。”
程意绵嘴角抽搐:“你说我最了解你?”
“嗯。”陆聿北挑眉,“每次精准下口,难道不是了解我?”
“我正常水平发挥,怎就被你理解成了其他意思,”程意绵一脸无辜,“有没有可能,是你不想跟我计较。”
“你现在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陆聿北推心置腹,几句话概括录用她的理由:“拍马屁的人比比皆是,只有你不会。我身边需要这么一位讲真话的秘书,她可以时刻点醒我的一言一行。”
“我好像懂了,忠言逆耳利于行是吧。”
上市企业的一把手,除了管理总部几百号人,还有旗下分支,营业点,各种杂七杂八的购进开支,运输问题,开拓新项目。如果公司上下看到他就躲,没人敢骑在老虎头上拔毛,可不得头疼么。
陆聿北回复几封邮件,见她沉思着拿不定主意,补充道:
“只会讲漂亮话的下属我不需要,我要的是用心做事,还有,认清自己的位置,切莫异想天开。”
“异想天开,具体指什么?”
爬上唇角的骄傲闪得人眼疼,陆聿北懒散地靠着进口大班椅,双臂环胸半躺的姿势有股莫名的优越感:
“妄想以下犯上,坐老板娘的位置。”
“呸呀!”程意绵没忍住翻白眼,“那你真是多虑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最好是。”陆聿北打开钢笔递到她手边,“薪资条件还算满意,你考虑好就签字吧。”
妥妥的卖身契,但她耐不住钱多的诱惑呀。
程意绵刚写下姓氏,三分钟热度立刻反悔:
“如果我做得不开心想离职……”
陆聿北打断她的话:“试用期提前三天,转正后提前一个月告知我,手续合规交接工作结束,随时可以离开。”
出乎意料的好商量,这就是大公司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