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是一怔，一丝不适感稍纵即逝，这几年来，她似乎还从未直接面对过他的质问。
他的口吻软了一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固步自封，我不会特意弄出一个项目去在巨摩面前找价值感，如果巨摩因此消沉，那我也无能为力。”
潜台词就是，超然空间与巨摩的物联网科创成相撞是无心之举，毫无预谋，并且，他没有一丝一毫退让的打算。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预想中的最坏状况！如果许知行的目标不是巨摩，只是为了项目本身，那么他几乎就没有弱点了。
手机一声叮咛，她拿起来一看，是一则关于巨摩的新闻――证监会立案调查的公告已经发出来了！
小打小闹了一段时间后，巨摩的股价危机直至此时才正式开启，而且无法掌控！
脸色刷一下白了，眼前漫起一层黑压压的迷雾，她极力忽视这泰山压顶的恐慌，极力将注意力放在此时此刻，她咬着嘴唇道：“许总，没人可以否认超然空间的出色，可……若它的建立只是为了吸收世界各地的资金呢？在这摧毁重建过程中，会造成多少无法预计的灾害，难道……难道你的目的就在于此吗？”
他唇角微扬：“如果有一天，超然空间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成为了一个吸收世界各地货币的机器，成为了一个重建金融系统的载体，那么，我只能说，世界金融发展的齿轮已经到了那一步，世界需要一个全新的金融体系来更迭换代，伤痛只是短暂的，会有崭新的局面、巨大的利润来抚平它。”
他转过头来，眸光烁亮：“清和，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做救世主！你不是，我也不是。”
她周身一震，垂下眼睫，喃喃道：“可是……就算真有那样一天，我也希望站在起点的不是你，随便是任何一个人都好……也不希望是你，因为，因为……”
因为他是许知行啊，是说出“金融需要温情”的许知行啊，是她从业生涯的全部信仰。
胸口一起一伏，血液在翻滚，她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想将这种轰然倒塌的状态压下去，过了许久，她抬起眼睛，明朗灯光下，他眉宇昂然，神色中带着傲然与坚定，她眼眶浮起一层雾气，压不下去的情绪瞬间变成了燃烧的冰：“因为拥有重建的能力就可以任意摧毁吗？因为拥有抚慰的能力就可以任意伤害吗？我深信不疑金融是一个残酷的战场，但我也相信它的残酷总有温情去修护，可……可你刚刚说的这些，让我感觉，这是在用你的倨傲去施舍、去救济，明明是摧毁一切的人，却又可以成为恩赐一切的人，这……真是太荒唐了。\"
”那么你呢？“他丝毫没有被她的生气所感染，淡淡道。
嗯？她一呆。
他清润低沉的声线，如朗朗利爽的风，冲进她心窝里。
刚刚只顾沉迷愤怒的她，今天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劝说许知行就此退出吗？这似乎是个高级笑话。
劝说他弃暗投明，重回巨摩吗？这就像盘古开天辟地一样困难。
而他脸上呈出了一种温柔惋惜的神色：“清和，我从来就不是温情者，而是杀伐者，温情二字，我做不到，所以把它给予给了你……”
她醍醐灌顶，在这个刀光血影的噩梦里漂泊太久了，久到失去了以前的记忆，而这一天，她突然发现了以前光亮的痕迹，便迫不及待地找了过来，只想……找到昔日的信仰而已。
可她又如何担待得起这“温情”二字？是她，打压巨摩股价；是她，放出秦雪陷害许知行的证据；是她，将这岌岌可危的巨摩伸手一推，推到了悬崖边上。
窗外风声呼啸而过，她任凭泪水铺满了双眼，明明想笑，却颤抖着声音：“许总，我会尽全力去做的，尽全力与你的超然空间对抗，这一次，我不能输，哪怕对手是你。”
暖光中，炉火旁，她感觉自己一双手被他握住，他乌沉的眼底，笑意在涟漪：“我很高兴，见到了具有金融天赋的你。”
她的嘴角轻轻上扬，眼泪从眼眶落下：“实际上，我也很高兴，这一次的对手是你。”
第38章
“十万块？”方薇子不可置信看向他, 像听到天底下最滑稽的一出喜剧：“ 安薇时尚我占取20%的股份，你就分给我十万块？”
客厅里一片狼藉，花瓶、玻璃摆件、墙上的结婚照片……现在统统成了碎片摔在地板上，往日温馨荡然无存, 李安意坐在废墟中的沙发上, 微微抬眉：“薇子, 安薇时尚这些年经营不善，亏损严重, 已到了资不抵债的地步, 不仅没让你背上债务，我个人还掏了十万块钱给你, 虽然不多，但……”
稍停了一停，他轻声笑道：“但我独自一人承受了安薇时尚的所有债务，实在无力再给太多了。”
说罢, 他从满是玻璃碎片的茶几上, 端起一杯茶，慢条斯理的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成为了一个毫无情绪的躯壳，关于方薇子的一切，无论好坏，都不再引起他任何的情绪波动, 就连离婚也离的这么彬彬有礼。
爱的反面不是恨, 是漠然。当一个人不爱你, 就连脾气也懒得和你发。
“亏损？前几年一直经营不错, 怎么会突然一下子亏损到资不抵债的地步？”方薇子瞪眼看他, 冷笑道：“李安意，你可别做得太难看，难道你觉得把人逼得狠了，自己会有什么好处？”
李安意一声叹息，摆摆头：“薇子，你把我想的太坏了，做人为什么不能阳光一些呢？”
他站起身，又道：“安薇时尚的财务状况是什么样，白纸黑字都在那里，你尽可以去看，我仁至义尽，你……哼，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拿了随身物品，向门边走去。
方薇子气得发抖，抄起他喝茶的杯子就用力向他扔去，李安意侧身躲开，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你看看你，哪里还有半分女人的样子？”
“你给我滚！滚到地狱里去！！”她咆哮道。
李安意打开了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方薇子怒火更盛，一脚将茶几踢翻在地，她双目通红，泪早已流干，心中一口浊气盘踞已久，任她无法挥散。
同一时间，巨摩大厦高层会议室灯火通亮。
会议室的显示屏上显示出巨摩最新的股价，连续几天，从高点一泻千里，现在已是一个惨不忍睹的数字。
嵇云川在桌前凝眉沉思，过了许久，他才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现在靠着‘讲故事’就能向政府拿地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超然空间绝不可能是一纸空文，它如果早就已经在开始前期的数据积累，那么……”
他拿起遥控器，将显示屏上的股价讯息换成了一家公司的照片：“秦雨名下这家‘跃然资本’就是超然空间的前身。”
此言一出，韦雪峰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嵇云川脸上一片淡然，眸光撒向某处虚空：“跃然资本是什么时候注册成立的？”
韦雪峰忙从手机上查出时间：“今年年初就成立了。”
“嗯……也就是说，比许知行离开巨摩的时间早了三个多月，而许知行绝不可能是在出走巨魔之前才知道自己会从巨摩离开，他当然会提前几个月就已做好了准备，三个月时间不多不少刚刚好……而这都与秦雨有关……”他将眼光收了回来，看向韦雪峰：“超然空间的策划者是许知行！”
韦雪峰大惊：“是他？”
嵇云川面色一沉：“他们光明正大气势汹汹，你呢？学了这么多年金融，关键时候一点专业技能都没有，全是一些不入流的手段。”
韦雪峰知道嵇云川指的是他之前提议要把秦雨的幕后团队挖过来的馊主意，当下红了脸：“好意思说我呢，当时尤部长也极力赞同，你有本事你说她去。”
“你……”
恰时会议室门被敲响，是尤清和的声音：“嵇总？韦总？你们还在？”
韦雪峰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开了门，笑哈哈道：“尤部长，快进来快进来。”
尤清和见他一脸喜色，愣道：“有喜事？”
“喜……嗯……喜……”韦雪峰一呆，看向嵇云川。
嵇云川动了怒：“喜事？巨摩股价跌到底是喜事？巨摩被超然空间死死钳制是喜事？自贸区地块拿不到是喜事？你们给我说说，现在还有什么喜事？”
尤清和莫名看了韦雪峰一眼，这发的是什么脾气？
“还说自己是专业团队，哼，难道不是专业当猪团队？”嵇云川站起身，拿了桌上记事本就往外走，手指尖都带着气，“咣当”一声，会议室门被关上了。
尤清和与韦雪峰面面相觑，韦雪峰擦了一把汗，指向显示屏道：“喏，这家跃然资本是秦雨的公司，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已经在为超然空间做原始的数据累积了。”
“哦？”尤清和讶道：“是秦雨的？”
韦雪峰面露难色：“准确的说，是……是许知行的。”
尤清和又是一惊：“嵇总知道是许知行？”
“可不……”
“什么时候知道的？”
“或许是……刚刚？”
他话音未落，尤清和已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出了会议室，她无法确定嵇云川往哪个方向去了，只好快步进了电梯，去了他办公室那一层，敲了敲总裁办公室的门：“嵇总？你在吗？”
等了半晌毫无回应，她小跑回到了电梯里，眼光扫过数字按键，干脆去了一楼大厅，时间已晚，大厅里只亮着一圈小灯，光线昏暗，但也能一眼看到他并不在这里。
她出了大厅，站在院中向大楼高层望去 ，他办公室是暗的。
心中莫名发慌，却又不知道在焦急什么，忽然一道亮光闪过，她眯起眼睛，嵇云川的车从她身旁开过去，她挥手大喊：“嵇总！”
一声急促的刹车，车子停住，嵇云川开了车窗：“尤部长？有事？”
“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他靠在车窗上，眸色淡淡。
他没有要下来，也没有邀请她上车，这样疏离的姿势似乎并不适合交谈。
她脑海一片嘈杂，无数个话语浮现心间，她却并不知用哪句作为开场白。
沉默数秒，她笨拙开口：“嵇总，我前天已经见过许总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定声道：“我……我对许总说，我要拼尽全力去打这一仗……”
顿了一顿，她微微轻吁：“对，没有错，我现在和许总是对立面，我将用尽我所有的勇气与能力去维护巨摩……”
夜风寂寂，她的眸光变得暗淡：“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我一直带着许总的光环附加在巨摩上，而实际上，现在，只有我！只有我在守护我印象中的巨摩，这让我感到非常失落……和孤单。”
她的发丝在半空飘动，窈窕柔美的身影立在这广阔的天与地，如此单薄，如此渺小，却又要固执地凭借一己之力抵抗这黑暗苍穹中的所有暗涌。直至此时此刻，她才明白，与许知行交谈那一瞬间的“不适感”，并不是因为他较为强硬的态度，而是因为，她猝然之间失去了一个长期相伴的“盟友”，猝然失去了一个抵挡风雨的堡垒。这是多么让人难受啊。
冬日寒夜，萧瑟弥漫。
等候良久，嵇云川才低声开口：“清和，你知道你真正犯了一个什么样的错误吗？”
她看着他，眼光不曾移开。
“你犯的最大一个错误就是，你以为你失去了至关重要的盟友，便以一种奋勇的、孤绝的姿态来面对所有的困难，可请你睁开你的双眼好好看看，你周围都是陷阱吗？再无别的可信任的人了吗？”
这的确不是他预想的最坏结果，但他却无法不为这一份莽撞的孤勇而感到愤怒。
她心中一咯：“嵇总，我……我……我现在想，可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信任，就连自己有时候也不可信，我左右摇摆、前后反复，有时候想，就算自己为此付出所有都无所谓，有时候又想，或许我应该去大学里做了一个最初级的讲师，每天只要专注于自己的那一小块世界，打交道的都是单纯的学生，或许……或许我会更快乐。”
寒气入侵，她抽了抽鼻子，垂下眼睫：“我无数次地想要逃走，但……也无数次的想要坚持，或许，我自己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盟友。”
嵇云川硬声道：“不，你最大的问题是对未知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不肯实实在在地沉到最现实的生活中去。以前，现在，你都是在犯同一个错误。”
她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他长吁一声：“好了，现在别想那么多了，先仔细看看跃然资本这一年都干了些事，尽快出一份报告给我。”
“嗯，好。”
他摇上车窗，一声发动机响，疾驰而去。
尤清和静立许久，一动未动。
“清和。”
她转身，是方薇子。
光线不明，却依然能看到方薇子脸上隐有泪痕，她心乱如麻，无力关心，便有气无力道：“现在巨摩股价会不断创新低，自贸区地块情况复杂，我和你的计划或许要搁置一段时间。”
“清和，我已经知道了跃然资本是超然空间的前身，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
“安薇时尚出现了严重亏损，如果能够想办法让跃然资本给安薇时尚进行借贷、融资或者随便什么，我相信，安薇时尚就是攻击跃然资本的武器！”
第39章
总裁办门外, 大门紧闭，纹丝不动。尤清和已等待许久，看了看时间，已过去快一个小时, 她急耐不安, 转身去了秘书值班室, 敲了敲玻璃门：“是嵇总让我上来的，怎么突然这又没空了？”
秘书歉然笑道：“尤部长, 真是不太巧, 是秦小姐没有预约，早您几分钟前进去了。”
秦雪？她来干什么？
尤清和轻“哦”一声, 满腹疑惑。
又过了十来分钟，听到总裁办公室门开了，是秦雪的声音：“小川，那我们可说好了, 办展览那一天, 你得去给我当作重要嘉宾，外头说的什么我不能和巨摩扯上关系？哼，我要让那些人看看, 我就是光明正大和你有关系，我秦雪可不是能被吓倒的。我就是要让这个金融圈来适应我，说什么我要和巨摩撇清关系巨摩股价才能涨起来……这都是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
韦雪峰无奈道：“现在巨摩跌成了这个鬼样子，再惹出不必要的新闻不太好吧？云……川, 你真的要去？”
嵇云川倒应得干脆：“去。”
'哈哈, 小川,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去的, 你不止一次说过, 我做艺术的时候，可是最光彩照人的哦！“
几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听着已经到了内部电梯那边，尤清和松了一口气，回到总裁办门前等着。
几分钟后，嵇云川过来了，他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来的？”
“等了一个小时了。”她面色沉静。
“进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