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相册要带去伦敦吗?爸妈、弟弟那边应该没有这些照片吧?这么多年未见,一家人翻着相册回忆过去时光,应该是最好的礼物?不然,那还能准备什么呢?
他呆立了许久,将旧相册重新放回纸箱子里,下了楼,房子里空荡荡的,虽然是有了新的管家团队,可面对他的时候却是拘谨得很,可自从唐叔走后,便没有一个人能像长辈一样与他说话。走到院子里,盛夏的阳光刺目,之前种的板栗树、柚子树长得极好,枝叶茂盛,清香环绕,树枝上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他抬头望去,原来是有鸟儿在树上做了窝,这或许是个好兆头,他脸上终于显出一丝笑来。
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出去,响了几声后,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许总?”
他扬起嘴角:“清和,今天有没有空,我想你陪我上街给我爸妈弟弟挑选一些礼物。”
“好呀,去哪里?”
“我去接你吧。”
“啊,好,我搬家了,我等下把地址发给你。”
尤清和挂了电话,回房间换了一身连衣裙,梳了头发,略施薄粉,到了客厅,江采讶道:“要出去?刚吃中午饭就要出去?”
“嗯,陪朋友出去有点事情。”
“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尤清和正欲答话,许知行的电话又过来了,她“喂了”一声,知道他已到楼下,便对江采道:“我先出去了。”
尤清和一出门,江采就走到客厅的落地窗边,探头往下看,没过几分钟,就看到她出了单元楼,上了一辆车,走了。
江采去厨房,对正在洗碗的尤寻明说:“我看是你冤枉了嵇娃子。”
“怎么了?”
江采神秘道:“你女娃儿有了别人。”
尤寻明停下洗碗的手:“你怎么知道?”
江采道:“那人刚刚把你女娃儿叫出去吃中午饭了,你看看,大中午的,外面这么大太阳,人家开车到楼下接,你女娃儿巴巴地往外跑,这不是男朋友还能是什么?”
“呵,这是我女娃儿,不是你女娃儿?”尤寻明又开始洗碗:“这时候倒把自己撇得干净。”
许知行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刚刚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家里有人?”
“你怎么知道?”
“我猜是你爸妈?”
她更是讶异:“我接你电话的时候,我爸妈没说话呀,你怎么猜的这么清楚?”
他笑了笑:“我听着你那边的背景音是电视里的一些情感节目,这不像是你看的东西,再加上你买了新房子,我就知道是你爸妈过来了。”
她恍然大悟:“买了新房子,当然要把爸妈接过来住住。”
“嗯。”
她看他:“你现在很想快点见到你爸妈弟弟吧?”
他偏了偏头:“说来奇怪,在之前十多年的时间,我极少想起他们,可现在马上要见面了,我……我又十分急切,像是一分钟就等不了了。”
她嫣然一笑。
“你笑什么?”
“嗯……我现在才觉得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世间牵绊,一个都不少。”
车子停在了一家大型商场外,俩人下了车,进到商场里,看着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商品,许知行第一次感到茫然,对爸妈、弟弟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多年前,完全不知道什么礼物适合他们。
“你爸妈现在多大年纪?”
“都是六十多岁。”
尤清和提议道:“那去卖羊绒衫的楼层看看?英国那个地方雾多阴冷,羊绒衫总是用得着。”
去了商场五楼,因是夏季,来买羊绒衫的人几乎没有,样式倒多种多样,厚的薄的,素色的花色的,他挑挑选选,茫然的感觉却更甚了,不说款式颜色喜好,就是连他爸妈的尺寸都不知道,一时意尽阑珊:“不买了。”
“你弟弟呢?他喜欢什么?”
他答非所问:“我有点渴,去喝杯咖啡?或者,红酒也可以。”
上海这种洋派城市,吃下午茶的场所比比皆是,他开着车游荡了几个街区,停在了一家老式庭院外,她随他进去,花园不大,花儿草儿生长在一起,显得有些杂乱。他推开玻璃门,室内放着懒洋洋的爵士乐,午后一个客人都没有,老板娘靠在吧台上打盹,许知行敲了敲桌子:“来生意了。”
老板娘睁开眼,额头上还有睡觉压出来的红印子,看到他就是一愣:“啊,是你。”
眼光随即落在他身边的尤清和身上,笑容变得僵硬:“许先生,这么久不见,交女朋友了?”
尤清和伸出手去:“你好,我是许总的朋友。”
老板娘看着她伸出的手,翘起嘴角:“我这里是酒吧,可不兴商务礼仪这一套,喝什么?”
尤清和讪讪收回手:“咖啡吧。”
许知行在一旁道:“我想喝红酒。”
尤清和道:“那我喝咖啡,你去喝红酒。”
老板娘“扑哧”一笑:“许先生,不好意思,我看这位小姐是在生我的气。”
尤清和脸一红,连连摆手,正欲解释,许知行说道:“来一瓶红酒,一杯咖啡……”
他看了她一眼,笑了:“再来一块布朗尼蛋糕。”
俩人找了一个窗边的位置入座,一树蔷薇依墙怒放,花枝轻摇。
“你不记得了?”许知行笑道。
“啊?谁?”尤清和不明所以。
“你记不记得,以前在巨摩投资一个文化产业园,一批穷困潦倒的艺术家交不起房租被迫节约,这个老板娘就是其中一个。”
“她是画家?”她依稀记起这么一件事来。
“后来,我让投研部给这些艺术家投了一些钱,这个老板娘就开了这样一家酒吧。她虽爱画画,但天资普通,经营酒吧之余,将自己的画作挂在墙上,却是一副画都卖不出去。”
老板娘端了红酒与咖啡上来,放在桌子上:“许先生,说我坏话呢?”
许知行笑着摇头:“这位女士也是巨摩的,哦,应该是曾在巨摩工作。”
尤清和笑了一笑。
老板娘对她眨眨眼睛,故意压低了声音,却又足够让许知行听道:“小姐,我以前对许先生表白过,但是被他拒绝了,所以我今天看到他带你来,我就有点生气,你可别介意哟。”
“啊……”尤清和一声惊叹,瞟了一眼许知行,他面不改色地喝着红酒。
“你是怎么把这座冰山打动的?他以前理都不理我。”老板娘继续问。
“啊?我……我没有……”
许知行清咳一声:“好了,别妨碍我们。”
“哦!”老板娘悻悻走了。
尤清和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转了话题:“许总,你弟弟以前喜欢做什么?”
“在他读高中开始,我就和他没有往来了。”
第102章
◎“妈,我回来了。”尤清和敲门。“G,来了。”江采开了门,见她手上提着一个四四方贰
他目光飘向窗外, 慢慢回忆道:“但我记得,他从小就喜欢踢足球,踢完足球后又很能吃,等他上了初中, 体格竟然和我一样高, 但是比我胖多了, 那时候,我总叫他小胖子, 一个皮肤黑黑的小胖子, 他不听爸妈的话,总爱粘着我, 但大多时候,我总会想办法甩开他,那时我还是一个自命不凡的少年,当然讨厌带着一个黏糊糊, 又要向我撒娇的小胖子。”
“那时候你高中?”
“对啊, 刚上高中,在别的孩子还懵懵懂懂的时候,我爸妈就对我明确了将来努力的方向, 不出意外,我会从事生物科学,我也一直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个科学家,直至到了高三, 学校里来了几个世界名校的学长学姐演讲, 我突然觉得, 我并不喜欢做生物科学, 世界那么大, 选择千万种,我应该选择我自己真正热爱的学科,一项能够把数学玩得出神入化的学科。”光影斑驳晃在他脸颊,盛夏光景,仿若带他回到了十七岁的那年夏天。
她喃喃道:“这倒值得羡慕,你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或许吧……可我家族世代都是学术派,科学家,我这种想法,对爸妈来说,是一个晴天霹雳。”
她沉吟道:“做金融难道就不需要学术吗?只是研究方向不同而已……”
许知行将红酒倒了半杯,晃了几晃后,一口饮下:“ 从我读书以来,表现出色,爸妈便对我寄予了深切厚望,当然是希望我能继承家族传统,而我弟弟,性格顽劣,读书成绩在班上不上不下,但……我大学选择了金融之后,我爸妈伤心欲绝,便与我断绝往来了,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弟弟攒了很久的钱,打越洋电话给我,在电话里总是哭,说是爸妈不许他提我这个哥哥,当从来没有这个哥哥……他那时候总问我什么时候回去看他?唉,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后来,连弟弟的电话也不大接了,他……他应该很伤心吧。”
她心有余悸:“后来再没有消息了吗?”
他倒上半杯红酒:“听唐叔说过几句。”
“哦?”
“他说,我走后,弟弟变成了我爸妈的唯一希望,逼迫他放弃了喜爱的足球,天天闷在房间里学习,家里的足球都被爸妈戳破了扔了出去。”
她心中仿佛被他灌满了一湖沉甸甸的水:“这样的家庭气氛,未免太压抑了。”
他重重叹息:“科学家的固执总是带着偏执,可……若没有这一份执着,又该怎么在无数次黑暗中,苦苦追寻一抹可能并不会出现的光亮呢?这……多么矛盾,世间事,总是难得两全其美。”
尤清和安慰道:“也许你爸妈年纪大了,很多事就会看开了。”
他摇头微吁。
她眼中一亮:“不如给你弟弟买下一个有着诸多球星签名的足球?我看到博物馆有卖的,虽然价格贵了一些,但对你不算什么。”
他笑了:“这个可以。”
他一笑,她就轻松许多,眼光向酒吧的墙面扫去,全是一幅幅不知所云的抽象画,他的眼光追随着她,忽然,他被墙角一副画吸引了,一个身着绿色衬衫的少女站在窗边,阳光灿烂,长发飘飘。
他打了一个响指,老板娘走过来:“许先生,找我何事?”
许知行指着那副画:“多少钱?”
“你要买?”老板娘打不起精神。
“报个价给我。”
“5万……不不,10万。”
“你取下来,装好给我。”
老板娘惊喜不已,乐得原地转了一个圈圈:“上天啊大地,我终于卖出了我的第一幅画。”说着,她便搬了梯子过去取。
尤清和纳闷道:“画工并不是万里挑一,为何你要买?”
许知行的眉目间,是雪山般的清浅笑意:“清和,你不觉得熟悉?”
尤清和又向那幅画看去,呆了几秒,脸上突然泛红,那副画……画得不就是她以前在许宅与他一起找老物件的场景,她当时也是穿着绿衬衫,也是披着长发,那间房,也是有一扇宽大的窗……简直一模一样。
“这种机缘,千金难寻。送给你的乔迁之礼。”
温润的声调里带着暗昧的情愫,传入耳际,她心头一阵狂跳。
正是不知该如何回话,许之行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秦雨?”
半个小时后,窗外一阵刺耳的刹车动静,秦雨铁青着脸,还隔着几米,就硬声道:“老许,你还当我是你朋友吗?”
“嗯?”
“哼。”秦雨将手机放在他面前:“你自己看,这个正对着记者大放厥词的艾森先生,是否正是你伦敦金融城的熟人?”
许知行拿起手机看,几段密麻的英文,他几眼扫完,眉头微动:“艾森特意出来对着记者说超然空间的储备资金全都由伦敦证券交易所提供?”
许知行盯着手机屏幕,眉头越锁越紧,须臾间,他摆头:“不是我做的,超然空间的储备资金的确大部分都来自伦敦交易所,枫威的情况很复杂,我还在想能否……”
尤清和心中一个“咯噔”,故意打断道:“那这是有别的人搞鬼了。”
“搞鬼?”
一丝嘲讽之色爬上尤清和的脸:“不是我说,秦先生,你的商业敏锐度未免太差了,这个金融场靠天分,光有努力是不够的。枫威这么多年各处树敌,你爸爸你妹妹哪个是盏省油的灯?暗地里得罪了不少人都不知道,现在巨摩收购,多少人想浑水摸鱼……”
秦雨冷笑道:“这其中也包括你吗?我妹妹可是三番两次把你惹毛了。”
尤清和抿嘴笑道:“我和你妹妹计较那些干什么?一个美丽废物而已,我怎会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倒是你太奇怪,不过你怎么会怀疑许总?你这个枫威在他那边如同鸡肋,带上了,让你飞一飞,带不上,他又不损失什么,他为什么要对你使坏,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清楚,还真金白银玩金融……”
秦雨似笑非笑:“那照你这样说,幕后黑手,是和巨摩有利益关系的,或是和枫威有利益关系的?还是两者皆有?”
尤清和耸耸肩:“你问我干什么?我又不知道你们背地里干了多少肮脏事情。”
许知行慢悠悠地喝着红酒,目光如风般落在尤清和身上:“好了吗?我们走吧。”
“嗯。”尤清和站起身,对秦雨说道:“拜拜咯。”
尤清和回到家,江采开了门,见她手上提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框架,问道:“这是什么?”
“画。”
“谁送的?你那个朋友送的?”
尤清和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挂在哪里好?”
她走到衣帽间,找了一片空白的墙壁,拿来钉子榔头,量好距离,站在椅子上,“叮叮”敲着钉子。
尤寻明听着声响过来看,讶道:“现在我女娃儿还有这个本事?以前可什么都不会做。”
“哎呀!”客厅传来江采的一声高呼:“快来看!嵇娃儿上电视了!”
尤清和一惊,连忙从椅子上下来,将榔头钉子随手搁在地上,快步跑到客厅里,电视上的财经频道,有几个业内专家正在分析巨摩收购枫威事件,嵇云川的西装证件照被节目放在了屏幕中央,其中一名刘姓专家言之凿凿道:“房产行业已近尾声这是不可忽略的客观事实,枫威集团想要顺利转入其他行业,必须断臂求生,为了寻得足够的资金,卖出股份是唯一可行之路。”
另一名杨姓专家道:“据我了解,现在市场上已有多家机构对枫威抛出了橄榄枝,枫威集团的老秦先生表示,枫威正准备向金融行业过渡,全力支撑许知行先生的‘超然空间’项目,而许知行所在的欧洲金融集团也对枫威进行了评估,即使在许先生的担保下,欧洲金融集团的价格比别的国内机构出得高一些,但还是达不到枫威的预期……”
话未说完,刘姓专家就冷笑道:“橄榄枝虽抛的多,可一个个却都是乘人之危,价格压得奇低,要么枫威忍气吞声卖了换取点微薄银子,要么硬气到底,却要面临破产风险。况且,欧洲金融集团的资金主要来源于欧美两洲,怎么会对中国这个已到末路的房地产企业感兴趣?哼,不出所料,今天下午刚出的新闻,伦敦证券交易所已有负责人出来证明枫威与超然空间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