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起来:“你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损我的机会。”
“事实如此。”
他慢慢悠悠喝了一口咖啡,话锋一转:“那你对我的超然空间了解多少呢?”
“嗯……”她眯起眼睛:“你将它隐藏得太好,直至到现在,我都只知道它是一个要打破原有体系,建立一个新的金融系统。”
他眸光深邃:“在金融体系里,你觉得最飘渺的东西是什么?”
“是……虚拟币,设计一个符号就能称呼为钱。可究竟能当钱用吗?谁也说不准。”
“那如果,我把虚拟币与真正的货币挂钩呢?与英镑、欧元、美元挂钩,购买一个虚拟币,就相当于获得一美元,一欧元……”
她微微一震,像是闭塞的山谷里突然开了一扇天窗:“虚拟币是有起伏涨跌的,但美元相对稳定,一旦真正运作起来,这将会是炒币者的度量衡……”
“所以?”
“所以,如果用户用极低的价格购入大量虚拟币,而经过一段时间运作后,一个虚拟币的价格远远超过一美元,那么他将获得巨额利润。”
许知行接口道:“虚拟币不再是虚拟的,一旦与真正的货币挂钩,就等于给它上了保险栓。”
她呆了几秒,总算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将最虚渺的钱币与实实在在的货币连在一起,这不仅仅是重造金融体系的,而是要颠覆全世界的货币市场,就像以前古人从金银过度到现代的纸币,或者是再高级一点的数字货币,而从现在的纸币数字货币变为可交易可购买,可在金融市场上市,跟随涨跌起伏、参与空头与多头交战的货币!这是一次空前绝后的创举!
她心底像是被一群蚂蚁飞速啃食,酥麻难忍,而他站在灯光之下,周身泛出明润的光华。
良久之后,她喃喃道:“这是要给全世界的每一个普通人都下了一个诱饵,他们手中的每一分钱不仅仅是钱,更是可以去金融市场上交易的筹码。”
“清和,这是一场必须进行的变革,以前古时候的人会有银行理财的概念吗?新的概念当然需要时间来验证。”
她咬牙道:“每个人都能把自己手中的钱拿去市上交易,也许会创造许多亿万富翁,但也会让很多人倾家荡产。”・
“这就是金融场,有收获,也会有亏损。”
“这不公平!”她抬起眼:“在金融这种残酷的角逐游戏里,赚钱的总是顶层设计者,普通人永远是弱者!”
“你说得对!”他冷声道:“但普通人一旦涉及金融产品,他们将永远是弱者,其实不止于此,任何行业,任何环境,永远都是顶层设计者创造规则,永远都是顶层设计者占据优势,其他的人,很多在底层勤勤恳恳工作的人,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遵循规则,在各种规则的空隙里赚上那么一点点的钱。”
她涨红了脸,一口气盘结在胸口。
“清和,当一种新的规则体系要显现的时候,除了遵循,别无他法。”
“我明白!”她眼眶有了一层雾:“我只是用我微弱的、毫无用处的恻隐心,在这别人听不到的地方,为这世界天生不公而呐喊!今日,我是刀俎,明日,我可能就是鱼肉,任何时间,我都不会忘了自己并不是安全的。”
他走前一步看着她,眉心抽动,长吁一口气,笑了出来:“你知道吗?你身上总是有一种众人皆醉你独醒的气质,总是在最舒适的时候嗅到最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你的奋进也好,沉沦也好,都带着超乎寻常的清醒。”
她一怔:“这是错的吗?”
他的笑变得温柔:“一般情况下,当然是好的,但是如果像你现在这样,为看不到摸不着的事情而痛苦,那就不好了。”
“嗯。”她低下头。
忽然地,他握住她的手,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明天一起吃早餐?”
她一颤,眼光停留在他那只手上,干净的皮肤,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柔地覆盖着她的手。瞬间里,脑中闪过当初那个在巨摩永远无法靠近他的自己。
尤清和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一双幽深莫测像宇宙的眼睛,世界都安静了下来,除了她的心脏,她的心脏如擂鼓敲动。
度过杂梦纷扰的一夜,早上醒来便觉得倦怠,尤清和推开窗,天空又飘起了小雨,她洗漱后下了楼,才走到楼梯口,便闻到一股牛肉酱的香味,走去厨房,索菲亚正在煮面:“尤小姐,早上我做了牛肉酱意面,是我自己熬的酱。”
“哦?”尤清和向客厅看了看。
“许先生在后院里。”
尤清和抿了抿嘴,心道,我又没有问他。
她去餐厅餐桌边坐着,索菲亚端上一碗蛤蜊汤,她拿起调羹慢慢地喝,眼前一晃,一个身影在她对面坐下,索菲亚立刻端上两碗意面。
许知行道:“昨晚睡得好吗?”
“还好。”
“早饭是意大利餐,也许比英式早餐更对你胃口。”
“嗯。”她抬头,看到他发丝上沾了晶莹的雨珠:“你刚去后院做了什么?”
“去看看你昨天踩烂的玫瑰,还有没有机会重新生长。”
“当然有,伦敦的盛产就是玫瑰,这片土地适合玫瑰。”
“那怎么说得好呢,就怕根部坏了。”
“我不小心踩一脚而已,怎么可能根部坏了?”
“那……或许得嫁接?”
“园丁自然知道。”
“我不是园丁我也知道,一棵被你彻底扯断了的玫瑰枝叶,没有更好的办法。”
两人绕着无关紧要的话题谈论了半晌,许知行摇头轻笑:“清和,你不知道我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吗?”
她低下头去:“是什么?”
“你看着我。”
她抬起头,眼珠湿漉漉的,像一只怯生生的小鹿。
他微声叹息:“你在担忧?”
“我担忧什么……”
他口吻温和而坚定:“可是,清和,我喜欢你,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
她脸颊立刻燃烧起来。
许知行心中微微一拧:“我没有催你,我只是觉得应该慎重其事地告诉你这个事实,你可以好好想一想。”他拿起外套,欲出门去,走到门边,转身道:“今天晚上我不回来吃饭了。”
“嗯。”她声如蚊呐。
“咔嚓”一声,他关了门,她看着门框,怔了好一会儿,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
许知行独自驱车去了伦敦南边,开到一排别墅前停下,这个烂熟于心的地址,却是他第一次来,举目望去,别墅外墙是红色的砖瓦,窗户与木门均为乳白色,屋前的草地极其翠绿,应该是刚刚喷过绿漆,几株花丛被剪成圆形,一切都是那么一丝不苟,像极了他父母的个性。
天色灰中发青,雨滴一落在前车窗上,就被雨刷擦走,他静静地坐着,目光看向屋子大门边,甚至期待等待的时间能够长一些,即使来了伦敦半个月,可,他还是觉得太仓促。
过了许久,门边终于有人影走动,一个穿着黑色西服老年男士,黑白参杂的头发用定型水往后梳着,他旁边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真丝长裙老年女士,她头发已是全白,体态微微发福,一手提着小布包,一手挽着他的手臂,面露微笑地说着什么,而他则是点头附和着。
许知行的眼眶突然模糊,一颗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提在了半空,目光随着那两个身影而移动,可竟什么都看不清。
多年未见的父母从他车边走过,即使都是中国人,可私下口中对话却全是英文,慌乱中,他隐约听到他们在谈论晚上的宴会。
从外表到声音到习惯,都改变得近乎于陌生。直至到了这一刻,他才突然醒悟,十七八年的时间在人的一生中有多长。
父母的身影转瞬即逝,而他全身僵硬,像是世界上最硬的冰。
一个穿着格子马甲的英国老头从车子前走过,又退了回来,看着车中这个英俊又奇怪的中国男人,打了一个招呼:“哈喽,我第一次看到你,你来这里找朋友吗?”
许知行呆坐着,没有回应。
英国老头耸耸肩:“这附近只有你面前这一户人家是亚洲人,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如果你是找他们的,我可以替你转告。”
许知行一踩油门,扬长而去了。
第116章
◎到了晚上,许父母家最后一个客人离开后,房子里陷入沉默,过去许久,许父许世哲悠悠一声叹息:“知行长变样……◎
上海沉静的夜晚, 巨摩大厦通体明亮。
嵇云川坐在会议室的圆形桌前,他眉心微蹙,看着白板上密密麻麻地一片。
良久地沉思之后,他凝眉道:“现在巨摩能抽出的资金有多少?”
廉子玉查阅报表道:“目前我们能调动进入的资金有三千多亿, 当然这还远远不够……”
嵇云川硬声打断:“好, 先用三千多亿光明正大用巨摩的名义入场。”
廉子玉一愣:“可是, 这不就是明明白白告诉许知行我们要开始运作了吗?”
他轻哼道:”我就是想让他知道。“
廉子玉道:”嵇总,我觉得这样太过冒险了, 他可能有很多种办法将我们三千多亿吞得渣都不剩。”
他看向她:“你觉得我会让他吞掉吗?
廉子玉急声道:”三千多亿远远不够, 而我们现在还未找到稳妥的资金来源,在没有支撑力的情况下, 没有人能保证这三千多亿的安全。”
“韦雪峰,你说!”他不耐地将眼光移了位置。
韦雪峰想了又想:“小川呐,我觉得廉总说的……不,不是没有道理的, 三千多亿是我们现在所有钱了, 如果这也被吞掉,那么我们血本无归啊。”
嵇云川不耐道:“我们金融本来就是一个以小博大的生意,任何时候都是如此。”
“可是……”
廉子玉捏紧拳头:“我们的意见没有作用, 那你叫我们过来干什么?你直接决定就可以了。”
嵇云川转身向门边走去:”我会有办法的。”
韦雪峰嘿嘿笑了两声,胳膊肘抵了抵廉子玉:“你看他这副急躁的样子,我从认识他起就没见过他这样,这男人呐, 感情遇上事业, 没点铁石心肠怎么行呢。”
廉子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压力大是正常的。”
“哎, 廉总, 难道你还觉得他全为了工作?”
“难道不是?”
“这回你可看走眼了, 他烦的不是怎么打败许知行,烦的是尤小姐现在在伦敦呢。你来得迟不知道呀,以前嵇总和尤小姐可是蜜里调油的,我天天站在他们旁边,我都臊得慌。”
她胸口一闷,提步追了上去,眼看嵇云川就要进了电梯,她高声喊道:“嵇总!”
嵇云川回过头来。
她走了过去,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踌躇了几秒,低声叹息:“嵇总,我来巨摩这段时间里,你对我怎么看?”
“嗯?”他脑中思维还停留在工作里。
廉子玉笑了笑:“你对我个人做事风格有什么评价?”
嵇云川几乎没有思考:“太激进了。”
一股气从她胸口涌了出来:“我激进?我只是兢兢业业为公司效劳,我不会做伤害她人的事情,如果行事果断就要被扣上激进的帽子,那我想有人做事比我更出格。”
“你在说谁?”他反问道。
“我没有说谁,你想到了谁?”
他吸一口气,沉声道:“子玉,我说实话,我不认为你有和我讨论这些的权利。”
她一僵:“你……你真的很不公平……”
“你认为的公平是什么?平等对待每一个员工?绩效与奖惩都按照规章制度来办?还是一定要说出让你满意的话?”他眼神锋利,表情波澜不惊。
她眼中浮现一层雾气:“我让你说这些了吗?我……她……她做事一向出格,越来越肆无忌惮,在这次事件里,我充当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炮灰,现在反而被你说我激进?这已经不是公平不公平了,是你赤裸裸的偏袒!”
“也许是偏袒吧,但这是我私人领域,所以我才说没有和你讨论的必要。”嵇云川摆摆手:“好了,已经到了晚上11点,我要回去休息了,你还不累吗?”
她重重哼了一声,试着劲儿把眼泪憋回去。
电梯门开了,他进到电梯里,电梯门又关上了。
她呆立许久,慢慢走到了投研部部长办公室,坐在办公椅上,脑中繁杂无比,忽然,她抬开眼睛,细细打量着这间办公室,这是以前尤清和每天要待上八九个小时的屋子,可这么久,她却未检查过。
她将桌上文件都堆砌到了一处,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除了一些几年前的文件,也没发现别的,又拉开几个抽屉,都是一些笔、便签条等毫无用处的杂物,她将杂物扔在垃圾篓里,哑然失笑,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廉子玉摆摆头,站起身,拎包正欲出门,余光一瞥,看到垃圾桶中的便签条上隐有字迹,她蹲下去,捡起来一看,其中一页上有几行娟秀的字迹,是如今少见的蓝色墨水用钢笔书写而成――
“除夕之夜菜谱:酱鸭、排骨汤、蒜蓉虾、白切鸡。还有别的吗?好想吃辣啊,可是小川并不是那么喜欢,我应该放聪明一点,在他面前要装模作样地说专门为他做清淡的菜,但又要故意对着辣椒流口水,哼哼,我就不信,他一点点辣都不给我。可说……写下这几个字,我都要流口水了……”
她呆住,心里有个什么东西突然崩断了。
阳光灿烂的午后,嵇云川快步穿过一条街区,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口,左右观望了一会儿,目光扫到不远处树影下的几座咖啡桌,一个穿着姜黄色毛衣的身影坐着其中,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暂时将办公室里的工作抛到一旁,走了过去:“叶小姐,好久不见了。”
叶赛抬眼望去,只见他一身纯黑西服站在自己正前面,她感到一丝莫名的压迫,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嵇先生你好,不好意思今天特意来打扰你。”
嵇云川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我妈妈只说有个朋友找我,虽然她并没有说是谁,但我一猜就是你。”
“哦?为什么?”她挥手叫来服务员:“再来一杯黑咖啡。”
“因为……或许,我别的朋友,根本不需要我妈牵线搭桥,而我妈也一直不屑做这些。”
叶赛脸色微地一变:“牵线搭桥?不不不,嵇先生,你误会了,我也是被迫来的,是我爸妈的命令。”
嵇云川笑了笑:“想来是因为工作的事情?不知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帮忙的?”
叶赛将手中一摞资料推向他:“这是我们省内的一些优质民营企业,需要一些新的资方支持,嵇先生在金融行业多年,累积了不少资源,巨摩又是上海金融界的翘楚,所以我觉得很有必要来问一问你。”
“这个简单,我交给专人去负责好了。”嵇云川随手翻了翻资料:“支持你,也等于是支持叶叔叔和我爸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