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赛一愣。
尤清和面向她道：“叶小姐，你是政府那边的人？是上海的还是浙江的？
不等叶赛回答，尤清和又若有所思道:“巨摩在上海虽然根深蒂固，与政府打交道也不在少数，可若要借助如此庞大的资金却难以实现，这不仅仅需要信任，还需要情谊，哦！叶小姐，你是浙江杭州的？与嵇总爸爸也认识？”
叶赛的脸白了又红：“以前听起尤小姐的名字，我只道是一个脑袋空空，光有美貌会些绿茶之术的女孩，今天一见，才知道她的脑子比起她的外表来，也并不输。”
尤清和看向嵇云川。
嵇云川点头：“你都猜对了。”
尤清和脸上却有了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她站起身：“你们好好聊，我不打扰你和叶小姐了。”
他的目光一直送她到了门边，直至办公室门“啪”了一声关上了。
叶赛刻意忽视了他眼睛里的那丝失落：“嵇总，那……我能继续参与你们接下来的项目吗？比如……上海的那块地，之前被超然空间拿去了，听说，最近又回到了巨摩手里，你们要办物联网科创园。”
嵇云川收回目光，看向她的眼睛：“中午一起吃个便饭？”
她敏锐地感觉他眼睛中的失落被隐藏起来了，换成了一层淡淡的疏离，她不高兴：“我是为了工作而来的。”
嵇云川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能不能参与物联网科创园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是要过股东会的。”
叶赛眉心紧蹙：“嵇总，过河拆桥也没有这样快的。”
“这怎么算是过河拆桥？上一个项目，你该拿的，我一分都没有少。”他眉目安然。
他在讨价还价？叶赛感到很不舒服：“上个项目是上个项目，我和你谈的是下一个项目。”
“对，我也是和你谈的下一个项目，我对你说了，这是要过股东会的。”
叶赛更感不快：“也就说，需要尤小姐同意？”
嵇云川不可置否：“按流程是这样。”
叶赛直视他：“以前我看到嵇总，觉得你是一个邻家大哥哥，又或者是一个商业精英，今天才发现，商人惯有的毛病，什么打太极、重利益，你是一样不少。”
他笑了：“我本来就是商人，是叶小姐之前高看了。”
叶赛垂下眼：“那我今天的工作任务结束了，我看那个尤小姐也不会同意我来加入。”
“为什么？”他倒有兴趣。
“直觉。”她轻哼一声，才不会把刚见面就被尤清和呛的事情告诉他。
她出了办公室，经过隔壁时，看到尤清和立在落地窗前，灿灿光华，韵质天成，她脑中突然闪过一句诗，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
都说闻名不如见面，可这带给她挫败感的见面，不见也罢。
午饭时间，嵇云川出了办公室，敲了敲隔壁本就敞开的门，对正在沙发上喝茶的尤清和说道：“一起去楼下食堂吃饭？”
“去食堂？那么多人？“
“怎么？怕打不上饭？”
“倒也不是……”她沉吟。
“那就去吧，这也是你的公司。”
中午食堂是全天段员工最集中的地点，嵇云川与尤清和难得来一次，这一出现，理所当然聚集了所有人的眼光，不少窃窃私语都传了过来。
“哇，是嵇总哎，好久都没看到他了。”
“旁边那个是尤总吗？他和她复合了？”
“复合是什么意思？他和她谈过？”
“嘘！小声点。”
尤清和脸颊微红，拿了餐盘，随意取了几样菜，就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嵇云川坐在了她对面。
她道：“为什么一定要约我中午来食堂吃饭？”
他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你总是要面对员工们的呀，难道一直缩在自己那间办公室里？”
“我无事可干，除了缩在办公室里。”
他扬起嘴角：“还记得当初我们准备做的物联网科创园吗？被超然空间抢去的那块地无人接手，又轮到了我们巨摩手里。”
她呆了几秒：“那是嵇总你的梦想，我那时候追随，是因为那是我的工作，而我现在，不用为了柴米油盐奔走，我不太想参与实质性的工作。”
她拒绝得如此干脆，嵇云川倒是笑了：“什么叫实质性的工作？你的意思是，你只想天天躺着能赚钱，哦，还靠我这个CEO给你赚钱？”
她讪讪道：“金融行业是一个很奇怪的行业，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一个决定是正确还是错误的，而这中间，又会起很多连锁反应与蝴蝶效应……我，我没有判断的能力。”
“今天天气好，我们下午去那块地看看？”
她还在犹豫，他又说道：“反正你无事可做。”
“那……也行。”
他夹起自己碗中一块大排放在她的盘中：“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她眉头却皱了起来：“谁说我爱吃？”
“之前你不是喜欢吃大排面？”
她撇嘴：“那是因为你只会做大排，我别无选择。”
他笑笑，不说话了。
俩人吃完后从食堂离开，食堂里短暂地安静了两三秒，直至他与她的背影在门边隐没，喧闹声又重新回来。
”你看到没？刚刚嵇总给尤总夹了一块大排。”
“尤总只是咬了一口，就放下了，嘻嘻。”
“看样子，是嵇总又想追回尤总？”
“哎，那公司里那些喜欢嵇总的女孩儿们可又要伤心了。”
天空碧蓝，日风微冷，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可这依旧不影响这是冬天里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他开着车道：“你觉得上海的冬天和伦敦的冬天区别在哪里？”
她想都没想：“伦敦的冬天是潮湿阴冷的，上海的冬天虽然也下雨也飘雪，但总归要回到阳光明媚。”
他心有戚戚然：“是啊，伦敦的冬天太阴暗，让我只想待在火炉边。”
三四十分钟的车程，就到了那块地，许久没来，这里又变了样，道路已翻新，一些大楼已经起了框架，停工多日，只有零星几个建筑工人在看护。
嵇云川下了车：“超然空间是许知行的心血，这里的园区设计与建筑设计是他花巨资请的美国最好的设计师，超然空间不在了，资金断流，这里也就不得不终止。”
她看向一栋还未完工的大厦，仅仅只是一个外部轮廓就能看出设计者的别具匠心，若能等到完工那日，这栋大厦绝对是上海又一个新坐标。
“摧毁太可惜了，既然这个园区与一些大厦已有了雏形，那我会继续请美国设计团队完成。”嵇云川摇头微吁。
他带着她向园区深处走去，她默默地看着宽阔的道路，铺了一半的草坪，刚刚种植的新树，时尚的公园，高高的建筑大楼，她不禁想，一年前那条破旧的弄堂，魁梧的梧桐树与肆意生长的藤树枝蔓到底是在哪个方向？
“我们有权力替别人做主吗？”
“嗯？”他看了她一眼，温声道：“当然有这个权利，我们能看到全局，看到未来，给他们的，是一个全新的方向。而我，很荣幸，有这个权利。”
她微微一震，脚步一停，看向他的背影，挺拔且有力量，薄薄一层金光，仿若酝酿了千万个希望。
她忍不住紧跟上去：“我很谢谢你。”
“谢我什么？”
“嗯……谢谢你初心依旧，谢谢你信念如初，谢谢你受到无数阻扰却依然向前，谢谢你带我走出迷雾困境。”
他心头间堆满的石块，被这几句话轻而易举地瓦解，变成湖，变成溪流，变成了温柔的海。
第138章 完结
晚餐定在摩天大楼的顶层, 电梯直上，侍者彬彬有礼出来迎接，玻璃墙边，俯瞰整个上海的夜景, 灯火辉煌, 唯有一块区域是暗淡的。
“再过一年半载, 这块暗淡的土地会变成亚洲乃至世界最大的物流科创园。”嵇云川的声线中充斥着期许。
尤清和的眼光落在那块区域，久久沉默, 此时与云层平齐, 竟有一种临空失重之感，这是她从未幻想过的高度, 前面或许光灿的，可在光影的背面，又会有多少危险呢？
她挪了挪脚步，直至肩膀擦着他的衬衫, 传来他的温度。
“你在紧张？”他说道。
“我……我有些害怕, 但更多的是奇怪，我明明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明明只是一个苟且生存的人, 现在却能站在这里……”她喃喃道。
“你觉得自己很普通？”他笑了出来：“不，清和，我从未看到过像你这般坚韧的女性。”
“那……只是被当时的压迫推着走，在每一个悬崖节口, 我要是不拼了命的往上飞, 那就要粉身碎骨。”
“所以, 你不仅坚韧, 还很孤勇, 在前路是一团迷雾的时候，你却有超乎寻常的勇气扎进那团迷雾里。”
她抚着胸口：“那时候好像没有时间害怕，没有时间去思考。”
“那现在呢？”
“嗯？”
她侧头向他看去，正对上他的眼睛，那里，有着深邃而悠长的光。
他笑得温柔，语气也软得像一缕丝绸：“我问你现在在害怕什么？”
她愣了愣，细细去想：“或许是因为……现在不是我一个人，我不用那么莽撞，我有了依靠，我有了时间去思考，我才能发现这里面的危险之处，所以我害怕。”
肩膀上的温度蔓延到了手臂，她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握住。
“我和你相反，以前我面对未知的时候，我也害怕过。”
“嗯？”
“可是……现在我不那么害怕了，因为，我同你一样，我也有了依靠。”
低沉温和的声线在她耳边旋绕，她的心像是海底刚爆发的海啸。
前道汤端了上来，鱼翅混合着百合玫瑰，口感清鲜爽嫩，她喝一口便胃口大开，将一碗汤吃完，后续菜便端了上来，清炒的黄瓜与龙虾，高山泉水煮的牛腱，参汤熬的白菜，每一道菜都是精心烹制。
“清和，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是什么？”
他轻“嗯”一声，一丝浅笑荡开去：“明天你去市政府办理一下这块地的交接手续。之前这个项目是你跟的，政府那边的人都认识。”
“好。”
他如此郑重其事，她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却又听他说道：“对方来交接的是秦雨。”
她猝然抬头：“秦雨？”
不禁哑然失笑，怎么把如此重要的人给忘了。
“枫威集团元气大伤，枫威大楼被拍卖，还债后，还能留下一些，但也不是到了吃不起饭的地步。”
“哦……”
餐厅安静而优雅，虚无缥缈的岁月静好，无声的厮杀总是躲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第二天，云层深厚，风中带着刺骨的温度，尤清和踏入市政大厅，暖气足够，她将大衣脱下拿在手里，目光环视大厅，看到排椅上，身着西服的秦雨，翘着着二郎腿坐着。
她走过去道：“秦先生，什么时候从伦敦回来的？长途航班太寂寞，怎么不叫上我一起？”
秦雨抬头，看到是她，浮起一层戏谑的笑：“这是谁啊？难道是我们上海的新任女首富？”
尤清和紧绷着的心脏却是忽地一下松开了：“一听到秦先生开玩笑，我就很高兴。”
秦雨定定地看着她：“你高兴什么？我看到你就很不高兴，一个让我不高兴的人，我就是从伦敦走路回中国，我也不会叫上你。”
“你输在我手上，见到我不高兴很正常。”
“我岂止不高兴，我发现一个规律，和你见面一次，我就倒霉十分。”
“能让枫威集团秦大公子倒霉，也是我的本事。”
“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尤清和在他旁边坐下：“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你什么时候从伦敦回来的？”
“和你有关系吗？”
“我当然不关心你，许总是和你一起吗？”
秦雨站起身，向电梯方向走去：“我很讨厌你，不想和你说话。”
尤清和跟上去：“枫威集团的秦大公子怎么一点气度都没有？”
秦雨跨进电梯：“你在取笑我？”
“不敢。”
秦雨“呵”了一声：“什么枫威集团，早就不在了，什么秦大公子，也只是南梁一梦而已。”
“枫威集团独领风骚那么多年，上海什么样的繁华没有领略过？难道还会有遗憾吗？”
秦雨一听这话，气得七窍冒烟，恨不得一脚踹在她身上：“遗憾？你在和我说遗憾？你是傻子吗？我的家族企业没有了哎，你问我遗憾不遗憾？这是一个‘遗憾’能概括的吗？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打你！”
尤清和忍俊不禁：“若不是看到你生气，我几乎都要以为枫威临界破产是假新闻。”
秦雨没好气道：“你在胡说什么？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
她却正色道：“因为你……太漫不经心了，失去了巨额的财富，就像失去了一个破玩具而已，这份胸襟，不愧是许总唯一的朋友。”
秦雨翻了一个白眼：“别以为夸我，我就会告诉你老许在哪里。”
俩人进市长办公室的时候，市长等在桌边，他脸上的笑容即惋惜又振奋：“秦先生，我们自古以来有句话叫做‘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一次的失败代表不了最终的归宿，人生道路漫漫，低谷是正常，奇遇也不难遇。”
秦雨笑了笑，并未说话。
市长看向尤清和：“尤小姐，我也要对你说，一次的成功，同样也代表不了最终的归宿。”
尤清和肃然道：“谢谢市长。”
各类文件印章早已准备好，俩人交换文件签字，盖下公章，北风哗啦啦的吹，尤清和有一瞬间的恍惚，上一次与秦雨在市政大厅的辩论，那同样也是在冬天里。
办完手续，尤清和正准备离开，却见秦雨站在窗边，眉心微蹙，看向外面苍茫的大地。
“在想什么？”
秦雨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依旧看着窗外：“我在想……你刚刚说的话。”
“哪一句？”
“你说我已经领略过上海的繁华了，你这句说错了，上海现在的繁华有一部分就是枫威创造的，我……我曾一度以为，我彻彻底底地拥有上海，完完全全地拥有它，可，现在看来，我只是上海短暂的一个旅客，放过一簇绚丽的烟花，我拥有的，只是烟花盛开的瞬间而已。”
她微微动容，却还是用了轻松的口吻：“想不到秦先生也能说出如此诗意的话。”
秦雨撇她一眼：“诗意不过三秒，看到你就想吐了，你别来烦我行不行。”
他向门边走去，尤清和朗声道：“那许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