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潦草一生,却幸得旁人真心所爱,也有幸爱过一人。即便此爱是枷锁,亦是铡刀,她也甘之如饴。
今日这一刀,权当抵了那夜风雨之中,庇护之恩。
只是,求上苍再垂怜一次,下一世,莫要让她再与他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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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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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夫人在狱中自尽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平冶。人人都说,刘中丞被人毒害后,刘夫人得了失心疯,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怜可叹那貌美如花的刘姑娘,上辈子作孽,此生摊上了这样一个娘。
卞宁宁坐在酒楼之中,听着旁桌的人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刘芸一案,仿佛他们亲身经历过一般,不禁冷笑一声。
世人就是这般,其实根本不关心所谓的真相,只是自觉窥得一丝天机,满足自己虚伪的好奇心罢了。
“宁儿,刘芸的案子,是不是就是你之前帮大理寺查的案呀?”温仪磕着瓜子,随口问道。
卞宁宁点头,看着面前杯盏中的茶叶在水中轻轻打着旋。
“那这刘夫人当真是杀害刘芸的凶手?”
刘芸一案,大理寺并未披露更多细节,百姓其实知之甚少。只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嘴,这才或多或少走漏了一些风声。
卞宁宁深吸一口气,却不回答,反问道:“定国公府近几日如何?”
温仪并未察觉话题已经被岔开来,只乖乖地回答道:“这几日我倒是知晓了一件事,那姚轩虽说是姚氏从江州带回来的,但他却是自小生活在遥州。”
“遥州?”
“对呀,就是遥州。我亲耳听到姚氏同他说,让他忘了在遥州的一切,安安分分在国公府里呆着。说什么只要他听话,以后保他大富大贵的好日子。”温仪说着说着便有些生气,姚氏凭什么这般有底气,真让人气不过。
卞宁宁转头看向窗外,一片繁华之色,她却无心观赏。耳边传来楼下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也只让她烦躁。
自从那日从大理狱离开后,她便整日呆在送往阁,不停地扎着纸人,试图让自己忘掉刘夫人在她面前自尽的场景。其他的事,她一概无心去管。
而提到遥州,她才想起她还有一桩没有完成的事情。
不知道刘礼这几日可还好,如今偌大的刘府只剩他一人,应当怕极了吧。
她心底有些自责,怪自己疏忽了。
而温仪不知她为何这些时日这般消沉,便只想着让她高兴高兴,将她硬拉来听戏。出来走走,总是比憋在那送往阁中要好。
“我记得姚氏没有什么旁支在遥州,为何姚轩会在遥州长大?”卞宁宁抿了口茶,问道。
“我让招月去找姚轩身边的人打听了,据说是因为姚轩的母亲是遥州人,他父亲早年过世之后,他母亲就将他带回了遥州。”
竟是这般。卞宁宁颔首,心中却在思虑着。若是如此,那这遥州是定要走上一遭了。
原本她想雇人走一趟遥州,替温仪探清那人的背景。但如今因着刘礼一事,她自然不能再假手于人。纵然刘夫人背弃赌约,但她却必须兑现诺言。
但去遥州之前,她还得再探清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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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时节,天色黑得晚。已临近戌时,日光却依然灼眼。
卞宁宁站在送往阁前,眺望着远处铺天的霞光,各色光线齐聚,深浅变幻,心中竟莫名有些安宁。
在门口站了会儿,她便回了铺中坐着,却也并不着急归家。过了许久,天色渐黑,她远远瞧见送往阁前缓缓走过一个女子,她这才关了铺子,跟了上去。
女子回头,与卞宁宁的视线交汇,二人微不可查地相视一笑。
这女子,正是朱果儿。
今晨朱果儿来寻她,说今夜陶靖会去找她,便与卞宁宁说好,今夜就履行之前一直没来得及落实的计划。
她远远跟着朱果儿,随着她走了两刻钟,才到了朱果儿独自居住的小院。而院门外,还停着一辆马车。
朱果儿回了屋子,卞宁宁便寻了个隐蔽的位置藏了起来,耐心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圆月渐渐升起,夜色漆黑,被阵阵蛙声充斥。卞宁宁在原地走了两步,试图缓解脚上的麻顿。可身子刚转过来,就瞧见一男子神色慌张的从朱果儿家中走了出来。
男子提着一盏灯笼,看了眼门口的马车,却是往南边的小巷步行而去。卞宁宁瞧着男子的模样,方脸小眼,倒是和朱果儿形容的陶靖,一般无二。
过了几息,卞宁宁这才缓步跟了上去。路过朱果儿家门之前,便看见朱果儿也站在家门口远远瞧着她。朱果儿嘴唇张合了两下,她知道,朱果儿是在说让她小心。
她颔首一笑,便朝着陶靖离开的方向而去。
陶靖走地极快,还时不时地回头张望。跟的太紧容易被发现,落得太远,夜色黑沉,又怕跟丢。是以卞宁宁这一路着实是不容易。
但好歹,走了许久,陶靖终于在一个小门外停了下来。
方才七弯八绕走了许久,卞宁宁也分不清来的方向。但她远远地看了眼陶靖面前的宅子,只觉有些眼熟,却实在想不起来是何处。但只瞧见一角,也能看出那宅子的主人非富即贵。
而陶靖目前所在的地方也定然不是这宅子的正门,大概只是某个不起眼的角门而已。这些深宅大院为了方便府上的仆人外出,总是会在何处多设一些角门。
陶靖朝四周张望了许久,卞宁宁身子贴着墙壁不敢再探头去看。一阵寂静过后,她才听见陶靖叩响了那扇角门。
她深吸一口气,正欲再看,却不想脚边突然窜过一只毛茸茸的东西,顿时让她轻呼一声。
纵然她已经下意识克制,但这声音在这寂夜之中,却格外的突兀。本就如惊弓之鸟一般的陶靖,更是瞬间就听到了这边的异响。
“是谁?出来!”陶靖谨慎地灭了灯笼,一步步朝着这边走来。
卞宁宁凝神屏气,紧紧贴着墙壁,竟是束手无策。陶靖只要再往前走上几米就一定会发现她。
而陶靖既然让谢三娘来对付她,自然也是认识她的,若是想装作陌生人,想来也行不通。
若是她现在立马跑开,陶靖自然就能猜到她是跟踪他而来,她一个女子,如何能跑得过陶靖?
耳边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卞宁宁手心都在冒着冷汗。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那么,三十六计,跑为上策。
能不能跑过陶靖,她也总要试试才知道。
可她刚迈开脚步,右手手臂却是一紧,继而就是温热的胸膛,将她紧紧笼罩其中。
“别动。”
熟悉的声音传来,卞宁宁抬眼,就看见了那双沉着月色的眸子。
是沈寒山。
卞宁宁不敢再动,只能配合着被沈寒山抵在墙壁之上。沈寒山一只大掌轻易地握上她的两只手腕,背在她的身后。而他另一只手却是缓缓抚上了她的后腰。
“委屈郡主陪我演一出戏,可好?”
听着是个请求,实则却不过是一句不咸不淡的知会。
脚步声渐渐逼近,而后竟停在了沈寒山身后。好在沈寒山高出她一个头,将她整个人都遮挡住了。
而下一瞬,提着的那口气还未放下,卞宁宁就感觉到沈寒山竟将整张脸都埋进了她的脖颈之中,她顿时整个身子都僵住,一阵酥麻感从脖子霎时传到了四肢百骸,令她动弹不得。
沈寒山轻笑一声,放在她腰上的手却轻轻一拧。夏日本就穿得单薄,那手掌的温度实在滚烫,仿佛在她的腰间点了一把火。
一时没忍住,嘤咛出声。
陶靖顺着声音往右一看,便瞧见一个高大的男子背对着他,而男子的衣袍之下,轻轻扬起浅色的女子衣衫。而这二人,从他的视野看去,在做些什么,无需赘述,他瞬间便懂了。
陶靖嗤笑一声,自言自语一句:“可真会找地方。”
与此同时,方才敲的角门也是吱呀一声,打开了来,陶靖回头,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待角门那边再次传来关门的声音,沈寒山才将怀中的女子放开了来,可他却转过身子,背对着卞宁宁,并不看她。
卞宁宁靠在墙上,手脚发软,竟有些站不稳。胸腔里那颗心跳的极快,每一下似乎都带着整个身子在颤。也不知是因着陶靖的缘故,还是旁的缘由。
她双脚实在有些无力,便伸手拉了拉沈寒山的衣袖,借着力站直身子,问道:“沈少傅怎会在此处?”
可沈寒山依然背对着她,也不答话。
夜空好似泼了浓墨,漆黑一片。被碎云遮挡的月亮漏出一个小角,洒下些许光亮,令这夜色不那么寂寥。
这深巷之中唯余他二人,还有不远处传来的阵阵犬吠。
过了许久,她才终于听沈寒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悠悠说道:“郡主这一招引蛇出洞,我自是要来见识见识。”
“沈少傅还真是料事如神。”卞宁宁恢复了以往的正经。
沈寒山终于回过身来,唇边沁出一抹笑意,却被漆黑的夜色隐没。
“郡主要借我的名义让陶靖慌不择路,来找他背后之人,沈某便是不想猜到,也得猜到。”
卞宁宁也不计较方才沈寒山的唐突,毕竟若不是他,她大概早就被陶靖发现了。陶靖害她的目的不明,若是被发现,会发生什么,她也不敢去想。
但是,她可不相信今夜在此处碰上沈寒山是巧合。
“沈少傅能猜到我要找陶靖背后之人确实不难,不过,纵然你聪明绝顶,也不至于能算准我今夜行动吧?”
“你跟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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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天批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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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大理寺审判堂中,卞宁宁与朱果儿耳语之时沈寒山就猜到了。毕竟朱果儿看他的眼神实在太过明显。
想来卞宁宁也无非就是借朱果儿的嘴,告诉陶靖,说他沈寒山已经将陶靖背后之人查清,告诉了卞宁宁一类的。
虽说远远算不上借刀杀人,但她也当真没有考虑过他的处境。不过也无所谓,不过就是多树一个敌,算不上什么大事。
而他自然不会告诉卞宁宁,他派了雁之隐在暗处护她。而今晚雁之见她似有异况,这才通知了他。
他担心她的安危,便只能一路跟来。
“算不得跟踪,不过是晚些时候正巧在路上瞧见了你跟着朱果儿,这才跟了上来。”沈寒山半真半假的解释道。
卞宁宁试图从他眼中觅出几分端倪,可昏沉夜色早已将他的神色全然掩藏。
这个解释还算真诚,她现在也无暇过于纠结此事。
“那这座府邸,沈少傅可知是什么地方?”卞宁宁走到巷口,抬手指了指方才陶靖敲门的地方。
屋檐下挂着两盏小红灯笼,照亮了紧闭的玄色角门。
沈寒山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抬起,抱在胸口前方,声音中带着笑意:“郡主不知道?”
“我为何一定会知道?”卞宁宁有些奇怪。
“也对。”沈寒山走到她身旁,看向那座府邸。
“郡主还从未进过太师府。”
卞宁宁诧异地望向沈寒山:“太师府?你不是笃定陶靖不是奉郝盛远之命来对付我的吗?”
“确实不是。但这太师府中,却也不止郝盛远一人。”
这话是何意?
太师府中不止郝盛远一人,那还有谁?
郝盛远的长女郝连荷多年前就已进了宫,早已不在太师府住着了。那除此之外便只有郝盛远的次子郝连世和幼女郝连芙。
她再次看向那扇角门,视线往上抬去,就见那屋檐上竟是爬满了蔷薇,红粉相间,与这深夜空巷、清风摇烛之景相映成趣。
“郝连芙?”她出声,带着些不确信。
沈寒山颔首,对她的聪慧早已司空见惯:“所以我也很好奇,郡主何时惹上了她?”
“我从未见过她。”
她确信她并不认识郝连芙。旧时她一直呆在罗城,从未来过平冶,就连郝盛远都是那夜在一念阁之中才第一次见。她如何能与郝连芙结仇?
“这个郝连芙,是个怎样的人?”她朝着沈寒山问道。
但以往什么话都能接上的沈寒山,却是摇头:“不知,我也从未见过她。”
卞宁宁映着月色的眼眸一凝,显然对他这回答并不买账。
沈寒山如今名义上是郝盛远的爱徒,时常出入太师府,怎么可能从未见过郝连芙?
沈寒山无奈一笑:“我当真不知。”
他望向不远处屋檐上的蔷薇,收束了面上的散漫,正色道:“郝盛远将她藏的很深,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
卞宁宁心中升起一股难以琢磨的怪异感,“我听闻郝连芙长得极美,难道是为了护她?”
“郝盛远信道。据说郝连芙出生之时,曾有得道高人指点,说她是天批凤命,却苦于命短。要破此劫,便只能不入凡世,不染俗尘。”沈寒山声音冷淡,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屑。
“不入凡尘,又怎知是天批凤命?”卞宁宁亦是不信。
可是这郝连芙与她究竟有何仇怨?竟要与陶靖勾结将她逼出平冶。难道是因着郝盛远的缘故?
而郝盛远都不曾发觉她的身份,郝连芙又是如何发现的?
这郝连芙若是一直在暗处不露面,她便只能再静心观望,见招拆招了。
越想越烦躁,当真是一团乱麻。
二人说话间,远处角门内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该走了。”沈寒山压低声音说道。
卞宁宁颔首,跟着沈寒山往巷外走去。走了片刻,才又重新回到主道。路两旁还挂着灯笼,比方才亮堂宽敞了许多。
白日里热闹非凡的街道,现下却是冷冷清清。不远处传来梆梆两声,才知已是二更天了。
“往后莫要再独自深夜外出了。”沈寒山背着手略微领先卞宁宁半步,似闲说,也似敕令。
卞宁宁掀开眼看他:“那我又能如何?总不能放任陶靖为所欲为。”
“你可以找我。”沈寒山答,听不出情绪。
“此事与你无关。”卞宁宁毫不犹豫地回绝。
虽说她已与沈寒山结盟,经过刘芸一案,对他也不似从前那般排斥了,竟还能像今夜这般平和地相伴而行。
但陶靖一事既然与郝盛远无关,那就不属于他二人盟约之内的范畴。要她开口求他帮忙?
她做不到。
沈寒山举头望天,看着碧落之中那颗被阴云逐渐掩藏的明珠,无可奈何地笑了。
“还是那么倔。”
“你说什么?”卞宁宁没有听清。
“我说,接下来,郡主要做些什么?”沈寒山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