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哪里,哪里交谈的声音就安静下去,又在她离开后发出更热闹的交谈声。
从碧拉开椅子,康乐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乖巧地垂着眼睛,模样乖顺安静。
韩江一直注意着她那边的动静,见到现在的情景,目光一扫就知道是什么情况。
他没有多问,只是缓缓扫视康乐今天的装扮。
她今日穿了一件浅红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发间簪一只花树状金步摇,莹润小巧的耳坠下带一双水滴状的粉珍珠,在日光下,愈发显得肌肤雪白,眉眼如画。
韩江掩饰似的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随口问:“公主为皇上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康乐乖乖道:“是一幅古画。”
说完,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干干净净的,眼睛弯成一朵月牙看着他,软声问:“你送的是什么呀?”
韩江回:“一本百年前流传下来的手抄诗集。”
康乐点了点头,这些作为顺宁帝的生辰礼是不会出错的,只是太过难得,寻常人基本都无缘一见。
她不由地关切:“不知道明哥哥和楚靖远送的是什么呀?”
韩江闻言神色稍淡。
这是,全场忽然安静下来,韩江放下手中酒杯,康乐也跟着起身,顺宁帝出现了,身边跟着一身盛装的苏贵妃和云贵妃,以及苏贵妃的一双儿女。
顺宁帝自幼便是金尊玉贵的身份,年轻时也是俊秀飞扬的美男子,如今虽年岁渐长,却因为这些年并不怎么劳神,气质沉淀下来,更显得温和英俊。
众人齐齐拜贺:“臣等贺皇上万寿无疆 ,圣体康泰,国运昌盛!”
顺宁帝入座,淡淡一笑,抬手道:“诸卿有心了,起身吧。”
众人入席,赵媛芸本来看到自己的座位在最末端,顿时咬着唇气闷,眼睛一转,看到康乐竟然就坐在她上面一位,立刻又高兴起来了。
“哼,”她看着康乐,扬起下巴,故作不屑道:“有封号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跟我坐在一起。”
康乐还未开口,韩江淡声道:“三公主若是对现在的位子不满,臣也不介意帮公主换一个地方。”
赵媛芸被吓了一跳,她完全没有注意到韩江就坐在他身边!
她有些害怕韩江,心中知道他说的“换个地方”肯定不是好地方,只能闭上嘴巴安静下来,心中委屈得不行。
开始上菜,苏贵妃起身,亲自为顺宁帝布菜,她柔情蜜意道:“皇上,这是臣妾依照您的口味,特意为宴会调整的菜单,您尝尝。”
顺宁帝扫了一眼,颔首:“不错。”
苏贵妃得顺宁帝一句赞赏,面上立刻洋溢起笑容,眼睛里充满了崇敬和爱意看着他。
云贵妃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菜肴,微微蹙起眉头,她目光往周围一扫,果然――
千人千食,每个人的口味和忌口都不一样,诸位公主皇子自不必说,每位爱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宴会前她都会特意跟膳食坊交代清楚,一一核对。
前面几位重臣也丝毫不能怠慢,每位的口味都要了解清楚,万不可出现疏忽。
只是不知苏贵妃是否是疏漏了这件事情,所有的膳食都是按照顺宁帝的口味准备的,罔顾其他所有人的口味。
康乐也看着自己面前的东西,一脸迟疑。
韩江淡声道:“不能吃就别吃了。”
他递过来一盘点心:“先吃这个垫一垫。”
从碧赶紧接过,小心地放在康乐面前,康乐伸手捏了一块,咬了小小一口,对着韩江弯着眼睛笑。
赵媛芸气鼓鼓地坐着,却并不敢说一句话。
顺宁帝目光一扫,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淡淡地看了苏贵妃一眼:“朕把生辰宴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安排膳食的?”
苏贵妃一愣,她支支吾吾道:“臣妾……臣妾也是第一次,事情太多了,臣妾实在是忙不过来……”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依然把顺宁帝的一切放在首位考虑,连最细微处都没有忽略。
顺宁帝叹了口气,目光转了转,第一眼没有在熟悉的位置看到康乐,顿了一下,坐直了身体,才看到康乐在稍远的地方,捧着点心小口小口吃的认真。
他淡淡地扫了苏贵妃一眼,目光中已带了不满。
顺宁帝对康乐招了招手,温声道:“绵绵,过来父皇这里。”
康乐一愣,从碧赶紧扯了扯她的袖子,康乐放下点心,用湿布巾擦干净手指,才慢慢起身,聘聘婷婷地走到顺宁帝身边。
韩江看着康乐的背影,目光微微一沉;赵媛芸也看着她,确是嫉妒又伤心。
“父皇。”康乐对顺宁帝行礼,被顺宁帝扶着手牵起来。
贴心的福公公在顺宁帝身边加了一把椅子,苏贵妃委屈地往旁边移了移。
顺宁帝上下仔细看着康乐,欣慰道:“今年瞧着身体好些了。”
康乐没有说前不久刚病过一场,点头,乖巧道:“托父皇洪福。”
顺宁帝又仔细问她:最近吃怎么样,读什么书,公主府建得可满意,和新朋友相处得如何。
康乐一一答过。
虽然顺宁帝看起来依然神色淡淡,但较之他对其他皇子公主的态度,此时已经显得分外温情了。
宴会行至过半,酒酣热闹,顺宁帝忽地来的兴致,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听闻京中出了好些青年才俊,朕还无缘得见,恰逢此际,各家少年皆出来露露面,让朕瞧瞧。”
康乐一怔,知道顺宁帝是要让人写书作画比试了,她双手搁在膝上,乖乖巧巧地请示,要回道自己的位置去。
顺宁帝拍了拍她的手,说:“无妨,你也留下来看一看。”
康乐顿时无措,却也只能懵懂地坐下来。
能有机会在皇上面前露脸,各家少年皆激动起来,纷纷起身,安静且快速地站在一起,恭恭敬敬地对顺宁帝行礼问候。
有些胆子大的,趁着起身的时候,飞快地偷偷看了一眼坐在顺宁帝身边花容月貌的康乐公主,顿时红了脸,垂下眼,不敢再看。
顺宁帝身居高位,自然看得分明,顿时朗笑着:“陌上谁家少年郎,鲜衣怒马缭轻狂。少年人嘛,合该风流多情,方才不负这昭昭时光。”
两位公主都到了合适的年纪,又皆是容貌倾城,再得了顺宁帝这番话,许多人顿时心中泛起希翼,心潮澎湃。
赵楚韫面上神色不大好,担忧地看着康乐。
康乐手指捏着袖角,贝齿轻咬下唇,微微蹙起秀眉,圆润的杏眼睁大了,带着不安看向人群。
正对上韩江的目光。
韩江一顿,轻轻放下酒杯,理一理袖子,施施然地起身,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缓缓走到众人最前头。
所有人皆是一愣:这里都是俊秀的少年,十几岁的年纪,眉眼澄澈干净,像一块未经世事的璞玉。韩江一个已经在宦海沉浮许多年的权臣,站在其中,实在是格格不入。
顺宁帝也是意外:“韩卿?”
韩江淡淡道:“臣不才,刚过二三生辰,皇上既唤了‘青年才俊’,臣自认,尚能忝为其列。”
康乐放开袖角,抿唇浅浅地笑着,目光温软地看着韩江。
已经不再紧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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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回首
“哈哈哈,”顺宁帝大笑着道:“也是,韩卿你太过年少有为,倒容易让人忘记年岁。”
底下的人面色皆浮现出尴尬来,平日里他们谁都是对韩江恭恭敬敬的,现在突然被人提醒,此然还是个毛头小子,难免觉得难堪。
苏柔远远地看着韩江,然后移开视线慢慢落到康乐身上,精心装扮的脸上一片平静,袖下的指甲却扎进了掌心。
顺宁帝手一扬,朗声道:“韩卿且来给朕介绍一番,这都是谁家的儿郎们。”
韩江颔首,侧身面对那些俊秀的青年们,神色淡然,声音也懒洋洋的。
“李家的,李阳……”
“周家周浩鹤……”
“吴家吴胜有……”
他念出一个名字,那人就激动地出来,对着顺宁帝行礼问候,顺宁帝淡淡瞧着,偶尔点一下头。
韩江目光一瞥,瞧见了楚靖远,声音一顿:“楚家楚靖远,最近在跟着议事,表现不错。”
“哦,”顺宁帝来了兴致,换了个坐姿,饶有兴致道:“朕记得你小时候性子跳脱张扬,现下能历练得沉稳不少,不错,不错!”
楚靖远被夸得红了脸,赶紧行礼:“皇上谬赞。”
韩江收回视线按,随意看向下一个,却是苏鸿,穿着一身整洁低调的衣服,打扮得干净整洁,乍看去,颇有几分风雅俊秀的少年模样。
韩江目光微沉,淡声道:“苏家,苏鸿,春闱落第未中,尚是一介白身。”
顺宁帝略有所思,端着酒杯,伸手一指他:“苏鸿,你姐姐拿过你的诗给朕看,写的不错,颇有才华啊,怎么春闱落了第?”
苏鸿拱手,不卑不亢道:“家母那时突然病重,学生心中担忧不已,状态不佳,考场上没有表现好,遗憾落第。”
那时苏贵妃也和他说过这件事情,顺宁帝闻言面色柔和了些,点头道:“为人子,一片孝心也算情有可原。你也不必气馁,这三年养精蓄锐,下一次,朕等你金榜题名。”
苏鸿压着激动的心情,颤声道:“是。”
苏贵妃在旁边也松了口气,不枉她的一番心意。
剩下的,顺宁帝虽也在侧耳听着,但始终神色淡淡,也没再开口讲话。
最后介绍到宁思明的时候,康乐正小口咬着点心,突然眼睛一亮,抬眼瞧了他一眼,弯着眼睛轻轻地笑了一下。
顺宁帝一顿,举起目光细细地打量他一番:模样清俊,气质温和内敛,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却有几分如松如竹的韵味。
“朕……”顺宁帝想说些什么,可惜对他确实毫无印象,便随口道:“朕记得你送上来的贺礼,很有心,朕很喜欢。”
宁思明也不过是按照康乐说的,寻了本古籍做贺礼,丝毫不出众。他亦听出顺宁帝其实并不记得他送的是什么,不过随口一句话。
他恭敬道:“那本古籍能得皇上青眼,臣三生有幸。”
顺宁帝点了点头,放下酒杯,手臂放在桌上,姿态疏狂贵气,淡笑道:“诸卿都是人中龙凤,未来的肱骨栋梁,朕疏懒于前朝事务,对诸位也不甚了解,正好籍此机会,风好月好,诸君可赋诗一首,让朕也瞧瞧,我朝的未来可期。”
虽之前未曾参加生辰宴,但众人皆知顺宁帝的喜好,早预料到今日会有这一遭,早有准备,无一人怯场,稍稍沉吟,便落下笔墨。
宫女们把写满诗句的纸张收集上来,顺宁帝一张张翻看着,偶尔面露赞赏,频频颔首。
“苏鸿,”顺宁帝特意翻出他那一张,抖了抖,握在掌中细看,赞赏道:“不愧是苏家的,这诗做得极好!”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顺宁帝笑道:“只是这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是哪位仙人?能让你得这般佳句,也算功德一件。”
苏鸿目光温柔地看着康乐,说:“回皇上的话,是康……”
“是看苏贵妃频频侧首,始终注视着皇上,”韩江接过话,淡淡道:“让人心有所感,才能写出这样的诗句。”
苏贵妃正专注崇敬地看着顺宁帝,耳边突然听到这话,明明已经年过三十,依然顿时像少女似的羞红了脸,软下声音轻轻唤一声:“皇上……”
顺宁帝的神色也稍稍柔和了一点,看了苏贵妃一眼,对苏鸿点头道:“极好,赏。”
苏鸿看着康乐,神色略有不甘,但眼看着姐姐面上开心的笑容,只能俯身领赏。
这时,顺宁帝才终于想起他的两个儿子。
“赵霄,赵晓。”顺宁帝看着他们,抖了抖手中的纸张,缓声说:“有诸位爱卿珠玉在前,也让朕瞧瞧,你们两个长进了多少。”
两人各作了一首诗呈上去,只是薄薄两张纸,顺宁帝却拿着看了许久。
康乐的心不由地提起,她担忧地看着赵霄。
“晓儿,你写的很好。”顺宁帝温声道。
赵晓是苏贵妃的幼子,继承了她才华,一岁识字两岁握笔,六岁便能作诗。如今不过十岁,一身鹅黄锦袍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从容有度。
顺宁帝偏过头,看着苏贵妃,带着笑意道:“有你母亲的风范。”
苏贵妃受宠若惊,垂眸温柔羞怯,赵晓行礼道:“谢父皇称赞。”
顺宁帝拿起另外一份,面上神色就冷了下来:“赵霄,听说你之前去了城防营,待了一月之余。”
赵霄俯身:“是。”
“呵!”顺宁帝一甩,写着赵霄的诗的纸被扔了出去,飘在赵霄面前,晃晃悠悠地落了地:“朕给你安排的老师,教了你十几年,就写出一堆这样的东西!”
“你还有脸提笔?!”
顺宁帝声音中的冷意压不住露了出来,他探身向前,看着赵霄,冷声道:“你还记得你的身份是皇子吗?不好好待在书房读书,整日出去舞刀弄剑,成什么体统!”
“这皇子之位,你若不想当,朕成全你!”
霎时全场一寂,苏家人压都压不住满脸惊喜愉快,云贵妃和赵楚韫面上一变,立刻起身站到赵霄身边,齐声请罪。
康乐也是一愣,她蹙起眉头,担忧地看着她们,正要起身,却突然被福公公压着肩膀让她坐下,康乐犹豫了一下,没有再动作。
落针可闻的寂静下,只有韩江依然从容,他淡淡开口:“陌上谁家少年郎,鲜衣怒马缭轻狂。少年人嘛,都爱肆意轻狂。”
这是顺宁帝方才说过的话,韩江又道:“大皇子十四,只要加以约束,还是未来可期的。皇上不必大动干戈。”
顺宁帝怒道:“他已经十四,还如此不成器!看看晓儿,才十岁,就比他出息得多!”
话虽这样说着,却已没了之前的盛怒。
“既然你的老师对你毫无管教,便不必再教。”顺宁帝目光一扫,指着人群中一位鹤发及地的耄耋老人:“往后,就由他来约束你!”
这位老先生是京中有名的古板严苛,当年顺宁帝也曾在他手下受教,不过月余就无法忍受。偏这位老先生还格外高寿,历经三朝,活到如今八十还精神烁立。
“至于晓儿,”顺宁帝声音柔和了一些,说:“便由今朝状元郎,和你原来的老师一起,做你的先生。”
闹了这一通,顺宁帝也累了,摆摆手:“都下去,别在这碍朕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