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连个称谓都惫懒称呼。
赵霄对他点了下头,彬彬有礼道:“韩大人,并无甚要事,只是知道韩大人记挂二姐姐那边,特来告知一声,大佛寺的僧人们诵经祈福一日,二姐姐已好了些。”
韩江垂下眼,冷淡道:“知道了。”
说完了,赵霄却依然站着,没有离开的动作。
韩江亦不急,他抬眼看着周边风景,目光从容,带着淡淡的无聊与漠然,气定神闲。
赵霄到底年轻些,不像老狐狸似的沉得住气,不由地上前一步,皱起眉头问:“我听闻,有人把苏鸿的罪证已呈至韩大人面前,却不知,韩大人为何对此事搁置不理?”
他带着不满与责问,咬牙切齿道:“二姐姐那日在苏府受到苏鸿折辱,且此人仗着苏家的权势在京中横行无道,许多百姓亦不堪忍受,韩大人既是一肩担万民,便改为百姓着想,为何要对他网开一面?”
“还是说……”他冷声质疑:“韩大人也不得已要屈服在苏家的权势下?!”
苏家是世家,在韩江之前,数百年间,苏家把持朝政,从上至下,无一不以苏家门客为荣。后来顺宁帝一力扶起韩江,甚至耽误享乐把一应权柄尽数交给他,韩江铁腕,手狠心黑,硬是剖开苏家一手遮天的权势,把当年的几大世家尽数踩到脚下。
苏家不比当年,但亦不算式微,几位苏家人依然占据朝堂要职,宫中有一位受宠的苏贵妃,膝下还有个聪慧的二皇子。
表面上对韩江蛰伏,也极力拉拢,却也警惕着,始终蛰伏寻机一击毙命。
赵霄这话实在难听,像一个想要为姐姐争取公道的莽撞毛头小子。
韩江却轻笑了一声,眸光一扫,淡笑道:“你想激怒我?”
他笑着,面上看起来毫无怒意,赵霄却绷直了背,收起面上所有表情,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韩江两指捏着那薄薄一层纸,轻蔑地看了一眼,说:“这东西是你让人收集了送来的吧?”
赵霄强撑着道:“不是。”
韩江置若罔闻,随口道:“城防营里新结识的谁?王家的小子,还是李家的?”
赵霄脸色一变,但很快又恢复冷静,他恼怒道:“是,就算你知道了,我也只是想为二姐姐讨回公道?”
他瞥了韩江一眼,咬牙道:“不像韩大人,明明手握证据,却依然无动于衷,根本没有把二姐姐放在心上!”
韩江轻嗤一声,冷了脸,不屑地看着他,蔑然道:“这话由你来说,不觉得脸红吗?”
“明明早知道,却仍旧放任着,眼睁睁看着绵绵被送入苏府,你这个关心爱护姐姐的弟弟,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你――!”赵霄瞬间一惊,旋即冷静下来,恢复平静,他冷声道:“你早就知道了?”
韩江冰冷地看着他,缓缓道:“想利用我,你还早了点。”
是的,以身份来讲,赵霄和赵晓生来对立,只是赵晓身后有苏家支撑,他母妃却出身低微,毫无助力可借。眼见着即将成年,顺宁帝依然丝毫不分视线在他身上,他不得不对外借力。
韩江是个很好的选择。他权倾朝野,又不党不群,孤狼似的,没有家人、没有子嗣,面对苏家人的拉拢也不屑一顾。
且,似乎喜欢康乐公主。
赵霄以皇子身份,不好拉拢结交韩江,可是只要引得他和苏家人对立,那么,天然地局势就会对他倾斜。
赵媛芸是个不大聪明的妹妹,苏鸿是个莽撞愚蠢的废物,他们心中想了什么很容易就能弄清楚,而他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假装不知道,再顺水推舟一下,就一切都能水到渠成了。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韩江似乎并未想要追究,竟想把这件事情轻轻放下了,他才不得不来催促。
就算到了现在,面对韩江似乎早已看破的嘲弄眼神,赵霄依然绷直了背站直身体,他并未气弱,诚恳道:“我并不会真的把二姐姐置入险地,若那日你并不愿现身,我也自有办法带二姐姐离开。”
“指望你在城防营那几个布局吗?”韩江嘲讽地轻笑:“我们这位大皇子,果然还是个天真童稚的乖孩子呢……”
赵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但他强调道:“不论你信不信,二姐姐是我的家人,我不会为了任何事情真的致她于险地的!”
甚至他眼神凶狠地盯着韩江,一字一句道:“就算是某人,也不行!”
韩江定定地瞧他一眼,不屑应对乳臭未干臭小子胆大包天的放言,把那一张纸夹在指尖轻飘飘地扔出去,道:“拿回去垫脚吧,这点东西落在纸上,都浪费那些墨。”
薄纸晃晃悠悠地,在空中飘飘荡荡,落在赵霄脚尖,他低头看着那些费心查来的罪名,抬头看着韩江漠然离去的背影,终忍不住握拳,对着他喊道:“就算是我不行,但你一定可以!”
“你明知道苏鸿的心思和苏家人的本事,为什么还要放任下去,就算不用和苏家对立,你也有办法惩治苏鸿,为什么不肯为二姐姐出气?!”
“还是说……”他狐疑地盯着韩江背影,喃喃道:“你留着苏鸿,另有用处?”
韩江不置一词,对身后的声音恍若未闻,径直远去了。
赵霄俯身捡起薄纸,心中生疑:“可是,苏鸿能有什么用呢?”
他能够想到的,就只有和康乐相关的了:苏鸿命格和康乐相合……但依照韩江霸道狂妄的性子,他怎么可能容忍苏鸿再出现在康乐面前的。
况且,同是命格相合,宁思明和楚靖远皆比苏鸿好许多,为什么要留苏鸿?
赵霄心中想不通,但握紧了纸,并未因韩江一句话放弃。
他是有野心,但并不会因为野心泯灭人性,对自己的家人下手,就算知道韩江在意康乐,他也从未想过通过康乐胁迫韩江。
就算韩江不肯出手相助,他也要依靠自己,把苏鸿那个人渣送进大牢!
赵霄看着纸上罗列的曾受苏鸿欺辱的名单,咬牙切齿道。
便是大佛寺的神明灵验,也没有那么立竿见影,诸位大师在迎春殿诵经祈福足足三日;太医院诸位也守在迎春殿,使尽全身解数,翻阅医典彻夜讨论,斟酌修改药方完善治疗,到第五日,康乐低热终于一整日未再反复。
大师们:“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太医院们:“但愿世上无疾苦,宁可架上药生尘。”
云贵妃和赵楚韫在迎春殿守了好几天,此时终于能捂着心口松口气了,赵霄眉眼也舒展了些。
从碧热泪盈眶,连忙招呼道:“诸位大师和太医辛苦了。”
她抬手,小宫女奉上几个匣子:“有劳诸位了,些许心意,请笑纳。”
云贵妃亦笑道:“赏!”
说话间,韩江也来了,得知后,略一颔首,负手道:“诸位辛苦,韩府稍后备上厚礼,送至诸位,无须推辞。”
这既是辛苦费,也是大病初愈散喜气,因此众人皆未推辞,只是――
迎春殿是本家,这般理所应当,淑华宫是康乐半个家人,这样的无可厚非,只是,韩大人此举是何意?还是从韩府出的账,不觉不妥当吗?
是事实,韩江不仅未觉得不妥,甚至很是恰当。
这还是这么久,韩江第一次踏进迎春殿,大佛寺的众人对他皆是陌生,见他此举也是心中诧异,面上未表露出来,只是那日一早在慈宁山见过韩江的大师怔然,诧异地看了看他,又举目望向内室娇养的小公主……
终是叹息地摇了摇头,未置一词。
此次病中,不像以前总是昏昏沉沉的没有精力,康乐自觉还好,只是云贵妃和赵楚韫担忧,拘着只允她在室内活动,连去窗口吹风都不成。
康乐乖巧,但闷久了也觉无聊,好在瑶光陪着她,守着寸步不离,虽然被撸久了就会不耐烦地跑开,但很快又会趴回她身边,来来回回的,倒也算解闷了。
这几日,云贵妃和赵楚韫也累着了,见一切都安定下来,便要回淑华宫休息,一时之间,热闹了数日的迎春殿,又只剩下了康乐和韩江。
韩江并未入室内,只是在门口,依着门框抱臂,目光温柔专注地看着里面――
康乐一身柔软舒适的家居服,交领宽袖,素色布料在领口袖口修了一圈竹兰图,腰间未束,发也散着,正俯身要去抱瑶光,宽大的袖子在光洁雪白的小臂上滑落,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
她一抬头,便见着韩江专注地看着他,愣了一下,不由地抱着猫,抿着唇轻笑:“呀,你来了呀。”
“嗯。”韩江抬脚,几步走到她身边,单手拎着瑶光后颈,盯着它看了片刻,说:“这猫太胖了,以后别抱它了。”
瑶光不知是否听懂了,对他凶狠地龇牙伸爪,飞快地落到地上后,低吼一声,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康乐揉了揉手腕,诚实道:“瑶光长得太好了,现在确实都快要抱不动了。”
韩江拍了拍手,见状自然而然地接过,在她的手腕上轻轻地揉着,道:“以后再送你一只幼猫。”
康乐垂眼看他温柔专注神色,闻言摇了摇头,软笑着道:“不要,我有瑶光一个就够啦。”
韩江一顿,从善如流道:“好。”
他自然而然地问起:“明日想早起还是懒睡?”
“要早起的呀。”康乐认真道,她重复韩江说过的话:“夜卧早起,广步于庭,与身体益。”
她弯起眼睛,软绵绵道:“我以后也要这样,才能身体好起来,不让你们为我担心。况且,我还要陪你一起吃早饭呢~”
康乐这样把自己的话记在心上,韩江不由地勾起一个笑,向来言出法随韩大人也能朝令夕改,他纵容道:“也不必如此严苛。”
他自觉既温柔又体贴,康乐却抬起眼偷偷地看他,被抓了个正着,不由地问:“怎么这样看我?”
康乐犹豫了一下,乖乖道:“感觉你今日有些奇怪。”
韩江温声问:“哪里奇怪?”
康乐歪着头想了一下,老老实实道:“好像……很是纵容,好像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下来。”
韩江噙笑,挑眉看她,道:“那你说来试试,看我会不会全部应下。”
康乐眼睛亮了一下,她轻轻地咬着唇,苦恼地思索着。
她是公主,身边的人皆细致地爱护着她,一时想去,珍宝照料和爱意,全都不缺,这几日里唯一遗憾的,便是――
康乐余光偷偷地看着韩江,心想:就是韩江太过忙碌,感觉好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她无意打扰韩江,让他更加辛苦,便柔顺地笑了笑,好脾气道:“想要你休沐的时候,能陪我出宫玩儿。”
康乐知道韩江最近很忙,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出宫可能会很麻烦,所以只是不抱希望地这样一讲,可是韩江点了点头,说:“――好。”
康乐顿时瞪大了眼睛,她小心翼翼地求证道:“我说的是,你带我出宫去玩哦。”
韩江笑着道:“对。”
康乐惊喜地看着他,旋即又迟疑道:“可是你好像都没有休息的时候呢……”
“我这几日这般忙碌既是处理事务,也是在为天贶节做准备,那日休沐,宫外亦有庙会,我已订好位置,带你出宫观赏……”
康乐便笑,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落了一整条的银河在里面,看向韩江的时候闪闪发光。
韩江话还未说完,沐浴在她这样的注视下却不由地停下,失语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再开口时话语中含了温柔和笑意,垂首看她,问:“怎么了?”
康乐想说谢谢你的准备,又想说你不要这么辛苦了,最后却都没有说,只是眨了眨眼睛,抿着唇笑着说:“只是感觉,你今日果然对我很纵容。”
韩江似乎是对她这样好满足而感觉失笑,摇头道:“仅是如此,便算纵容了?”
那是纵容,这句话却已算宠溺了,好像就是康乐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为她摘下。
康乐脸色微红,却被这句话助长了胆气,她看着韩江的脸,突然生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
“你亲我一下。”
韩江怔愣,觉得自己听错,追问确认道:“你说什么?”
康乐虽不好意思,但仍踮着脚,看着他的眼睛,羞涩但坚定道:“我要你――亲我一下。”
韩江此人看起来冷冰冰的,疏离漠然难以接近,实际上也似乎确实如此。便是对康乐,也是克制守礼的,两人之间的接触,不过是他扶她下马车伸过来的手,雨中披风遮挡下的怀抱,隔着一道衣服感受过的心跳,和此时,舒缓手腕的掌心相触……
韩江似乎从未表露过他的心意,也从未迷乱疯狂过,康乐不由地好奇,他若是露出别的神情,会是什么样子的。
自幼被娇宠着长大的小公主,并不知道韩江看她眸色深重意味着什么,只当他的沉默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康乐踮起的脚尖落下,她低下头,手指拨弄着指尖,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失落,她吸了下鼻子,委屈道:“你不愿,那边算……”
话未毕,一个温暖的手轻轻地挑起她的下巴,韩江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微哑道:“既是纵容,便该言听计从――”
“公主有令,臣莫敢不从。”
然后,一个滚烫的、酥麻的温热触感,缓缓落到唇角……
第34章 送你安康符
康乐怔怔。
那是一个吻, 克制地只落在唇角,充满了厚重无声的珍重和爱护,停了许久,才缓缓退开。
康乐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唇角, 那个吻一触即分, 像一阵清风拂过, 过后几乎没有任何察觉。
她呆愣愣地看着韩江,傻乎乎笑道:“你脸红了呢。”
韩江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 眸色深重, 捏过小公主下巴的手负在身后,指尖似乎仍残留着那细腻温热的触感, 他指尖碾了碾,尚未回过神来,就听到康乐说了这样一句话。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康乐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软绵绵笑道道:“没关系, 我的脸也红了……”
韩江失笑。
在朝堂上唇枪舌战仍旧面不改色的一朝权臣怎么会因为一个轻描淡写的亲吻改色,但康乐既已说了她脸红了,他也不介意陪她一起。
这样的一起亲吻, 与其说是一种亲密,更好像是一种证明。
康乐便是红了脸,也没有忘记之前说过的话,她加重语气, 眨了眨眼睛, 古灵精怪佐证强调道:“看哦, 你今日就是对我很纵容呢。”
韩江点了点头, 轻描淡写道:“是, 所以你今日可以替任何要求。”
可是世上最尊贵、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能有什么渴求的呢?她看着韩江温和从容神色间遮不住的疲惫,乖乖道:“还要你早点回家,好好休息。”
韩江一顿。便是在韩府中,跟了他近十年的管家,也从不敢逾矩,劝他一句歇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看出他面上疲惫,不为他求,只让他归家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