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 他没有等来城防营, 等来的却是顺宁帝号令的暗影卫,所以, 其实顺宁帝早就知道了苏家人做的一切吗, 可即便如此,他既没有透露分毫, 也不曾让人来保护他们,当真是,毫不在意吗?
那么,如果他知道自己伪造诏书调兵城防营……
赵霄垂下眼, 捂着身上的伤口, 沉默不言。
有了暗影卫压阵,淑华宫很快就平静下来,暗影卫领头的看了一眼赵霄, 见他身上虽有伤但暂时并无危险,便道:“诸位,且随我去见皇上吧。”
有赵霄和淑华宫宫人的保护,赵楚韫和云贵妃虽然狼狈, 但并没有受伤, 如今情景超出预料之外, 一时之间也拿捏不清是福是祸, 她们两个搀护着赵霄, 也不多问,跟着他们去见顺宁帝。
便是现在平息了,宫里还是一团乱糟,随处可见被人推倒杂碎的东西,却并未有多少血迹。
各宫都自顾不暇,只有康乐的迎春殿里依然安稳平静,顺宁帝就在那里等着他们。
到了才发现,不止有顺宁帝康乐在,韩江也在,底下跪了一长串被捆得严严实实揍得鼻青脸肿的苏家人,其中苏鸿格外显眼,被打得眼都睁不开了。
除了韩江一个外人,皇室中人全部到齐了。
康乐一见赵霄受伤,神色立刻紧张担忧地想要过来,赵楚韫微不可察地冲她摇了摇头,让她不要乱动,康乐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没有过去。
顺宁帝还是往日那幅养尊处优漫不经心的样子,就算衣摆上沾了一圈的血,依然懒洋洋地,他抬眼看了一圈,说:“既然人齐了,便该说正事了。”
苏贵妃拉着赵晓跪在最前面,满脸都是眼泪,瑟瑟发抖,既痛苦愤恨地看着苏家人,又绝望悲伤地望着顺宁帝。
她颤声辩解道:“皇上,此事我是真的不知啊!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逾矩啊,臣妾此生所愿,便只想永远陪着皇上!其他再无所求!”
赵晓眨了下眼睛,见惯了自己母亲只一昧在顺宁帝面前柔顺献媚,而顺宁帝并不是个会顾念骨肉亲情的人,不然自己的姐姐也不可能就这样被赶出宫去。
无论如何,他算半个苏姓,就算对苏家人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此事若成受益的是他,那么失败了连累也责无旁贷。
他平静地俯身谢罪:“此事是苏家而起,为祸天下,恳请父皇严惩,以儆效尤。”
顺宁帝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神色不为所动。
这时,一人来恭敬回禀:“启禀皇上,苏家人已尽数抓获,无一疏漏,财产也已查获充公,入了国库。”
顺宁帝点了下头,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地敲了敲,低头看跪在脚下的苏家诸人,淡声问:“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如今事败,人赃俱获,辨无可辩,苏家人心生绝望,见韩江依然风轻云淡地站着,他们却只能跪着,更加不甘,攀咬道:“还有韩江!此事他也有份!他也意图谋朝篡位,皇上不可饶过他啊!!”
韩江淡淡一笑,反问道:“可有证据?”
苏家人一哽,后面他们担心韩江会反水,便把他从一切计划中抽离了,现在就是拿出来,也不能把韩江咬下台,还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韩江挑眉,舒缓慢慢道:“而且,此事我早已和皇上报备过,不然,你以为你的计划为何会暴露得这么快?”
苏家人一惊,再看顺宁帝的目光已刻上深入骨髓的恐惧,数十年的相安无事,让他们几乎要忘了当年几大世家是如何在他脚下被搓磨到销声匿迹的,而如今,苟延残喘的苏家也要步入他们的后尘了。
顺宁帝道:“证据确凿,苏家人诛九族,禁止任何人为其揽尸祭祀,其他一应参与此事的家族,诛三族,五代内不论妇孺老幼,一律流放充军。”
苏家人顿时瘫倒在地涕泗横流,赵霄他们在旁听得也心冷心惊。这样的刑罚,是放到史书上都要道一句苛刑的,明明一切尽在顺宁帝掌握中,也未造成重大的危害,却还是用了最终的严惩,连妇孺老友也不放过。
那,他们呢――
苏鸿瘫软在地,浑身哆嗦。
韩江嫌恶地看了一眼,皱眉道:“暂且留下苏鸿。”
顺宁帝抬眼看着他,知道他的打算,然而不为所动道:“苏家全诛,可以把宁思明给你。”
韩江拒绝:“不,留下苏鸿。”
苏鸿神色惊恐地看着他们,知道自己的命可能就在他们一念之间,顿时爬起来,痛哭流涕地跪在康乐脚下,连连哀求道:“公主!你留我一命,我给你当牛做马!我可以,我愿意去慈宁山三跪九叩!我拜三遍,不五遍,五遍怎么样!我点长明灯,把命分给你一半!求求你!求求你了公主,您就大发慈悲,留我一条狗命吧!!!”
康乐被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撞进韩江怀中。韩江扶着她,冷淡地看了一眼苏鸿:“跪远点!”
苏鸿立刻乖觉地往后膝行几步,砰砰地继续磕头,连连祈求康乐。
顺宁帝觉得无趣,他对康乐说:“朕的暗影卫,是用徽安皇后留下的钱重建的,也算是得她荫庇。”
顿了下,他垂眼神色柔和了一瞬,开口道:“既如此,朕如今也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是留下苏鸿,还是选宁思明,你自己来挑。”
苏鸿闻言,赶紧苦苦哀求康乐,想她心软,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康乐犹豫,她抬头看了一眼韩江,神色怔怔,没有想到他之前一直要自己选苏鸿,是因为早就料到了今日的情形,知道苏鸿走投无路,为了活下去,一定会愿意。
可是――
韩江却突然俯身,在康乐耳边轻声道:“也许你想知道,宁思明其实也牵扯到了这件事中,你若不想殃及他,便最好不要提他的名字。”
康乐一惊,她咬着唇喃喃,虽然不知道宁思明是怎么被牵扯到这里的,但所有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人都身处危险,她不想再殃及别人了。
康乐迟疑了一下,小声说:“我可以想一想再做决定吗?”
顺宁帝纵容地点了点头,说:“可以,不过最好能在苏鸿死之前。”
说完了苏家的事情,顺宁帝把目光转向赵霄,赵霄挺直了背,努力让自己显得坦荡。
顺宁帝漫不经心地道:“听说,你和城防营的几位大人都有交际?”
赵霄手心里冒出汗,赵楚韫和云贵妃也紧张地看着他,赵霄点了下头,竭力从容道:“是,不过是上次在城防营拉练时交了几位朋友,偶尔见了他们家中长辈,得了指点,我身为晚辈,对几位大人很是敬仰。”
上次生辰宴,他在城防营拉练的事情算是在顺宁帝面前过了明路,现在拿来说也不会让人挑出错来。
现在就只能赌,城防营没听召而来,可能是诏书因为意外没有送到,也可能是送到了但他们不肯出兵,但无论如何,现在就只能咬死了没有诏书。
哪怕顺宁帝真的知道了,也不能松口。
顺宁帝闻言,却突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他淡淡开口,问起:“听说你喜爱仿字雕章?”
康乐一怔,想要说话,却被韩江扣着腰,压在怀中不许开口。
赵霄背上冒出一层毛汗,他竭力镇定道:“是,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技艺罢了,没什么用,只是打发时间。”
身上的伤口逐渐泛出隐痛,他浑身冰冷,好像血已经快要流干了,就算在尽力遏制着,还是忍不住渐渐发起抖来。
他不得不承认,之前对顺宁帝的忽视太不该了,就算他不理朝政、在后宫风花雪月地厮混了数十年,但十年前蛰伏下来的凶兽,也不可能褪去爪牙变成一只无害的吉祥物。
只是站在他面前,被他冷静的目光注视着,就好似被人用一把利刃压在喉咙上威胁逼迫着,让人即便绷起全部心神,依然会忍不住颤栗。
顺宁帝冷笑一声,道:“确实上不得台面!”
赵霄闻言一惊,几乎以为自己暴露了,可是顺宁帝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多言,懒洋洋地靠回椅背上。
眼看着这件事情似乎就要放下了,苏贵妃泪眼婆娑地抓着顺宁帝衣摆,哭道:“皇上……”
顺宁帝垂眼看她,缓缓俯身托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擦去一颗泪,轻声道:“哭什么?”
她是当真心无旁骛,不管什么家国天下,甚至连自己的一双子女都不太在意,只一心一意地想要陪着顺宁帝跟在他身边,憧憬着他的才华和容貌。
顺宁帝看着她,冷静道:“你既入了宫,便不算苏家的人。”
他松开手,缓缓道:“往后便去慈宁山,祈福修行吧。”
这已经是很大的恩典了,韩江闻言一挑眉,似笑非笑道:“皇上慈悲。”
不然,若是按照顺宁帝以前的性子,为了斩草除根,是断不会心软,让自己留下祸患的。
顺宁帝平静道:“老了,不比韩卿孤家寡人,狠心决断。”
顺宁帝的话,为紧绷的气氛加入一丝和缓。随着他的话,顺宁帝面上神色也浮现出厌倦,他摆了下手,说:“其他人都退下,韩江留下。”
赵霄一愣,旋即和赵楚韫云贵妃对视,目光里都浮现出死里逃生的惊喜。
立刻有人来把苏家人拖下去,韩江扭头看了一眼,随口吩咐看押苏鸿的人:“别弄死了。”
他摸了下康乐的脸,轻声道:“别走远,等我。”
顺宁帝冷眼看韩江在自己面前就对康乐毫不收敛地动手动脚,待人都走了,才缓缓开口道:“是你让人给淑华宫送消息的?”
韩江挑了下眉,故作惊讶道:“怎么会?我和大皇子无仇无怨,怎么会想要这样害他?”
他也知道是在害赵霄,但至于“怎么会”,怎么不会呢?
韩江能从一穷二白爬上今日高位,正是因为对权势的渴求和掌控。
顺宁帝想要对世家外戚下手,一个不留彻底断绝隐患,韩江是一早就知道的。所以他更懂,虽然苏家一旦动手赵霄定会首当其冲,但只要他撑一撑,或者躲一躲,不要做多余的事情,那么最后就不会有事情的。
可是偏韩江故意引着他伪造诏书去调城防营的兵了。
现在两位继承人,一个赵霄,一个赵晓,哪个都不干净了。依照顺宁帝以前的性子,全都宰了也不是不可能,左右他现在不过三十有六,身体康健,就是生不了,从外过继一个对顺宁帝也不算什么。
而到了那时,幼主无力掌控朝政,韩江身为摄政重臣,自然要从旁忠心为主解忧。且前有顺宁帝解决了与他分庭抗礼的世家,他毫无对手,不管做什么,都会更加得心应手随心所欲。
所以,韩江才会说那句“皇上慈悲”。
但是,即便韩江一手遮天,那又如何?总归他是孤家寡人,孑人一身,既无亲缘又无子嗣,便是翻云覆雨百年,最后不还是要把权势交还。
只要这天下还姓赵,只要盛世太平,顺宁帝并不在意眼前这区区百年。
两位皇子天资皆不算上佳,空有守成却并无进取,但凡他们二人有一位真能心狠手黑把事情做绝做成,他还能高看一眼。
但,如今太平盛世,守成也不算大错,又或许真是顺宁帝年纪渐长心也慈悲了,给他们二人皆留了一条生路。
他没计较赵晓是半个苏家人,也一视同仁地忽略了赵霄伪造诏书,剥离家世,两人站在一条线上,决一胜负。
顺宁帝看着韩江,漫不经心道:“你真的以为,我会对你无限地容忍下去?”
韩江平静反问:“为什么不会?”
他从容冷静地说:“我身后无宗族亲缘,无子嗣后代,不党不群,即便我奢靡、独断、□□,可这些年的结果证明,我没有做错任何一个决断。”
韩江轻笑了一下,慢慢道:“所以,让我来照看一位能力并不如何出众的新主,不是非常合适的吗?”
他说的对,顺宁帝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韩江足够聪明,也足够手狠心黑,一心只慕权势,对美色尊崇皆不在意,是当年极为适合被选来和世家对抗的人。
而现在,他也是很适合来教导培养下一任新主的人。
顺宁帝咂摸着他的话,玩味道:“没有子嗣?”
他一挑眉,轻蔑地看着韩江,道:“所以你挑选中了绵绵?她是皇室的人,不论是赵霄还是赵晓,都对她没有太大的恶意,身份尊贵、却又孤独柔弱,身体不好,往后大概也不好生育。”
“你要拿她来安抚拉拢人心?”
韩江同样轻蔑一笑,他勾唇淡淡道:“我需要吗?”
他垂下眼,神色间泛起一抹温柔,缓缓道:“她是最美好的意外,是我甘之如饴的苦,和往后余生的甜。”
“没有她也不会有别人。”他抬眼,神色平静道:“我不需要一个女人来为我的权势铺路,因为无论我想要什么,我自己都可以得到。”
看着曾经如同是自己倒影的人,如今褪去冷漠生出柔情,顺宁帝心情有些复杂,他随口问一句:“那如果,绵绵在苏鸿和宁思明之间选择了宁思明,你待如何?”
韩江从容道:“我会杀了宁思明。”
顺宁帝点了下头,对他的话没有指责,而是随口道:“我看那宁思明非池中之物,再往后十年,说不定能和你分庭抗礼。”
韩江淡笑:“希望他还有机会。”
但,也许,世间总是好事成双的。
今日京都发生大事,城门紧闭,不许内外交通,士兵们披甲持戈严阵以待,警惕地巡回探查,驱逐一切想要靠近的人。
忽然,一名将士在城墙脚下发现一位正在打坐的老僧,他正想把人踢醒驱逐,忽然想要发了告书全天下都在找的那位遏苦大师,不由地凑近仔细看了下。
他看起来年纪很大,大约吹了很多风霜,皮肤黑干,布满皱纹,一身洗到发白的百衲衣,手中佛珠发亮,手指干枯,脚上一双草鞋破了洞。
明明是潦倒凄苦的样子,周身气质却温和安详,带着能让人平心静气的力量。
将士犹豫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不敢推醒他,这时,老僧却突然睁开眼睛,看着他,眼神温和宁静,行了一佛礼,问候道:“施主。”
一见那双眼睛,将士顿时一喜,连忙对周围的人喊道:“是遏苦大师!遏苦大师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一路脚踩西瓜皮,呲溜地狂奔,虽然写的不大好,但是我很喜欢,所以一路爆手速。
至此正文告一段落,但是还会有好几张番外的,手疼,番外会更得慢一点,但还是会的的,谢谢大家的支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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