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谣——画七【完结】
时间:2023-09-03 23:01:30

  特别是至交就在眼前,他却得时时留心,处处注意,生怕一个不小心露馅了。
  这滋味,太折磨人了。
  他没受过这种苦。
  “自己想办法。”柏舟拒绝他丝毫不拖泥带水,话一句比一句少:“帝师一脉讲究因果,前帝师殒命不久,因果未散,强行利用这份关系,对我这具身躯不利。”
  凌苏扶额叹息:“主身身份没得选也就罢了,为何好不容易修来一个次身,你也钟爱这种有苦不能说,羁绊这因果那的身份。”
  要他说,街头无所事事的浪荡子,也比这帝师身份来得自由潇洒。
  柏舟闲闲扫了他一眼,不搭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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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汀白撩开如杂草般交缠的藤蔓,朝外努了努嘴,低声对楚明姣与苏韫玉道:“姑娘,公子,绝情剑宗和天极门那边有人来了,说要和我们交换下手中的消息。”
  来得真早。
  但也在意料之中。
  “让他们过来吧。”凌苏摆摆袖子,对汀白道。
  楚明姣正坐在一边高高凸起的遒劲树根上,手里捏着根木棍,在柴火堆里捣鼓着,可不论他们掐多少次引燃诀,那些枯枝上,仍旧连点火星都不冒,倒是苏韫玉,被烟熏得灰头土脸。
  帝师看了半晌,在楚明姣提着裙摆不信邪地准备亲自上阵时摆手制止她:“不必再试,这片祖脉的火力被地煞蓄走了。”
  楚明姣与他对视了会,回头看看火堆,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有些愣:“火……火力怎么蓄走?”
  这山脉里的种种,简直在颠覆她的认知。
  “山脉中有火妖,是与噬声虫一样的存在,它在时,火便在,不在了,火也不会燃起。”
  柏舟温声为她解释,说得很详细:“火妖生性温驯,它的意识若在,不会闹出方才那样的威势,现在这缕意识应当已经被地煞吞噬了。”
  “意思就是,火焰的力量,现在为地煞所用?”
  柏舟颔首。
  他天生一副好皮囊,即便坐在嶙峋山石,枯草藤萝间,也有独一份的清癯气质,那气质衬得他整个人有韵味极了。
  明明是两张截然不同的脸,楚明姣却总能捕捉到某个瞬间,他与江承函会有那么一两点相似的神韵。
  回过神来,又紧接着自己否定自己。
  他不像江承函。
  就算像,也是像那个十三年前,尚未完成神主继任仪式的霜雪少年。
  这时候,汀白带着两名男子,一名扎着双马尾的女子过来了。
  绝情剑宗领头的人,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剑草草用一圈白布裹着,整个人显得潦草落拓,狂放不羁,明明年岁还鲜嫩得像春天的嫩芽,外在看着,不修边幅到像四五十的中年男子。
  楚明姣提前从凌苏嘴里了解过,这人叫白凛,在绝情剑宗内榜排名前三,战斗力不俗。
  天极门的是孟长宇。
  楚明姣分出视线到那名女子身上,她长得清秀,鼻子挺翘,眉眼间有种异域美人的风情,接收到她的注视,那女孩笑了下,率先自我介绍:“楚姑娘好,我叫周沅,是天极门的弟子。”
  在来的这条小道上,他们问了汀白一些最基本的问题,知道了楚明姣和苏韫玉的姓氏。
  孟长宇看着楚明姣,耳朵尖隐隐发烫,却仍不失翩然风度:“楚姑娘,这是我师妹,宗门中修习,我勘山脉,她勘地脉。你别看她修为不行,可知道的奇闻异事很多,我们在这山脉中能走下来,多亏了她。”
  听起来和帝师的效用差不多。
  楚明姣朝周沅客气地笑了下,对孟长宇却很不冷不热。
  孟长宇也不介意,在顶级灵器面前,那些男女邂逅,风花雪月的心思通通可以收一收,他笑着摇了摇手里的折扇,道:“我们想和诸位交换些彼此知道的消息,这样,为表诚意,我先抛砖引玉。”
  “当时山火骤涨,我们离得近,第一时间就赶过去了。”
  这个孟长宇倒也干脆,直接将所见所闻和盘托出,看起来是和绝情剑宗的人也商量过了,“去之后才发现那火不是普通的火,我们有同伴大意,掉以轻心,结果直接被火融掉了半条胳膊。”
  “当时火里还有人活着,应当和你们今日救的男孩一样,身上有族中长辈给的灵器或护身符,才能勉强咬牙苦苦支撑,但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我们一时间也没有很好的方法抵御那火,白凛连斩几剑,都才只逼退那火一会而已。”
  “只能眼睁睁看着火里最后一个活人被吞噬,不过吞噬前,他朝我们喊出了一句话。”
  楚明姣听到重点,盯着他看。
  她实在长得好看,像一枝清晨初绽的花,明明花枝上带着刺,但刺好像也是嫩的,那种纯真与妩媚交织着组成了种致命的矛盾感。被她这么眼也不错地盯着,孟长宇耳朵彻底红了。
  话也停了。
  帝师食指微顿,一两息之后,开始无声皱眉。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那样在意苏韫玉,是因为大祭司那偏得十万八千里的姻缘卦,可现在,没有姻缘卦,没有从出生就认识的交情,眼前这男人,甚至连楚明姣真正的身份都不知道,他才和她说过几句话啊。
  心里却依旧难以平静。
  不喜欢。
  很不喜欢。
  周沅见状,用手肘撞了撞孟长宇,满脸“看你那点出息”的无奈,孟长宇猛的惊醒,磕巴了下,立马接着说:“他喊了三个字。”
  “――神诞月。”
  楚明姣手指无意识地微微握紧。
  “神诞月到底是什么?”作为昔日神灵的枕边人,她忍不住道:“我们这边,那小孩才醒来,说的也是这句话。”
  “是神灵的诞辰。”终于说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周沅偏了偏头,双马尾在视线中划过弧线,她接话道:“书里说,神灵和我们不一样,‘k’有悠久的寿命,诞辰这种东西,对这样强大的存在来说,并无意义。”
  “因此,这么多年,山海界的神主殿也从未操办过。”
  “神诞月是三界自己为神灵定下的,传闻,在神诞月,神灵的神力会较平常再提高一截。”
  如果说疑似姜似的孩子问出关于神诞月那句话时,柏舟只是感到稍稍诧异,直到此时此刻,听到这位名为周沅的女子对神诞月侃侃而谈,并且说出那句神力比平常有所增长后,他就倏然垂了下眼。
  睫毛根根覆盖,看不出任何神情,落在外人眼中,冷清到极致。
  这根本不该是外人知道的东西。
  这祖脉,究竟是个什么局?
  听完这些,楚明姣心中立刻有了个大概。现在这情况,就是怎么着,都要从那难缠的小孩嘴里知道点具体的消息,不然,所有的线索,全部在神诞月三个字下,齐齐斩断。
  她咬咬牙,看向一眼不融于人群,独一份如谪仙般出尘的柏舟,朝他那边挪了挪。
  一点清甜的栀子花漫过来。
  “帝师。”她很小声,听起来颇为艰涩地请求:“……你能不能和那孩子聊一聊,他对我们太不信任了,不管我们怎么说,他都觉得我们要害他。”
  同为救过他命的帝师一脉,若是柏舟去,说不定那孩子会有所松动。
  这也是楚明姣的想法。
  但她脸皮薄,很多时候,其实就是宁愿自己拎着剑上,也不愿意麻烦请求别人。
  除非实在是到了一种困境。
  就比如这时候。
  柏舟在听到她声音时抬眼,眼里的情绪还没完全遮掩干净,因为孟长宇那个愣愣的,过长的注视而涌起的不悦,紊乱还都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横陈平铺,不曾消散。
  即便如此,他这个人身上,还是有种挥之不去的干净纯澈。
  宛若被雨打湿的清泅感。
  凌苏双手环胸,挑着眉准备看好戏,见柏舟一会没说话,还准备好心帮他将先前的原话转达。
  下一瞬。
  柏舟盯着那双漂亮明亮的眼睛,同样很轻地应她:“好。”
第37章
  没能成功燃起来的枯柴边, 仍旧袅袅不绝地冒着黑烟,楚明姣毫无阻碍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像翅膀沾到雨水的蝴蝶, 睫毛迟缓地上下颤动, 紧接着, 视线落到大惊失色, 宛若听到了十分不可置信话语的凌苏脸上。
  这大半个月的相处,她确实也看出来了,帝师的性情太过温和包容,对谁都没句重话。
  难怪从一开始, 凌苏就说他太心善,好欺负。
  他这样事事上心, 毫不犹豫,惹得楚明姣不好意思起来,她讷讷地将手里棍子丢到一边, 细声细气地对他道:“如果让帝师为难,就算了, 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我们这一路走到现在,帝师最为操劳,待回到京都,我再给帝师添份厚礼,以表谢意。”
  她说得认真,每一个字都透着种不好意思的诚恳。
  她和帝师毕竟才认识这么久,
  “收人钱财,替人办事。这是我应当做的。”
  经过这一遭, 柏舟眼中那些糟糕的,短时间内难以自控的情绪深深敛下去, 轻声说:“火妖被地煞吞噬,短时间内,地煞若是出手,会用火攻。”
  楚明姣郑重地点了点头。
  柏舟深深循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声线微紧:“这一趟,可能会比想象中艰难。”
  楚明姣以为他的意思是要自己知难而退,趁着还没发生大的冲突,不求什么锁魂翎羽了,趁乱寻求出去的方法才是要紧事。
  她低眸看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掌,沉默半晌,像下了某种决心:“帝师是凡人之躯,这一路帮了我们许多,我不会强人所难,如果真寻到了出口,我送帝师出去,但您看能不能将抽取地煞善魂的法门告诉我。”
  “我真的很需要它。”
  其实这么多年,她对苏韫玉,宋玢,楚滕荣,乃至身边任意一个对她同样散发着善意的人,都不曾转变过态度,唯独对他,好似缠了满身的荆棘,即便自己鲜血淋漓,也得叫他同样痛苦。
  “楚姑娘。”他轻声打断她,眉眼深邃清绝:“我的意思是,叫你之后的行动中,多珍重自身。”
  保护好自己。
  楚明姣噎了下,而后迟疑着颔首。
  一旁,见楚明姣暂时跑去和另一个商议,周沅与孟长宇也不着急,自然而然地将倾吐对象换成了苏韫玉与汀白等人,白凛则从始至终抱着剑站在一边,不插话,也不问话,安静得像块棱角冷硬的石头,浑身都透着种疏远不好惹的劲。
  “算一算,我们进祖脉已经有二十天……过完今夜,就二十一天了。”
  孟长宇看了眼沉黑的天幕,颇为严谨地纠正了数字,紧接着说:“如今看这局势,整片祖脉其实都在地煞的掌控之中了,只要它想,它能对我们做任何事。可或许是因为噬声虫听了我们说话,或许是真的已经长出了灵智,它知道自己不能显露真身,也知道外面可能已经被长老们布下了天罗地网,所以一直很沉得住气。”
  苏韫玉一直紧锁着眉,听到这,突然道:“既然打定主意不现身,也明明已经忍了这么多天,为什么突然就忍不下去了,纵火杀人,是已经厌倦了这个游戏开始挑衅,还是这两波人之间有什么共同点,让地煞忍耐不住了?”
  他话音落下,所有人都不由得想到了三个字――神诞月。
  苏韫玉不由得眯了眯眼。
  江承函对山海界的同龄人来说,其实不陌生,甚至可以说算熟人,可这份熟稔都建立在楚明姣这一层关系上,没了她,就算揭开了那层属于神灵的神秘面纱,也窥不见半点有用的消息。
  他现在认真回想,关于江承函这个人,他们知道的东西少得可怜。
  不知道他的生辰,不知道他的抱负,理念,甚至,连年龄也无从确认。
  唯一知道的是,他对楚明姣很好。
  一阵死寂中,孟长宇丢了个隔音结界将所有人罩住,眼神朝四周扫了又扫,确认没什么动静才清了清喉咙说:“对,我现在就是这个意思。这三个字能让地煞明知有暴露风险还出来,就证明对它而言,神诞月后面肯定有能强烈影响它情绪的意义,它能为这个出来一次,就能出来第二次。”
  “眼下最关键的是,我们得知道前面那两波人,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让地煞动怒杀人的。”
  事情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这一步。
  帝师见状,无声起身,轻纱衣角从石头的棱边上拂过,朝着小男孩被看守束缚的地方走去,声线淡淡地落在众人耳朵里:“稍等。我去问问。”
  孟长宇有些诧异,他刚可是听说这小孩是如何桀骜难驯,宁死不屈的,这下见到个如此温和的男子站出来,下意识想跟过去看个究竟。
  被楚明姣拦住了。
  她骨架纤细,脖颈修长,往跟前一站,显得很是玲珑小巧,可五官实在太过漂亮,那种漂亮到了耀眼的程度,甚至自发带上了攻击性,导致此时有种剑出鞘的锐气。
  “你们就此止步。”
  说罢,她拎着裙摆往后跟上柏舟的脚步,声音清脆地荡在夜风里。
  那一刹,一种不曾开口的白凛骤然抬眼,单薄的眼皮一压,露出眼梢处的一道疤,沙哑的声线带着点困惑地喃喃。
  “――这是。”
  “好有杀伤力的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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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明姣轻手轻脚跟到后山时,抬眼就见到一轮皎白的圆月。月下,凌苏一搭没一搭地靠在块大石头上,时不时左脚换右脚支撑着全身重量,很没个正形的样子。
  她的注意力不在这人身上,才看了一眼,就挪到另一道人影身上。
  小男孩被反剪着手捆在一棵看上去极有年头的树上,屁、股底下被汀白好心垫了块圆滑的石头,好让他有个借力点。此时,为了方便谈话,柏舟半蹲着与撅着嘴,一脸倔强稚气的小孩谈话,过长的衣摆拂在地面上,仍是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起先那小孩并不配合,不知道柏舟和他说了两句什么,两人声音都小了下去。
  絮絮的,说悄悄话一样。
  孩童的声音稚嫩些,男人的声音却如清泉一样,即便吐字慢,音调低,却依旧有种金玉琳琅的碰撞感,让人难以忽略。
  看她一来,那小孩立马露出凶凶的一面,龇牙咧嘴的,小兽一样,才松动点的态度立刻又恢复了原样。
  好像她长了三头六臂,凶神恶煞。
  楚明姣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竟然这么不招孩子喜欢。
  柏舟微微侧身,看向她,像是察觉到她的懊恼和郁闷,眼里慢慢沁润开笑意,淡而渺然的一点,云烟似的。
  一种无奈的,好似在两个孩子之间周旋,最后没办法,只好让她暂且避一避的感觉。
  她绝对没看错。
  他就是这个意思。
  楚明姣看得好气,愤愤地将地面上的枯枝踩得嘎吱响,走了两步,又回头,朝无所事事的凌苏招招手,等他扬着眉,慢腾腾地起身跟过来时,才背着手,去了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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