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玢给他使眼色使得眼睛都要抽搐,他看都不看,视线完全停留在楚明姣身上:“不需要管十五天不十五天,山海界的事,我来看着。”
楚明姣脑子已经有点转不过来了,她眨了下眼,将另一只手放进他掌心里,手掌松开,露出追星刃半截灵光湛湛的匕身。
她指尖温度很高,像是在被窝里捂得热腾腾了一样,连指甲都被蒸腾出透亮的淡粉色。
将追星刃交给苏韫玉,像完成了某种内心记挂的任务,她不再看他了,而是被情瘴逼得没有神智一样,下意识往他身后看,那里,她潜意识里亲近依赖的力量源头在靠近。
江承函正从那个方位撕裂了虚空,一步踏进了渡口。
他站在数十米外,清隽孤决如离群之鹤,眉目冷到极致,压着层明显到能被人一眼察觉的薄怒,每往前走一步,神力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就越重,一步一击,像是要把人心肺都敲碎,由里及外的臣服。
周沅已经躲出了老远,就差学着宋玢的样子举手投降了。
苏韫玉却岿然不动,江承函从他手下揽走楚明姣,两个男人眼风短暂交接,一个雷雨闪电,一个凛风暴雪。
宋玢甚至以为这两会就地打一场,他还犹犹豫豫地盘算着怎么劝架才能让自己和苏韫玉少挨点打,可谁知道,这两人竟一句话也没说。
江承函带着楚明姣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你今天怎么回事?”人一走,宋玢松了口气,他走到苏韫玉身边,皱眉说:“苏韫玉,你是不是太操心楚明姣了。她是有道侣的人,这两人再怎么闹,关系也都摆在那,变不了。”
他又想起卜骨上那具无比清晰的姻缘卦。
苏韫玉不接这个话头,他眯着眼,像是已经从繁杂久远的记忆里分辨不出某些具体的情景,喉结滚了滚,问:“宋三,你还记得楚二出嫁那日,我在做什么吗?”
“记得。”
“我们几个在一起喝酒,从早喝到晚,给楚二姑娘撑场子。”
那时候,苏韫玉还觉得阿弥陀佛,总算楚二不必轮到他来事事操心了。
有她那么一天天在身边转悠,哪儿来的姑娘敢靠近他。
那一天里,他的笑容实打实没少过。
苏韫玉自嘲般地笑了下:“你说,当年她出嫁我还高高兴兴的,怎么今天,心里这么不是滋味呢。”
宋玢与他对视,见他眼里全无玩笑的意思,不由心惊:“你真的假的。苏韫玉,我劝你别有这种心思,一点都不能有,神主殿那边――”
“神主殿怎么?”他打断他,笑起来,眼里却全是冷意:“我们不正是要与神主殿作对吗?这事闹开之后,楚明姣和江承函还能好?”
“你以为,江承函如今只是做做样子的,他最后仍会站在我们这边?所以你依旧拿他当朋友?”苏韫玉紧盯着宋玢:“这种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点?”
宋玢梗了梗,紧接着皱眉:“她喜不喜欢江承函,你看不出来?”
苏韫玉拧着眉,握紧了手中的断刃,似乎掌心中还留着她的余温,半晌,哑然出声:“我可能是从小当她哥哥当上瘾了,真的,我就是欠的,天生操劳命。”
“其实她喜欢谁都行。”
“别把自己弄成这幅惨兮兮的样子,别让我看见,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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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函将楚明姣打横抱着回了冰雪殿,她脸与身子被他的大氅遮得严实,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一截裙摆,像罩着某种不安分的小动物。
汀白与春分见此情状,大惊失色,急忙要围上来查看,被前者一个眼神远远钉在原地,生生止住了所有动作。
这是怎么了。
明明抱着回来的,神后也没受伤,怎么神主殿下的脸色难看到这种程度。
哪怕当日大祭司引发深潭动荡,他去镇压时,也没见像今天这样,一言不发,冰封万里。
殿门被忍无可忍地推开,一进去,怀里的人就自发自动地掀起了氅帽,露出张红嫣嫣的脸,唇瓣微张着,凑上来不知死活地亲他,浑身热腾腾的,就连吻都带着香甜的滚热。
贴上来时,像一团火落到了雪地里。
江承函仰着头往后退了一步,冰雪般面具悉数裂开,他屈指,抬起楚明姣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美丽,瞳仁溜圆,没有焦距,也看不见前几日的冷漠与厌恶,里面潮得像是正在下一场密密春雨。
从楚南浔去世,到他复活,从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的关系,到如今又将至冰点,他与楚明姣分居十三年。
整整十三年,他没有碰过眼前这个姑娘。
不是不想,前几天她乖顺躺在怀里,同榻而眠时,身为她的道侣,他怎会没有半分想法?
可同时,在这方面,他得承认,自己有着神灵的傲气,在楚明姣没有完全放下心结,真心想要与他亲近前,他不会动她。
这是他的道侣,他的神后,他尊重她,珍惜她,更甚于自己。
那种强大的理智,在此刻摇摇欲坠。
江承函钳制住怀里这团不断挣动的“火”,眼神里凝着一种暗涌的情愫,他逼她,也几乎是在自虐似的逼着自己:“姣姣,若是今日,宋玢不曾通知我呢。”
她不答,只是细吟,惹得他稠黑的睫毛遏制不住往上掀,手掌落在她一手便能掌控的腰身上,随着殿里一声清脆的响,解开了衣间的暗扣。
“你预备找谁?”
楚明姣眼瞳茫然无措地转动一圈,似乎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只见那两片唇在眼前翕动着,泛着冷红色调,她仰着长长的颈,将自己送上去。
僵局因为这个举动被打破。
接下来的一切,近乎水到渠成……又全然失控。
情到浓时,江承函那件规格颇严的神主朝服是彻底不能看了,他将人从一塌糊涂的桌面上捞起来,往床榻那边走,走了没几步,她就咬着他的肩头,又一次受不住地哭出来。
楚明姣这一生,除了练剑外,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连在闺帷之事上也没有。
神主殿下温柔到,连这种事上都考虑着她的感受,很多次,见她露出难捱的神情,总会克制自己,静等她缓过来。
除了今日。
今日说是解毒,其实更像一种蕴着怒气的惩罚。
“你的灵器,灵符,都能直接联系到我。”江承函被她缠着,紧吸慢吮,微抬着下颌滞了滞,捞起她汗涔涔的小脸,眼瞳里漆色如墨,一向凛如霜雪的人没能完美控制情绪:“为什么不是你自己与我说?”
他去的时候,她与苏韫玉靠得那样近。
明知自己闯了情瘴,明知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她对苏韫玉,竟没有一丝防备,好像只要他想,只要情势再危急一步,就能任他所为。
在这一场溺人春雨中,江承函禁不住闭了下眼,他忍不住想,如果今日去渡口的,只有楚明姣与苏韫玉呢,如果宋玢也将他全然视为敌人,不通知他呢。
会发生什么。
酸涩与抽痛像裹住心脏的触角,紧紧收缩,不肖片刻,便叫这种情绪流遍全身,渗透进骨子里,逼得人接近窒息。
回应江承函的,是楚明姣无知无觉的哼哼声。
好像在说,她什么都不懂。
从进门到现在,楚明姣不是没有动作,她会哭,会闹,会揪着他说一些叫人血脉喷、张的求饶话,唯独面对他的三句逼问,没有吭一声给出回答。
他们贴得如此近,肌肤相贴,心却远得像是隔了瀚海江流。
这场无声的较劲与对峙接近尾声时,江承函撩开她铺了满床边的发丝,冰凉的唇贴了下她被燎得滚热的眼皮,像是率先在战役中投降。
他垂下眼,捏着她搭在肩头的手,贴在颤动的胸膛上:“姣姣……这里,比听到你与苏韫玉有姻缘之兆的那天,还要妒忌。”
――和难过。
神比人族坦诚。
他明明知道,自己作为神灵,偏私,妒忌,迁怒,全部都是绝对不能有的东西,可他依旧像是什么都不明白一样,将自己剖白至此。
楚明姣眼仁短暂顿了顿,半晌,她侧首,将脸颊埋进被衾间,肩头微耸时,眼泪都无声落进枕头里。
第63章
楚明姣醒来的时候, 身上清爽,衣裳换了新的,脸颊与发丝都冒着馥郁的香, 不适感与酸胀感全都消失, 显而易见是被人妥帖清理过了。
殿内寂静, 静得连呼吸声也没有, 但神力与冰凉雪气并未散去。
她撑着手掌坐起来,视线透过雕花小窗,映入眼帘的是禁区裹着一片白茫茫晶莹的稻穗与树。
那树四季常青,她曾在上面设置阵法, 数次给二祭司放剑雨,二祭司气得吹胡子瞪眼, 而往往这个时候,她总格外端庄地坐在江承函身边,没人的时候, 捉着他的袖片遮住脸上的笑。
好像打赢了战役一样。
江承函对这些小恶作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拿他当挡箭牌自顾自地乐, 偶尔,实在觉得她可爱,会撂下手中的笔,来捏捏她的腮肉,问:“就这么开心?”
这些好像已经被淡忘的细节,一但翻出来,却陡然间清晰得可怕,历历如昨。
楚明姣居然有短暂一瞬的恍惚, 觉得好像没深潭之争,没有分歧重重的十三年, 她清晨起来,会赤着脚踩着绒毯,悄悄绕过屏风,从身后去抱那个总是整晚整晚处理繁杂事物的人。
下一刻,思绪与理智同时回笼,她起身下榻,拢着发丝往外走。
屏风外架着张小案桌,江承函端坐着,背脊如孤竹般清瘦挺拔,听见动静,他将手中奏疏压着,置于桌面上,抬眼去看她。
他眼睛形状很好看,眼皮往上掀时,会压出几道层次分明的褶皱。
若是不顾他的身份,无视他身上疏冷的气质,只单单与这双眼对视,会觉得这人其实温柔至极。
但此时此刻,美好外在下强压着诸多隐晦情绪,眼仁里平铺了一层墨色。
他好像在等她先说话,就像从前大多数时候,她的愤怒,不满,疑惑,都会直白地表达出来,而他是个很安静称职的倾听者。
楚明姣没有说话。
她甚至没在他身边停留一瞬,裙摆携着风径直跨过了殿门。
那意思明显到甚至不需要过多解读。
江承函平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微拢,指节渗透出一种惨淡寡白色,他闭了下眼,好像听见她在耳边说: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连吵闹都不再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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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姣回了楚家,苏韫玉与宋玢都在等她,前者的心情复杂,难以言说,担忧有,不知名的焦躁也有,因为心底浮起的那点猜想,他彻夜难眠,觉得自己真和宋玢说的那样,是魔怔了。
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宋玢简直松了一口气,他道:“我还以为你会被困在禁区,没法出来了。”
江承函昨天,可不像是不生气的样子。
苏韫玉则将眼前的人上上下下扫了一遍,视线在她细嫩纤长的颈间顿了顿,没有发现什么带有暧昧气息的印记,昨日那样的情形,是个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此时,他还是慢慢松了一口气。
可从前,她顶着满身压人的,属于神灵的霜气出现,嚷嚷着要和他出去玩,比试时,他从未有过半分这样的心绪。
他认认真真回想过。
当真是一点也没有。
怎么现在,好像什么东西都变了呢。
“没事。”楚明姣说完,看向苏韫玉,问正事:“追星刃拿给你父亲了吗?他怎么说?”
“你哥哥如今不便出面,劳烦你家小五亲自去了趟苏家,我父亲看过完整的刃面,确认这是追星刃。这几日,他会秘密组织族中弟子,培养与追星刃的默契,同时看看有追星刃在,盾山甲的防御之力能提升几分。”
苏韫玉笑了下:“从目前得到的反馈来看,效果不错。”
楚明姣暗暗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一番折腾没有白费,不管怎样,事情一件件做过来,他们的胜算也一点点在增加,这是好事。
说完好消息,苏韫玉又转了个不太好的话题:“但因为潜进祭司殿寻找界壁的精英都被神主殿扣押了,现在潮澜河里混不进人,界壁一共只找到了三条,我担心不够撤离。”
真到了需要撤离的那天,五大世家倾巢而出,能遏制控制住神令使们,可江承函那边,他们真的没有太多办法。
只能靠楚明姣牵制。
“不够。”楚明姣抬眼,颇为严谨地道:“我最多,只能拖住他三个多时辰。”
这还是在江承函散去箭气,转为琴修的前情下。
当然,如果楚明姣还处于本命剑巅峰时期,她能拖得再久一些,但现在,即便付出惨痛代价强行催动本命剑,这也已经是她能抽出的时间的极限了――更多的时间和潜能,她得留给后续的大战。
其实按理说,本命剑绝不会惧怕琴修,可江承函是神主,他能动用三界之力,那种浩瀚的力量,淹都能将人淹死,与他比试,越到后面越被动。
苏韫玉和宋玢同时沉寂着眉头紧锁,三个多时辰,太紧张了,这几乎不可能。
“去你哥哥那边说吧,他们也正在商讨这个问题。”半晌,苏韫玉开口。
楚南浔这边的玉简几乎没有停过,可怜他才从醒来没多久,一面还没摸清楚如今各世家的状况,一面却不得不挑上这么重的担子,最叫人觉得棘手的是,他的身份暂时还不能暴露。
他扯着楚明姣这个挡箭牌,一般情况是够用了,但偏偏面对的都是以前的老伙计,五大世家的少主们心高气傲,楚明姣身份贵重,可若是按年龄长幼,和楚南浔的关系来,也得喊他们一声哥哥姐姐。
没能力的人,他们半个眼神都不会给。
论能力,昔日名满三界的楚家少家主自然不弱,但在这种重大的问题上,与对面几个发生争执是常有的事。有时候他也不是很能控制自己的语气变化,说着说着,脊背一凛,开始心惊,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太过了。
楚明姣几人进来的时候,楚南浔正阖着眼靠在椅背上,玉简对面传出蒋家少家主的声音,见他们来了,和那边的几人说了声,切断了玉简上的灵光。
楚明姣问:“哥,撤离的时间,你们准备怎么安排?”
她将先前对苏韫玉与宋玢说的话说了一遍。
“三个多时辰已经很不错了,明姣,辛苦了。”楚南浔不知道江承函已经不是寒霜箭矢之主,也不知道楚明姣本命剑破碎,阴差阳错的,竟对这个时间并不觉得意外。
“但这些时间,远远不够。”楚明姣直白地说:“从拿到撤离的神主印,再到组织各部人马进入潮澜河,通过界壁前往凡界,三个时辰,根本做不到。”
是啊,根本做不到。
那就只能想别的办法。
楚南浔顿了顿,他伸手抚了抚妹妹的发髻,温声说:“他们已经在做最后的计划与安排了,晚点会出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