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谣——画七【完结】
时间:2023-09-03 23:01:30

  楚明姣皱眉。
  她觉得自从深潭沸腾以来,除了宋玢还是老样子,身边的人个个都不对劲,苏韫玉是其中犯病最严重的一个。
  前一天还说让她和江承函解契。
  今天又巴巴地提起这个人。
  如果不是了解苏韫玉,她真的要怀疑这个人简直就是在逮着人伤口戳刀子。
  她直直地望着他,唇角紧抿,好像要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我当时想,楚明姣果真不知柴米油盐贵,谁能经得起这种花销。我还挺庆幸,我们的姻缘线,还好叫江承函搅合了。”苏韫玉苦笑,实际上,当时他的心理可比说出来的这几句要精彩多了。
  不止当时,甚至就在几个月前,他们初到凡界时,他有心替江承函说话,在见到楚明姣那种花灵石如流水的阵仗时,也半真半假地感叹过:要养她,这得多努力。
  他是个潇洒自由惯了的人,他不愿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谁也管不住他。
  除了楚明姣。
  但她也不一样,她是妹妹,是从小到大的一种责任。
  和男女之情,没有半点关系。
  楚明姣记得他说的这件事,和江承函闹矛盾的原因她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的后续,她叫人将这堆成小山一样的东西乱糟糟都堆进冰雪殿中,自己不收拾,也不准人收拾。好脾气,又有点洁癖的神主一踏进殿门,就顿住了脚步。
  他开始收拾满屋的狼藉,将东西分门别类,不假他人之手。
  她就坐在凳子上,脚不沾地地看,看着看着,火气消了,又吃吃地笑。
  江承函将东西收好,洗干净手,将她从凳子上抱下来,看着她明艳狡黠的脸,无奈地叹气,低声道:“二姑娘,怎么脾气越来越大了。”
  也越来越难哄了。
  楚明姣霎时回神,努力不去想这些陈年旧事,才要出声打断苏韫玉,就见他朝自己笑了笑,温声说:“我知道楚家二少主金库充盈,最不缺的就是灵石,但我想说,如果还有这种机会能让二少主开心,不知道我现在努力赚灵石,来得来不及。”
  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曾经他站在这条街上,和宋玢看得啧啧摇头,心生庆幸,浑然不觉自己正在失去什么,今时今日,他站在同样的位置,期盼她能回头看一看。
  他自己都忍不住嗤笑自己。
  这算什么。
  苏韫玉朝她这边走了几步,负手而立,稍稍倾身,像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心里,喉咙微动:“楚二,我有点后悔了。”
  楚明姣是剑修,在某些方面,她或许迟钝,但不笨。
  更何况苏韫玉这架势,实在不像是说笑。
  他们之间太熟悉了。
  楚明姣握了握拳,一时间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蹙眉想了想,选择用最直接的一种方式直接挑破,狐疑的视线直往他身上睃:“你别和我打哑谜,想说什么,你直说。”
  “只要不是说喜欢我,其他什么都行。”
  苏韫玉原本就勉强挂着的笑意消弥,一颗心却又像是突然落回了肚子里,好像随着她一声否定,一切荒诞的变化又要重新回归正轨了一样,他哑然站立半晌,掀了掀眼:“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我怕。”
  楚明姣坦然承认,乌溜溜的眼仁里洇出他的小小影子,真挚得叫人心头一动:“苏二,你不说多挑剔,多讲究,但总不至于去喜欢一个有夫之妇吧?”
  她还真会噎人。
  苏韫玉透过她的眼仁,却能明明白白看出里面更深层次的意思,说不出是直率,还是残忍:
  不论玩笑还是认真,这个话题,连他这份心思,都到此为止。
  她不可能和一个明知道喜欢自己的人接着做至交好友。
  看看。
  楚明姣对江承函,就是能好到这种份上。
  苏韫玉紧捏的拳头倏地松开了,全身的劲也卸了。他今日来这么一遭,说是心存某种不切实际的希望,实际上,何尝不是想叫她快刀斩乱麻地斩断这份念想。
  明知道没可能的事。
  苏韫玉心里捅了个窟窿似的,一阵冷一阵热,翻江倒海的痉挛,他倒吸一口气,嘶了一声,最后摇头说:“你还真是,一点情面不留啊。”
  他这么一打岔,楚明姣又觉得他在插科打诨开玩笑了,她面无表情盯着他看了一会,唇瓣微动:“你今天很不对劲,祖物到底说了什么?”
  苏韫玉假意正色,将盾山甲今日正午说的那些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遍。她听得认真,这段事是大家都不知道的,关于深潭之下的存在,他们终于有所了解。
  他什么都说了,唯独没提本命姻缘线和同心锁的事。
  盾山甲说得不错,他们走到这一步,连生死都置之度外了,若能争取到这么强大的援手,她可能会妥协,会和江承函解契,跟他系上同心锁。
  可那不是她愿意的。
  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苏韫玉和楚明姣之所以能玩这么多年,有一点是共通的,他们都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
  退一步说,就算今天,他豁出去了,为了楚明姣,不要脸了,心里也会止不住唾弃自己。
  当初暗自庆幸的是你,言之凿凿说不动心的也是你,如今后悔的是你,乘人之危的也还是你。
  算了吧,苏韫玉。
  今日得到这句准话,总能死心了?
  楚明姣细细消化之后抬起眼,问:“祖物今日叫你去,是为了告知深潭的形成和远古之事?它有没有说别的?”
  苏韫玉朝她摊了下手,面不改色地胡扯:“就说了这些,说还在想办法,怎么才能帮到我们。”
  也算是一桩好事。
  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楚明姣也没心情陪他在大街上吹北风了,她指了指手里的玉简,意思是再有什么事随时联系。说完,没等苏韫玉再说话,她转身就走了,玉简那边,她正和宋玢交谈起双方情况来。
  苏韫玉看着那道在视线尽头模糊的身影,不由摁了摁发涩的喉咙,垂着眼随便找了个地方站着,想到他回答盾山甲的话。
  这可是楚明姣。
  再怎么着,哥哥也好,心酸的仰慕者也罢,不能把她哄开心就算了,他总不能惹她掉眼泪吧。
  谁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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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大雪,落得天地素白。
  楚明姣煎熬数日的事终于不可避免地等来了结果,当时天还未亮,她还正在自己房里想宋玢说的话,天青画的回答,以及祖物那边给出的信息。
  将这三者结合在一起,不难拼凑出一些讯息。
  深潭底下压着的不是什么秽气,而是腐烂的神灵之力,还有无数昔日第一宗门的人,这让同为神灵的江承函忌惮,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它们壮大到何种程度了。
  天青画不管事,监察之力和神主都打定主意牺牲山海界,换取凡界数千,数万载的宁静。
  她低低嗬了一声,唇音和鼻息凝成霜气,春分掀开软帘进来,覆在她耳边说:“姑娘,少家主唤您去一趟。”
  楚明姣起身,捧着个小手炉往屋外走。
  一进楚南浔的院子,发现人到的齐全,不仅苏韫玉和宋玢来了,就连另外三家的少家主,苏辰,蒋平允等人也到了。人多,挤满了屋子,但并不吵闹,反而静无人声。
  人人都怀揣着满腹心事。
  楚南浔扮做傀儡人,一直没有揭开自己的身份,此时朝楚明姣颔首行礼,看向苏辰。苏辰走到楚明姣跟前,凝声说:“明姣,如今山海界与凡界之间,被我们发现的界壁一共是五条,现在已被神主殿的人封了三条,还剩最后两条,我们不能再等了。”
  楚明姣说不出自己这一刻的心情,像凌迟的刀终于落下,她竟不觉得疼痛难忍,而是想,是成是败,终于要有个结果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意外的冷静,像在心里演习过千百遍:“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今日申时。”
  苏辰条理清晰:“宋玢会提前打晕汀墨,我们已经下达了命令,今日,山海界所有住民都会聚集起来前往潮澜河,但这动静一定瞒不过江承函,他那边需要你拖住――能拖多久是多久。”
  她颔首,问:“仅有两条界壁,山海界上百万人想要全部撤离,需要多久?”
  苏辰沉默,脸色变得极其不好看,半晌,吐出字来:“至少三天。”
  这还是在秩序极好,不发生任何暴乱的情况下。
  楚明姣咬咬牙,才要说什么,就听他又说:“现在不是考虑那么多的时候,说句残酷的,能走多少算多少,我们选了山海界天资还不错的孩子,先让孩子走。”
  没人说说话,也没有人反驳。
  谁都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她点点头,闭了下眼,应下:“好,我准备一下。潮澜河的地形我熟,我尽量会将江承函拖在神灵禁区,那里与界壁离得远,打斗也不会波及你们。”
  苏辰点头说好。
  剩下的事,他们需要一遍遍对校,确保每一环节都不出错,楚明姣没必要听这些,她转身掀开帘子回去了。临走时,接触到来自楚南浔忧心忡忡,写满了不放心的眼神。
  他作为楚家的总布署人,走不开身。
  苏韫玉和宋玢就不管这些了,他们一前一后跟着楚明姣出去,旁人见这铁三角又凑一起,也不觉得奇怪,甚至很自觉地让路。
  “真要和江承函打啊。”宋玢将雪踩得嘎吱响,想想那画面就觉得发怵,后面又自我安慰,江承函现在没了流霜箭矢,面对的又是楚明姣,不可能和揍他们似的下死手,当即又补充说:“不过我相信你,本命剑打架至今还没输过。”
  楚明姣撇撇嘴。
  心想这话还不如不说。
  苏韫玉一直心不在焉,脸色恹恹,提不起精神的样子,楚明姣看过去的时候,才勉强扯了下嘴角,将她上下看了遍,打哑谜似的:“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吧?”
  “不会逞强,也不会乱来吧?”
  楚明姣点头,说:“不用操心我,我心里有数。”
  就这句话。
  苏韫玉连个气音都不信。
  这姑娘争强好胜,把她浑身骨头敲碎了,也学不会服软。本命剑现在都成什么样了,去与江承函对打,怎么打?无非又要用些什么损耗身体,透支天赋的秘笈。
  再回想回想她方才听到苏辰说“三天”时的神情,他甚至一点也不怀疑,为了多争取点时间,她能将自己压榨干净。
  后面还要和深潭打。
  她肯定又冲在第一个。
  照这样下去,就算最后山海界赢了,大家重获新生了,她的死期也不远了。
  怎么让人不担心。
  宋玢原本还想给楚明姣多打几句气,但听到外面侍从正朝他招手,示意有人找他,又转念一想,楚明姣的本命剑强悍至极,江承函现在没了流霜箭矢,两人又是道侣关系,最多也就拼个势均力敌拖拖时间,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他于是将心放回肚子里,摆摆手走了。
  苏韫玉没走,苏家的事有苏辰一力担着,他相对而言能轻松不少,至少这种时候,能跟在楚明姣身后回她的院子。
  跨过院子的围栏,苏韫玉甩出个结界,朝楚明姣看过去。
  “人都走了,就剩我们两了,你说说看,准备用哪一招?都准备好了?”
  楚明姣拍了拍左边袖口,银线绣出的边在眼下荡动,像一尾摇曳的雨燕:“准备好了。我这几天和你们说放心的次数,比以往十年加起来都多,我真说不出口了。”
  苏韫玉眼神扫过她袖口,眼尾溢出一点不显眼的笑。
  她这上战场前,准备的大招都往袖子里藏的习惯,从小到大,没有变过。
  苏韫玉懒洋洋走上前,还没等楚明姣反应过来,突然拽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到自己怀里,虚虚揽了一下。
  他看过本命剑自带的那张法诀纸,知道那是薄薄的一片,既没有灵力,也没有剑气。此时此刻,繁复交叠的衣摆成了最好的遮拦,衣袖也成了得心应手的裁刀,只消用一点力,就轻巧地将法诀纸从上而下地裁成两半。
  他还特没良心。
  只留了小片塞回她的衣袖里。
  大的那片则捏在掌心中,团成了纸团。
  从捏她的手腕,到抱她,只是很短暂的一瞬,在楚明姣敏锐地察觉到可能有什么不对的时候,他偏偏凑到她耳边,垂眼说:“若是爱慕者,可能会处处顾忌你的喜怒与心意,但若是兄长,只要你平安。”
  话才说完,胸前就挨了她一拳。
  苏韫玉吃痛地往后倒退两步,笑着说她没良心。
  这么一打岔,楚明姣全然忘了方才那微妙的不对劲。
  “少冒充我哥哥。”她气咻咻地瞅他,进门时,将门带得哐当响,说:“也少在我面前晃。”
  门外,苏韫玉变戏法一样敛干净笑意,看着捏成拳的右手,感受里面团成团的法诀纸,无声苦笑,不忍回顾方才的迅猛身手。
  他还是人生头一次发觉。
  自己挺有做神偷大盗的潜质。
  但估计经过这一遭,这姑娘要恨透他了,也不知道后面怎么赔罪才有用。
  楚明姣没在自己屋里待很久,半个时辰后,她换了身适合打斗的劲装,素面朝天地跨进空间漩涡中。
  去了潮澜河。
第67章
  十冬腊月, 天凝地闭,一树乱琼碎玉。
  楚明姣比计划时间提前一个多时辰到了潮澜河,她身上有通行的腰牌, 筛查外人的阵法很快放她进去。
  她走得慢, 踩进雪地里, 一步一个脚印, 又在耸立威严的神主殿正门前驻足,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盯着看了一阵,侧身, 转头遥望数十里外,对门而立的祭司殿。
  路过的神官起先以为是同僚, 走近一看,瞧见那张脸,俱都失声, 而后拱手做礼,一溜烟地走远了。
  楚明姣在原地站了会, 被风雪吹得眯起眼睛,觉得没意思,于是低眼,将不知何时堆满了肩头的雪花慢吞吞拂落下去,不再停留,脚下步子直往神灵禁区的方向去。
  汀白和春分紧随其后。
  “你们在这守着。”楚明姣在跨进禁区前叫住他们,解下令牌递过去,话语冷淡流畅, 是早有安排了:“从现在开始,里面不论发生任何动静, 此地只准出不准进。”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春分与汀白纵使有一百份心,也不敢再劝,当下接过令牌,点头应是。
  禁区的门是一面垂下来的藤蔓,天生地养,多年孕育,诞生了懵懂的灵识,任凭时节变幻,总是四季常青。楚明姣面无神情地拨开那些枝叶,身影旋即消失。
  汀白面露苦色,和春分低声咬耳朵:“殿下这些时日变化真大。”
  春分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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