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儿切了一声,对季玄笑道,“听他说的好听,还不是要你赶紧掏七百两银子出来押着。”
七百两。阿尝心想,干什么就先要七百两押着,这地方真是黑。忽然想起自己偷的那叠银票。那个蓝衣公子的钱,不用白不用,连忙道,“我来出。”
阿尝从怀里掏出那叠银票。
随着银票出来的,还有不大的一颗骰子一样的东西,四四方方,也是从蓝衣公子那里顺来的。被阿尝不小心带出来,掉到桌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停了下来。
蔡总管一眼看见那个东西,顿时脸色大变。
“这不是施大人的名符吗?为何会在姑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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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玄小论文:论在作死的道路上一路狂奔的体会
第44章 木樨3
施大人的名符?这东西叫名符?
那骰子一样的东西不大, 阿尝此时才认真看它一眼, 果然一面镂空, 雕着一个“施”字。
阿尝笑道, “这叫名符啊?我在门口地上捡的,觉得好玩就收起来了。”
蔡总管疑惑更深,“施大人怎么会连名符都丢了?”转头四处张望,“施大人呢?施大人这两天每天都到, 这时候不是早就应该来了?”
隔壁桌剩下的两个人似乎听到这边的异样, 齐齐转头向这边看过来。
糟糕。阿尝心想, 要是那位晕在楼下的施大人被发现, 只怕就要露馅。
正在这时, 阿尝身后忽然有人道, “这是我朋友,今天淘气,把我的东西摸走拿去玩了。”
阿尝转过头, 眼前赫然是一袭蓝衫。
蓝衫公子站在阿尝背后, 伸手越过阿尝从桌上拿走名符,顺手轻轻拍了下阿尝的后脑, 像是在报复阿尝刚刚敲了他的头。
这位被敲了头居然还帮阿尝掩饰,不知居心何在。
“原来两位是施大人的朋友。”蔡总管脸上又多客气了几分,让小厮收下银票,就告辞去施公子那一桌了。
那一桌上, 一个与施公子同行的神情严肃的中年人掏出一叠银票, 给了蔡总管。
有瑾儿坐在旁边, 阿尝没办法跟季玄说什么,只默默拿眼睛看着季玄。
季玄坐在对面看完这一整出戏,对上阿尝的目光,什么也没说,意思很明显,就是既来之则安之,静观其变。
四面的天空渐渐暗了下去,小楼上下都点上了灯笼,无数棵木樨树上也有人来挂了许多精致的小灯笼,映得下面的流水中都是晃动的灯影。
一直慢悠悠奏着的乐曲声忽然停了。居中的高台上,几名乐师站起来退下了去。有人上来在台上设了一个座位,前面摆了一张琴。又在台上挂了一整圈灯笼,照得亮如白昼。
楼上楼下的众人忽然骚动不安起来,纷纷抬头看着台上。
等了一会儿,仍不见有人出来。
瑾儿轻轻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架子摆得倒是很足。”
季玄与阿尝对看一眼,心里都想,这是什么人慢悠悠不肯出来,故意吊着大家的胃口?
又等了一阵子,大家都快没有耐心时,蔡总管忽然急匆匆上楼来。
他脸色凝重,带着点慌张,挨桌解释着什么。一会儿就来到季玄阿尝这一桌,满脸都是歉意,“公子,实在对不住,今天允文忽然身体不适,来不了了,您要是不想放牙兑,我这就把银子退给您。您要是还有兴致,子苏马上就出来,您看怎么样?”
季玄仿佛真的想了一下,点头道,“子苏就子苏。”
蔡总管仿佛松了一口气,又匆匆去施公子那桌交涉去了。
瑾儿在旁道,“公子好眼光,其实子苏也不比允文差多少,只不过允文有大豪客捧着,一直给他砸钱,才成了头牌。子苏心高气傲,不会讨好那些达官贵人,才一直被允文压了一头。公子呢?觉得谁好?”
谁知道叫允文和子苏的是人是鬼,阿尝冷笑一声,听季玄怎么应付。
季玄看了一眼瑾儿,随口道,“我觉得瑾儿不错。”
瑾儿顿时红了脸,低下头去。
让青楼公子红了脸,算你本事。阿尝转头看向高台。
楼上楼下喧嚣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一个人缓缓走了上来,里面穿着雪白的丝袍,一无装饰,外面随意罩着一层朦胧半透的大红纱衣,长发直垂过腰,眉形与眼尾锐利得如同刀削,斜飞上去,鬓角旁落了几缕发丝。领口都没有理好,随意敞着,露出形状美好的锁骨和一片雪白肌肤。
这人走到琴前坐下,一丝笑容也没给台下的众人,面色不豫,一言不发,将手抚上琴。
楼上楼下鸦雀无闻,琴声龙吟凤哕,宛转而出。
阿尝心想,这位冷着脸又很会抚琴的子苏倒是和这个端着架子的樨香坞很合衬。
琴声中,蔡总管令身后小厮捧了个朱红的签筒一样的东西上来,挨桌走过去,纷纷有人掷了扁扁细细的签子一样的东西进去。隔壁施公子也掷了几支。
瑾儿早已从桌上捧起一个黑底的描金罩漆匣子,轻轻打开捧给季玄。匣子里放着满满的签子,每支都是牙白色。
季玄也随手拈了几支签子,丢进小厮的签筒里。
签筒内的签子越来越多,掷的人就少了,最后只剩施公子和季玄还在时不时放几支进去。
到这时,连阿尝都明白了,这是在竞价,争的就是台上的子苏。
子苏低着头,只管一心一意抚琴,一眼都没看向这边。
瑾儿倒是真心为季玄着想,看了看签筒,低声对季玄道,“赢了的人不只要兑自己的签子,而是要把筒里所有的签子都兑成银子,现在总有两千多两了,子苏的身价没这么高,再投下去,只怕不划算。”
季玄对他微笑道,“没关系。”
是没关系,你不知道这位季公子身上的真银票不够了,随随便便就能变张假的出来?阿尝抬头看看正在投签的施公子,心想,不管你多有钱,和季玄争,哪有半点可能会赢?
施公子面上波澜不惊,只管跟着季玄把签子一支支投下去。
季玄投得不耐烦,伸手将匣子里剩下所有的签子都拿起来,也不知有几十支,一起丢进签筒,哗啦啦一阵响。
楼上楼下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看着季玄,季玄将空了的匣子推给小厮,淡淡道,“空了,还有吗?”
台上琴声骤停,子苏终于抬起头,冷冷地看向这边的二楼。
下一刻,琴桌翻倒,桌上那把好琴呛啷一声落在地上。
子苏软软地倒了下去。大红纱衣水一样铺散开来,宛如绽开的一朵大花。
台下顿时一片大乱,季玄身形一闪,已经像一只白色大鸟一样从楼上翩然跃下,施公子一点也不慢,紧随季玄跃到了台上。
季玄先到,扶起子苏,探了探,反而又将他放平回地上。
施公子已经跟着过来,面沉如水,伸手将子苏重新扶起来。
阿尝连动都没动,兴趣寥寥地支着头看着下面。等季玄回来重新坐下,才开口道,“被人嫌弃了?”
季玄刚才出手探过,子苏什么事也没有,晕过去只怕是装的。想来应该是他看见季玄要赢,才想出这么个金蝉脱壳的办法。只是不知阿尝是怎么看出来的。
阿尝懒洋洋喝口酒道,“美人当前,脑子就没了。谁晕倒的时候,还能提前找个美美的角度,摆出个妖娆的姿势的?”
子苏被人抱了下去,过了一会,蔡总管匆匆过来,脸上十二万分的不好意思,“季公子,今天不巧,子苏也病了。实在是对不住您。我给您把银子退了,这两天还是和放了牙兑一样,请您住在坞里,除了允文和子苏,坞里的公子随便您挑一个,您看怎么样?”
开出的条件十分好,大概是不想得罪了这个挥金如土的财主。
“好,”季玄点点头,微笑着随手指指身边,“就瑾儿吧。”
瑾儿的眼神看起来又惊又喜。
季玄又瞥了眼阿尝。
阿尝已经和开始时脸色发青的样子不同,没什么表情,对季玄的话恍若不闻,托着腮一脸寥落地望着楼下。
季玄心想,好像玩过头了。
樨香坞里面一进又是另一番情调。比外面两进都大得多,中间是一个小湖,四周远近错落点缀着风格各异的两层小楼,雕梁画栋,晚间木樨的香气愈发浓郁,隐隐有乐声传来。
下人提着灯笼,引着季玄阿尝,带着瑾儿,进了湖边一幢小楼,给他们看里面的陈设。
楼上楼下里间都是卧房,偌大的床上悬了一层层帐幔,阿尝随便进了楼下那间,道,“累了,我先睡了。”随手关了门,不再理会旁人。
季玄被阿尝关在门外,默默站了一会儿。
瑾儿在后面柔声道,“季公子,不上楼吗?”
季玄点头道,“好。”跟着瑾儿上楼去了。
阿尝听到两人上楼的脚步声消失,推开临湖的窗子,夜风习习。湖面上也很有心思,点缀着点点浮灯,和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可是灯就是灯,转瞬即灭,天上的星星亘古不变,遥不可及。
阿尝纵身跃出窗,坐在湖边的石头上。
你不过是普普通通一个小仙。
清羽说得其实很对。
就算季玄当初帮忙求情,说不定也只是像今天他对瑾儿一样,不过是一时兴之所至。
过几天他走了,他还是他九重天的仙君,瑾儿还是樨香坞的公子。
身后忽然一暗,阿尝转头看看,小楼二楼的灯火已经熄了。
阿尝默默转回头来,对着湖水又发了一会儿呆,从窗子跳回卧房。
床边垂下的帐幔在吹进来的晚风中微微卷动,阿尝掀开一层层帐幔,心想,为什么要挂这么多,真是不嫌麻烦。
好不容易掀开最后一层,看到一个人合衣靠坐在雪白的床上,平静地看着阿尝。
第45章 木樨4
阿尝怔了怔, “你来做什么?”
季玄面无表情, “我没有地方可去。”
“瑾儿呢?”
季玄抬手随便做了个敲的手势, “晕了。”
阿尝看着季玄, “他都已经晕了,你不留在上面,还下来干什么?”
季玄道,“他占着床, 没我呆的地方。”
阿尝看一眼一起睡五六个人也不嫌挤的大床, 冷淡道, “你想睡在这儿?那我睡哪儿?”
季玄忽然微微一笑, “我们是仙身,又不是一定要睡, ”顿了顿, 低声道,“还是说, 你想睡?”
阿尝今天已经见识了他跟瑾儿的调情手段, 听见他也跟自己用这种口气说话, 不想理他, 转身掀开帐幔打算出去。
帐幔累累赘赘一时掀不开,季玄一晃眼, 已经到了阿尝身后,一把拉住阿尝的胳膊。
阿尝绝不含糊, 反绕开他的手, 干净利落地回肘对着他胸口击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 季玄一眼看到阿尝的眼里泛起莹莹一层水光,心里一紧,就没再闪避,反而迎上来,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阿尝没料到季玄不躲,发力到半途有点犹豫,就错了劲,忘了旁边是帐子,勾着帐子一起扑下去。
季玄伸手护住她,跟着倒了下去,扯落一地帐幔。
阿尝在帐幔里挣扎了一会儿,有季玄在旁边碍手碍脚,挣脱不开,索性放弃了,把头埋在柔软的帐幔里,始终不肯抬头。
季玄知道她是不想让人看到眼睛里的水光,挨着她也不动,心想,凌耽说什么是时候下一剂猛药了,根本就是胡说八道,自己信他的鬼话,也是疯了。
过了良久,阿尝忽然在帐幔里闷声道,“瑾儿也很可怜,你要是没那个意思,就不要去招惹人家。”
季玄低声道,“我知道。是我不好。”
两人静默无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尖叫声像是从湖对岸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季玄立刻坐起身,握住帐幔双手一分,好好的帐子就被硬生生撕成两爿,阿尝也已经翻身而起,两人穿过帐幔越窗而出。
正在辨别叫声传来的方向,阿尝忽然看见湖面上有个人,展翅青鹤般踏水一掠而过,朝着岸边一个小楼过去。
一晃而过的瞬间,阿尝已经看清,那人就是和季玄争的施公子,与季玄对视一眼,也飞身而起追了过去。
那座小楼与阿尝季玄所住的小楼类似,一面临湖,也是上下两层,楼下的门紧紧关着,向湖一面二楼的窗子反倒是大敞着。
施公子已经到了楼下,没有费心去叫门,三两下踩着窗棂和屋檐上了二楼,跳窗而入。
阿尝跟着进去时,看见屋内床帐被撕扯在地上,一片凌乱,雪白的床上鲜红的斑斑点点,像是血迹,床边一个微胖的中年人缩在角落,一脸惊惶。
施公子面如寒霜,大步过去一把揪住那个中年人的领口,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是你刚才在叫?怎么回事?”
那个中年人哆哆嗦嗦道,“他,他不愿意就算了……我也没想到他会跳湖……”
施公子手一紧,厉声道,“谁?谁跳湖?”
中年人被他勒得说不出话来,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瑜儿,瑜儿跳湖了……”
施公子像是松了口气,放开那中年人的衣领,把他扔回地上,此时才注意到阿尝已经跟着进来。
阿尝一言不发,转身纵身一跃,跃入湖中。
湖水不深,到处都是浮灯,也不算太黑。阿尝有手腕上的镯子,像一尾鱼一般,不一会儿功夫就在湖中游了几圈,却一个人影也没见到。湖通过一条暗道连着运河,阿尝沿着暗道进了运河,上下找了一段,一无所获。再说人又不是鱼,断没有这么短的时间就游进运河的道理。
这跳湖的瑜儿,不知去哪了。
阿尝上了岸,季玄早已下楼从里面帮她开了门。
“湖里没人。”阿尝对季玄道。
中年人已经被施公子直接拎到楼下,按在椅子上。
施公子看见阿尝进来,全身却一点不湿,稍微怔了怔,又继续审那中年人。
阿尝听了一会儿,原来那中年人今天点了个叫瑜儿的公子,不知要做什么,瑜儿抵死不从,趁他下楼的功夫就跳湖了。
阿尝问,“你亲眼看见他跳湖的?”
中年人道,“我在外间听见扑通一声水响,进去时人没了,窗户开着,不是跳湖了是去哪儿了?”
正说着,外面一阵喧嚣,蔡总管带着几个人开门而入。
蔡总管看见一屋子人,施公子正把中年人按在椅子上,愣了一下,立即换上满脸笑容,先对中年人施礼道,“曲大人。”又拜拜施公子,“施大人。”接着道,“曲大人是太常寺少卿,施大人是都尉府的副使,大家都是一家人,千万别伤了和气。”
蔡总管老奸巨猾,一句话就给曲施两位互相点明了身份。太常寺少卿比都尉府副使官职高,但都尉府负责监察官员,身份特殊,这两人互相都不好真的得罪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