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玄沉默了一下,无辜道,“你看我不是好好的?”继而皱眉,“我飞过来时远远地就看见你下去了。你现在有多少修为?怎么敢就这么往里跳?”
阿尝心虚道,“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跳下来没事。”
季玄停了一会儿才道,“我明白,不知为什么,我也觉得我可以跳进来。”走过来环住阿尝。
阿尝把头靠在他胸前,“你怎么突然来了?”
“本熊去天宫找我,说你被抓走了,再加上有人报说不归山有异动,我就过来了。”
“所以你带人过来了?宣文和清羽他们都跑了吗?”
季玄耐心地一样样答她,“清羽刚刚和我稍微交手,打不过就逃了。我没见到宣文。没有带人,我着急,自己先飞过来了。”
阿尝默了默。
季玄安慰她道,“不用担心,我过来前,已经知会了镇戍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带天兵过来了。”低头看看阿尝,突然道,“你中毒了?”
阿尝笑道,“你倒是能看出来?”
“这次在云泽山打仗,我见过有人中这种魔族的毒。”季玄语气焦虑。
“不用担心,”阿尝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瓶,“我有解药。我掉下来时趁清羽心神大乱,从他身上偷的,他身上就这么一个瓶子,解药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将前因后果跟季玄讲了一遍。
季玄怒道,“你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解药,只觉得‘十有八九’是解药,就优哉游哉地呆在这里?”拿过小瓶,打开闻闻,神色稍缓。
阿尝心虚道,“我觉得,呃,十有……‘九十’?”
季玄倒倒瓶子,里面只有一颗药丸,给阿尝服下,伸手探了探,方才放心。
阿尝服了解药,再没后顾之忧,一身轻松,踱到石案前,四处摸摸碰碰,“季玄,你也过来找找,不知宙衡藏在哪里?”
季玄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走到石案前。
“你看不见?”季玄的手从容地向空无一物的石案上一伸。
下一刻,季玄手中已经多了一个盒子。
深木色的盒子古朴雅致,上面有个简单的铜扣。
阿尝看着季玄,又看看盒子,哑口无言。
“你刚刚真的看不见?”季玄又问。
阿尝摇摇头。
“从我进来起就看见,这个盒子好端端地摆在案上。”季玄平静道。
阿尝结结巴巴道,“我上次来拿祝方,也是一进来,就看见盛祝方的盒子摆在这儿。”阿尝指指季玄刚刚拿了盒子的旁边位置。
季玄没说话,拨开铜扣,盒子里的黑色锦缎上,是一团没有形状东西,像是会发光的淡蓝色云雾,又像是一个光团,里面隐着点点光芒,在一刻不停地旋转。
“宙衡。”季玄道。
“宣文告诉我,古书上说,‘祝方匿于宙衡之中,宙衡匿于祝方之中’,不知是什么意思。可是它们明明都好好放在案上。只是,”阿尝疑惑道,“为什么不是人人都能看见?”
季玄沉吟不语。
“无论如何,宙衡你总算是找到了。”阿尝高兴起来,伸手拿过宙衡的盒子,细看那一团东西。
“嗯。”季玄伸手从后面抱住阿尝,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和她一起看。
他的气息在耳边轻轻拂过,全身被季玄清冷的味道笼罩住,阿尝渐渐觉得这个石室有点……太热了。
季玄也觉得了,放开阿尝道,“我们出去吧。”
“可宣文还在外面。”
“还怕他不成?”季玄笑一下,“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再说他有祝方,如今我们有宙衡了。”
阿尝奇道,“你会用宙衡?”
季玄道,“不会。”
阿尝,“……”
季玄笑道,“祝方被你拿出来后,曾呆在我手中一段时间,是以我会用。宙衡这么多年都没有现世,我哪里知道怎么用?”牵起阿尝的手,“不过接应我们的人飞得再慢也应该到了,我们出去看看。”
两人出了封印,外面静悄悄的,居然没有人。没有镇戍司的天兵天将,也没有宣文。
季玄带着阿尝飞起来查看,阿尝奇道,“你的援兵都去哪了?”
季玄却突然将阿尝向身后一拉。
不归山背后,忽然黑压压无数人腾空而起,足有成千上万,个个奇装异服,形态诡异,当先的正是宣文。
季玄见状,拉着阿尝急退。宣文却比他更快,抢在前面手一挥,不归山一座山峰高耸入云的顶端被齐齐削断,直坠下来,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随着这一削,石阵移动,封印的入口不见了。
宣文此时才笑道,“本想只拿一个宙衡,没想到还白送了一个玄玑仙君。”
季玄不和他废话,非存已经出鞘。
宣文笑道,“你打的是拖到你的援兵来的主意?他们来不了了,我如今祝方已经用得不错,将南天门和北海接起来,他们此时应该还在北海,只怕赶回来还要些时候。”又遗憾道,“可惜云泽山大战时我的祝方还用得没那么好,否则也不至于让你赢了。”
上万的魔族一拥而上,兵器千奇百怪,围住阿尝和季玄。
季玄催动非存,剑吟铮铮,声如洪钟,铺天盖地,多数魔众在云泽山一战时都听过这剑吟,见过非存的威力,顿时心生怯意,不敢上前。
宣文恼怒,喝令魔众继续向前。
可是已经晚了,季玄已经以非存剑气在自己和阿尝周围筑起射出白光的屏障,有不信邪的魔众扑上来,顿时化为灰烬。
宣文冷笑一声,手上折扇刷地打开,扇上闪闪白光向屏障冲了过去。一边喝令魔众一起以法力冲击屏障。
季玄带着阿尝,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用屏障拖着宣文。
阿尝心想,这样不是办法。魔众虽然法力有限,但是太多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总有挡不住的时候。
季玄转头低声对阿尝道,“如果屏障破了,我直接去拖住宣文,你先走,我再找机会走。”
阿尝笑道,“我倒是想成全你舍己为人,只可惜我的镯子已经被宣文缴了。”
没了镯子,随便一个魔族大概都能把阿尝逮回来。
“被他缴了?”季玄皱皱眉,好像镯子的去向比眼前的上万魔众还让人忧心。
阿尝笑道,“要死要活都在一起,比较不寂寞。”
宣文有魔众帮忙,眼看季玄的屏障开始微微黯淡下来。
阿尝心想,若是真破了,要怎么想个法子把宙衡毁了才好。
季玄的屏障一角忽然发出爆裂的声音,围攻的魔众一阵欢呼,受到鼓舞,五颜六色的招术纷纷向那一个地方招呼。阿尝摸出鞭子,鞭子蛇信一般在空中一抖。季玄神情肃穆,非存一挽,准备近战。
正在这时,一阵奇怪的声音从不归山脚下传来。
那是低低的号角声,呜呜咽咽,随之而来的是浓重的黑烟缓缓腾起,彻骨寒意压倒人间初冬的清冷,如同无形的玄冰一般包裹着万物。
下一刻,数以万计的黑影从地底冲出,个个黑盔黑甲,无数血红的旗帜在其中飘扬,黑影像能吞噬万物的黑色波浪,冲天而起,瞬间就将天空中无数魔众卷入其中,噬骨化魂,消失不见了。
季玄撤了屏障,对悬浮在无数鬼兵之上的人道,“鬼君,多谢。”
摩冥对季玄与阿尝微微一笑,缓缓近前。
阿尝眼尖,早已看见摩冥身边跟着的人——本熊。
“你也太厉害了吧,”阿尝对本熊笑道,“怎么把摩冥找来了?”
本熊没说话,反而深深先施一礼,用眼角瞟着阿尝,一脸忐忑,“阿尝姐,我其实……其实是幽冥殿的鬼判,奉君上之命,投胎转生到碧水潭畔的熊窝。”
阿尝愣了一会儿,第一个念头就是,臭小子,你居然骗了我这么久,让我一直觉得欠你的,还努力赚钱帮你买房送你去九清院?
本熊看着阿尝的脸色,连忙道,“本来你安稳地呆在十三坊,我就可以走了,只是那时君上说你身边仍然有人不太对劲,让我继续盯着。”
说的想来是清羽。所以摩冥才对十三坊的事了如指掌。
阿尝转头看看季玄,季玄脸上一点诧异之色都没有。他果然都知道。这群人,一个个都是大骗子。
阿尝忽然想起宣文,连忙去看,差点笑出声来。
鬼兵一波又一波,延绵不绝,旁边又有季玄和摩冥随时会出手,宣文只得暂且和刚刚季玄一样,以仙力竖起结界挡着。
真是风水轮流转。
此时,天空中又有人遮天蔽日而来,旗帜鲜明,打的都是天宫的旗号。
看来去北海转了一圈的天兵们终于赶来了。
带着天兵的却不是普通天将。众将领中簇拥着一个人。这人锦衣玉带,眉目凌厉,不怒自威,阿尝当年受审时曾经见过一面——当今的九重天天帝。
见他来了,不归山上下人人施礼,就连结界中的宣文,都没忘记礼数,只是嘴角噙着一点讥讽的笑意。
来得真及时,阿尝心想,刚好在仗打完的时候。
天帝缓缓开口,却是对着阿尝,“你可都好了?”
阿尝莫名其妙,在问什么好了?是说抽元劫鞭的事吗?只得点点头,“好了。”
天帝又问,“我给的灵元丹可都服了?”
灵元丹居然真是他赐的?阿尝一直以为是季玄假借天帝的名义给的。
阿尝点头道,“都服了。”
天帝道,“我那里还有,回去再给你,假以时日,修为必能恢复旧观。这几百年,委屈你了。”
什么意思?阿尝全然不懂。
天帝见她一脸莫名,微笑道,“所谓祝方与宙衡出了封印,必然毁天灭地生灵涂炭,不过是胡说罢了,太角仙君算过,这反而是新帝现世之像。他还算出,祝方也只有你才能取得出来。”
阿尝怒火上冲,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还让季玄抽我鞭子?
连季玄都忍不住,道,“那当初为何还要罚阿尝?”
天帝看看季玄,哼了一声,“我若是不用她逼一逼你,你只怕到现在还藏在韶云司里,天天写你的那种……咳……话本子?”
“我看,你们未必能那么顺心如意。”宣文的声音忽然从结界中悠悠传来。
不知何时,宣文已经坐倒在结界中,面前放着一个通体乌黑四四方方,石头一样的东西。
“你们小瞧了祝方,这东西说起来,真可以毁天灭地。”宣文的语气愉快,“正好你们都凑齐了,我这就用祝方,毁给你们看看。”
一团仙气从他掌中逸出,落在祝方上,原本黑黝黝的祝方瞬间变得透明,里面光点浮动。宣文伸出手,他的手居然穿进祝方里,宣文蹙眉凝思,在光点中轻轻拨动。
忽然之间,数万鬼兵中间发出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轰然炸裂,然后是响彻天地的吱吱咯咯的声音,像是什么很硬的东西正在被绞裂,鬼兵们发出惨烈的哀嚎,那一块地方渐渐变成混沌的一团,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将那块地方的每一样东西搅碎成碎末。
宣文抬头看一看,笑道,“这才是祝方的真正用法,所过之处,什么都不留。天帝,鬼君,不过都是我手中齑粉。”
季玄默默将手中的宙衡塞给阿尝,低声对阿尝道,“祝方没人能挡,我去抢。”
季玄正色对宣文道,“祝方是威力无匹的神器,却并不是用来杀人的。”说罢,手持非存,向宣文的结界疾冲过去,以全身功力聚于剑尖,刺了上去。
一道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下一刻,宣文的结界已经片片碎裂。
摩冥与无数鬼兵天将趁机都朝宣文涌过去。
宣文见季玄不过一击,就破了自己的结界,大惊失色,不再看他,将手伸进祝方继续拨挑。
季玄身边的一大片地方瞬间化成混沌。
宣文见状,受到鼓舞,再去拨祝方。
阿尝心急如焚,眼睁睁看着那团混沌就要加在季玄身上,却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手中盛宙衡的盒子忽然变得滚烫,一道光芒自盒中冲出。
一阵穿心的疼痛击中了阿尝。
阿尝顾不得疼痛,仍然紧盯着季玄那边,却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团翻转的混沌不动了,宣文的手停在祝方里,祝方里的光点不再流转。
阿尝看看周围,无数鬼兵和天将以各种姿势固定在空中,天帝与摩冥也一动不动。天地之间的万物都凝固了。
只除了一个人。
季玄缓缓转过身,看着阿尝。
阿尝手中的宙衡又有光芒一闪,阿尝像被光芒刺中一样,软软地倒下去。
季玄抛下宣文,疾飞而至,一把搂住阿尝。
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阿尝全身,阿尝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季玄抱住阿尝,看看宙衡,低声道,“阿尝,你好像与宙衡大有渊源,你正在和宙衡合魂。”
阿尝望着他,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没事,不疼,没有元劫鞭疼。”
季玄紧紧抱着她,低声道,“忍一忍,忍一忍,就快好了。”
疼痛如同潮水落下般渐渐退去。阿尝缓了一口气,看看身边的宙衡,忽然道,“季玄,我可以用它了。我不用碰就可以直接用它了。”
此时阿尝的眼中,从亘古洪荒乃至亿万年后,所有过往将来如同一副长卷一样缓缓展开,供人随意取阅。
阿尝沉思片刻,站起来走到早已不动的宣文面前,伸手从他怀中拿回自己的镯子,重新戴回手腕上。
下一刻,宣文消失了。
季玄一直默默看着她,此时才问,“宣文去哪了?”
阿尝回头道,“我第一次认识他时,是在人间一个书院,他一身书生打扮。他那时去凡间历练,虽然被封了修为,仍然惊才艳绝,鹤立鸡群。我把他送回了那段他最好的时光里,他会永远留在那里,循环往复,永无出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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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喜事连连。新天帝刚刚继位,立刻就要办结仙侣的大典。
季玄仍旧住在盈昃府,并没有搬的打算。凌耽脚步匆匆,直接进去找到季玄。
“都好了?”季玄依旧一身白衣,神态轻松。
“都好了。总算在西海找了个灵气充沛的岛,一山的灵兽都安置好了,箫忆也跟着过去了,想必会好好照顾他们。”
几天前,季玄动用祝方,将紫楹岛的灵脉迁走,散散地平铺在天界外围,如今远至放马街,甚至到十三坊,都灵气充沛。
小仙小妖们不必再为一点灵气密密地挤在一起,在哪里都能潜心修行。原本没人愿去的荒凉地方,如今已经开始有人开始修建房屋,安居乐业。
凌耽已经传令下去,将当初为买房借了灵犀庄钱的小仙的欠款酌情减免。
季玄点点头,“施岚和子苏可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