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跟着小弟子进了门,在迂回曲折的走廊上,还没走几步路,迎面碰上两三个粉面佳人。
她们穿着大胆,胸前领口大开,腰间的衣带松松垮垮地系着,好似再多走几步路就会散了架似的,看得沈绵淼一阵心惊肉跳。
她们目不斜视,路过他们的时候,鼻间飘过一阵脂粉香,有些刺鼻,沈绵淼不由得用随身携带的帕子揉了揉鼻尖。
等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萧慕白才开口问:“她们是谁?”
小弟子斟酌了下语气,面露尴尬地回:“是陛下赏给国师的美人。”
沈绵淼只觉诧异,国师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且是他无法近女色,按照佛家的话说,是不能破戒。
卫沉珉明明知道国师不能破戒,却还是赏了她美人,这是何意?
羞辱还是别的?
重活一世,卫沉珉到教她有些看不清了。
毕竟是陛下赏赐,谁也不能多说什么,所以小弟子只说了这一句,便没有了下文。
待跟着小弟子的步伐上了楼梯,来到二楼。一少年长身鹤立,双手环胸,生人勿进。
最惊喜的是桑桑,连忙喊道:“师兄!”
少年微微朝他点了点头,随后眼神落在她身上道:“你,随我来。”
沈绵淼有些疑惑地问:“我?”
少年语气不高不低:“就你一个。”
说完,就转身。
她一头雾水地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不防被桑桑扯了下衣袖道:“姐,你还是跟着师兄去吧,我和世子姐夫在这里等你。”
小弟子也说:“是啊,世子妃,你尽管跟去,国师正在等你。”
她正欲抬脚,却不防手臂被萧慕白一把拉住,桃花眼定定地看着她,眼中夹杂着些许不明的情绪,他道:“慢点,注意路。”
沈绵淼点点头,随后拂开他的手,跟着离魑的脚步上了顶楼。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她微微喘着粗气,等心跳平复后,才深吸口气,走了进去。
身居高处,视野瞬间开阔明朗,空气中飘浮股安定人心的檀香味,视线往里探去,白发仙人正坐在棋盘一端,手执黑子,凝眉与自己对弈。
听到她走过来的动静,他将手中黑子放入棋钵中,棋子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随后,他偏过头,浅褐色眸子看向她。
沈绵淼没由来地心头有些紧张,喉咙干涩地喊了声:“国师。”
黎沐鹤指了指旁边的月牙凳,温声道:“坐吧。”
沈绵淼弯腰福了福礼,这才款款落座,入目的是一座狮形熏炉,袅袅青烟从狮子口吐出,徐徐盘旋往上。
离魑见她落座后,便静立一旁,默不作声。
沈绵淼静静盯了会儿熏炉,莫名脑袋有些发晕,她闭上眼睛,轻微动了下头,忙打起精神地开口:“国师,桑桑有幸拜入您门下,他仰慕您许久,定全身心投入您的教诲,不辜负您的期望。”
今日拜师礼,沈绵淼不忘记在国师面前替桑桑说些好话。
黎沐鹤站起身,日光如练,他的身形瘦削,宽大衣袍露出截清瘦手臂,气质高华,三千白发垂落腰际。
腰间金丝滚边白锦带,坠着一块圆形玉佩,玉佩的成色不像是上等,瞧着还有些眼熟,沈绵淼看了两眼后,才收回目光,缓缓站起身。
刚站起,突然猛地一阵头晕目眩,她双眼一闭,双腿软了下去。
黎沐鹤像是有预料般,伸手上前接住沈绵淼往下落的身子,她的头乖顺抵在他胸前,他却只是接住她的腰,不再妄动半分。
离魑冷若冰山的眸中闪过错愕,脚步慌乱上前,语气不稳喊道:“师父!”
黎沐鹤睨他一眼,随后弯腰抱起沈绵淼,动作轻柔地将她打横抱至一旁的美人榻上。
离魑眼睛瞬间瞪大,精致面庞流露纠结神色,看着黎沐鹤的背影,欲言又止。
直到黎沐鹤从袖子里拿出一把短刀,拔.开剑鞘,泛着森冷白光的短刀削发如泥,他却眼睛眨都不眨地撩开袖子,在小臂上用力划了一刀!
顿时,血流如注,鲜红血痕顺着他的手臂往下落,滴答滴答在青石地面溅起血花。
离魑被吓了一大跳,立马上前拉着黎沐鹤的手要为他止血,眼中心疼不满道:“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黎沐鹤挥开离魑的手,眉间蹙起,红唇此刻颜色尽褪,惨白无色泽,他动了动,念了两句咒语,随后他手臂皮肤表面有什么东西缓慢地往伤口处移动。
离魑瞬间瞪大眼睛,屏住呼吸,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这诡谲一幕。
那小东西从伤口处探出颗脑袋,圆鼓鼓的脑袋上嵌着两颗米粒般的眼珠子,左右晃动一圈,随后调皮似地整个身子探出,指甲盖大小的虫子,全身晶莹剔透的好看,出来后就趴在他的手臂上一动不动。
离魑认出来了这小东西,震惊地张大嘴巴。
黎沐鹤白皙的指尖点了点小东西的肚子,小东西立马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爬到他的掌心,愉悦地打起滚来。
他低声道:“乖,帮我保护一个人。”
小东西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似在好奇他话里的意思。
黎沐鹤拿着染血的短刀,就着他的血,在沈绵淼的皓腕上轻轻划开个小口子,两股血瞬间融在一起,他催促道:“去吧。”
小东西撅着屁股,不肯挪动步子,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掌心。
他语气柔和,像是在劝不听话的孩子:“她是我很重要的人,你要帮我保护好她。”
小东西这才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沿着细小伤口钻了进去。
离魑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昏睡中沈绵淼无知无觉的睡颜,再也忍不住地出声:“师父,它对我族人这么重要,你就这么给了她?”
他向来性子冷清,可见是被逼急了,才会不顾身份地质问师父来。
黎沐鹤却只重复回了一句话,让离魑骤然失了声。
他说:“她对我很重要。”
*
沈绵淼睁开眼的时候,一时间竟不知身处何地,鼻息间是熟悉的檀香味。
但是与来时不同,这次的有提神效用,她眼前一片清明,撑着身子起来的时候,忽感腕间有点刺痛。
她撩开袖子一看,手腕处竟不知何时出现道细小伤口,已经结痂,没有出血,她眉间的疑惑更加深了。
她怎么好好地跟国师说着话,就昏睡过去,手腕上还多了个伤口?
这时,一道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即近,来人看到她醒来后,冰着的脸更是冷了三分,语气含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隐怒:“既然醒来了,就一同参加桑桑的拜师礼。”
见是离魑,沈绵淼也不管他的冷脸,连忙问道:“我怎么了?”
“能怎么?区区肉|体|凡胎,经受不住我师父的祈福礼,晕了过去而已。”离魑有些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原来是这样。至于她手腕的伤口,也是祈福礼需要用她的血吧。
她可真的是太丢人了,居然就这么晕过去,也幸亏国师没有怪罪,还好心地让人扶她到榻上休息。
这么想着,沈绵淼有些羞愧地垂眸,嘴上的感激却是没有落下道:“是你将我扶到这榻上休息的吧?还未曾谢你。”
离魑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但是没有反驳,转身道:“快些吧,桑桑在等你。”
沈绵淼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抬脚跟上,今日还有件大事,便是桑桑的拜师礼。
摘星楼共九层楼,她跟着离魑的步伐下了两层,来到第七层。穿过一座屏风,看见桑桑正举着拜师茶,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请黎沐鹤喝茶。
喝完拜师茶,这礼便也就成了。
两排站着这摘星楼中弟子,他们都是这场拜师礼的见证人,萧慕白亦站在其中,沈绵淼走了过去,站在他旁边。
黎沐鹤喝完茶后,按照规矩,叮嘱桑桑为人师的教诲。
沈绵淼正听着,突然耳边传来萧慕白的声音:“淼淼,刚刚你在何处?”
听他这么一问,她才隐隐察觉,顶楼不是一般的会客场所,上辈子她来见黎沐鹤,莽莽撞撞闯入的也是顶楼。
那个时候,她想的是,将这株藏在楼里的高岭之花拉下神坛。她当时主动褪去外衣,赤脚站着的地方也正是顶楼。
沈绵淼的心头跳动两下,面色如常地回:“国师给我做祈福礼,差点没能赶上桑桑的拜师。”
至于祈福过程,她是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萧慕白偏头看她一眼,想要开口问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问。
等黎沐鹤训完话后,离魑便将手中的龟壳、朱笔与铜币等一同交接到桑桑手里,桑桑欣喜接过。
离魑这才露出今天唯一一个笑容。
沈绵淼见拜师礼完成,心里也是松了口气,生怕这其中出现什么变故,导致空欢喜一场。
*
祈福礼和拜师礼完成后,桑桑便留在了摘星楼,而萧慕白因着容政的原因,有要事处理无法久留,便要带沈绵淼一同回王府。
黎沐鹤也没有留人,便派离魑送他们出门。
离魑谨遵师命,在前头带路,脚步到也不快,不过始终与他们刻意保持着距离。
萧慕白压着脚步与她并排走,忙了大半天,两个人这才能心平气和地说话。
他悄然伸手,握住她的手,炙热的掌心相对,她心头一跳。
萧慕白也不管前面有人,桃花眼灼灼地看向她,温声问:“累不累?”
沈绵淼摇了下头,杏眸平静地看向他:“不累。”
倒也奇怪,刚到顶楼的时候,她还觉得乏困,但是浅睡一觉后,就感觉精神好了许多,灵台清明。
难不成,真是国师对她的祈福,起了作用?
萧慕白的手指握紧了两分,想到昨夜的荒唐事,忍不住出声:“昨夜吃了很多酒,贪杯误事,淼淼心中可否还有怒气?若是生气憋闷,千万别苦了自己,只管打为夫便是。”
他这温声低语,软了性子的话,任谁听了都软了心肠,立马原谅了他。
他实在是太会利用这幅好皮囊骗人了,一双桃花眼即便是沾染三分情,也能教多少女子红了脸色。
沈绵淼也不复之前冷硬心肠,吐出口气叹道:“世子,你又何必如此?此前我给你的和离书,现在依旧作数。”
萧慕白听到她说和离两个字,就变了脸色,桃花眼柔情不在,沉了嗓音道:“淼淼,你知道的,我不喜听从你口中说出和离二字。”
沈绵淼怔愣地看着他。
他却突然要加快步伐,快速丢下句话:“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看着萧慕白骤然离开的背影,沈绵淼蹙起了眉,他如今竟还听不得和离二字吗?
可是,她已是铁了心要和离。
离魑将他们送到门口,便立马转身回去,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
不过,沈绵淼也能理解,一来他本也就是这性子,二来作为国师的大徒弟,他也能有这傲气。
萧慕白许是真的生了气,一言不发地先进了马车,连头都没有回。
而就在沈绵淼也要踏上马车的时候,突然一队宫人朝这边行来,看见她的身影,老远就开始喊:“世子妃,请留步!”
萧慕白撩开车帘,也朝着那队人马看去。
打头是个公公,他是小跑着过来的,停下脚步,头上的汗珠还未来得及擦去,就恭敬地行礼道:“世子,世子妃,陛下有旨,宣世子妃进宫。”
说完话,公公就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依旧是笑呵呵地模样:“世子妃,您请吧。”
沈绵淼疑惑地看了眼萧慕白后,又看向这位公公,疑惑地问:“陛下宣我进宫?”
公公道:“是慧妃娘娘想要召您说话,这不陛下立马就下了口谕。”
沈绵淼心中有些惊异,昨天慧妃娘娘还说宣她进宫陪她说话,她当时还以为是场面话,却不想她这么心急,今日就要宣她进宫。
萧慕白闻言,面无表情地开口:“既是陛下口谕,你便去吧。”
沈绵淼:“是。”
*
仅隔一日,沈绵淼便重新回到了皇宫,红墙绿瓦,高楼巍峨,整座皇城像是座庞大而肃穆的怪物,盘踞在京城东方。
再次踏入,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竟不知,她上辈子待惯了,可以横行霸道的地方,这辈子竟然如此陌生,这个地方她一砖一瓦都眼熟,但此刻它们却都与她无关。
她这辈子就只是个过客。
慧妃还是住在明秀宫,这座宫殿地势好,距离卫沉珉的养心殿又近,到比皇后所在的坤宁宫更有地理上的优势。
明秀宫目前由慧妃独居,卫沉珉妃嫔不多,目前皇城里有好几座宫殿都是空着的。
沈绵淼站在宫门口,领她进来的公公则进去通报。
她在门口站了半天,也没见有人出来迎她进去,她不解地上前敲门,却不想声音不达里面,愣是连个回声都没有。
而此刻的正殿里面,慧妃正悠哉地剥着荔枝的壳,丹唇轻启,晶莹果肉消失在口中,她素白指尖伸向下一颗。
她身旁的大宫女杜鹃朝外望了望,估摸着时间,随后对她道:“娘娘,世子妃在外已等候一盏茶的功夫。”
慧妃闻言,不甚在意地开口:“不急,才一盏茶,且让她等着吧。”
杜鹃有些不解:“娘娘,我们向来与平阳王府没有恩怨,您这又是何必?”
慧妃抬眸,睨她一眼,不悦出声:“你懂什么?本宫这么做,正是顺着陛下的心意。”
杜鹃上前殷勤地剥了一颗,细致地摆在盘里给她享用,边剥边问:“娘娘,此话何解?”
慧妃吐出果核,果肉的香味在嘴巴里蔓延,先是喟叹了声:“这天可真是热,还是这冰荔枝解暑。”
杜鹃巧笑着接话:“一骑红尘妃子笑,也就娘娘您得宠,才能享用这荔枝,别宫恐怕也只有皇后娘娘才能有呢。”
听到皇后二字,慧妃轻笑了声,随后才慢悠悠开口:“昨夜容政被用了刑,半刻钟都没有坚持住晕了过去,陛下下令严查,你说倒霉的是谁?”
杜鹃心里盘算了下,试探地开口道:“可是容政毕竟是平阳王府外戚,他的事应该牵扯不到平阳王府吧?”
“呵,”慧妃嘴角扬起,“你忘记,之前世子跪在勤政殿前的事了?不然你以为陛下昨夜为何不待见平阳王府?若不是出了个国师的徒弟,昨夜他们平阳王府看有人会上前搭理?”
杜鹃闻言,点了点头,笑容谄媚:“娘娘说的有理。”
慧妃又用竹签叉起一块冰西瓜放进嘴里,舒服地闭上眼睛道:“那便让世子妃再多等会儿,等外面日头毒的时候,再唤她进来。”
杜鹃:“是,娘娘。”
*
门外的沈绵淼站了半天,双腿都酸了,都不见有人来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