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观南请了他去书房里面坐,给足了先生之礼。
萧元礼反而有些战战兢兢了。
两个月前,他为谢华戎在蜀州闹了一场,得罪了徐家,他本也有了准备后面的日子不好过,但还没过一天苦日子,安王的人就来了,摆明了态度要找他。
当时他还怀疑这是徐家的阴谋,但那人却拿了安王的私印,说有人跟安王举荐他,安王爷派他来接人。
萧元礼当时就决定要跟着走。
当然,私印也可能是假的,人也可能是假的,但他当时山穷水尽,突然出现了这么个人,他不可能不抓住。
于是一路往北走,刚开始还忐忑,但见此人带着他走的路都是官路,每天睡的也是驿站,便渐渐有了底。
他可能真的运气来了。
但等他真的进了曲陵,到了安王府,看见安王急匆匆回来时,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而后就是忐忑。
他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安王如此图谋的。
……
齐观南神清气爽。他跟萧元礼 两个人谈了一晚上,整个人都兴奋得很。他自然知晓萧元礼是个能士,不然在梦里,他也不会那么信任萧元礼。
但他真的没有想到,萧元礼竟然有这么大的才能。
真乃国士。这般的人为什么他和皇兄会不知道呢?
他们为什么不去京都呢?为什么不来曲陵呢?
萧元礼苦笑道:“华戎说,蜀州跟京都也没有什么区别,况且我们这种寒门,与其去京都,还不如就在蜀州,至少是自家的地盘,好歹有些乡情在。”
但谁知道,他们付诸一生的事情,竟然最后成了一把火。
齐观南突然问,“若是,我能帮你报仇的话,你愿意做太监吗?”
萧元礼一愣,而后大笑着道:“若是王爷愿意帮我,做个太监又何妨。若是王爷在蜀州,我必定是自己做了太监上前投奔。”
齐观南就想,那上辈子他是为什么来王府做太监的呢?
既然是如此的学识,身份,为什么甘愿在安王府做一个太监?
是因王德贵去世了吗?
齐观南其实早猜到了,王德贵应该是去世了。所以后面的梦里才没有他。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府里缺一个大太监,萧元礼就交了投名状。
他的心就有些沉闷起来。
那个梦里,到底有没有人是好结局的。
……
当晚,萧元礼住进了王府里最好的沧海院里,什么都用了最好的。
同一时间,王德贵突然受到了他家王爷的关心。
王德贵:“……”
天爷!他最近也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怎么王爷一副想让他荣退的模样。
他左思右想,想到了昨日来的萧元礼,顿时嫉妒起来。
难道王爷想要这个人代替他吗?
隔日折玉来的时候,王德贵就开始在她面前说萧元礼的坏话,“如今咱们府里面多了个老先生,哎哟,可真是尊贵,住在沧海院呢。”
折玉:“那里面种的是竹子!他喜欢竹子吗?”
王德贵:“……”
哎,所以说,跟个小姑娘抱怨有什么用呢?
她根本就听不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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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盛光之下 一更半
折玉欢欢喜喜过来种花, 欢欢喜喜挖地。
王德贵抱怨一次不成闭了嘴,跟在她身后洒水撒种子,但心里的苦痛又没处可说,只好憋在心里。不过一会儿之后, 他又自己想明白了――听不懂正好, 听不懂他才能肆无忌惮的说嘛。
他继续说萧元礼。
“矜贵得很, 听闻是蜀州来的教书老先生,德高望重得很哩。”
但哪家的世家子是出去做教书先生的?必定是贫苦人家出身。
折玉却停了下来, 好奇道:“蜀州来的?”
王德贵:“是啊, 王爷特意请人去接的,说是有人举荐。”
举荐他来做什么?举荐他来替代自己么!
他早就知晓了!之前王爷就在皇宫里面选过太监!但他当时一点也不担心, 王爷根本不可能找到比他更好的太监,结果也真没找到。
谁知道哪个天杀的竟然给王爷举荐了一位老先生!即便这位老先生替代不了他做太监的活计,但若是将府里的事情接过去管,那他王太监就要少一半多的权利。
他愤愤不平, “但他一个蜀州来的, 怕是不懂京都的事情――”
不知道怎么的,折玉就想到了萧公公。她忐忑的问,“那位老先生叫什么名字啊?”
王德贵:“萧。”
折玉手里的小花花就掉在了地上。她喃喃道:“萧?”
她抬起头, 正要再继续问问,就见院子里转角处殿下和一位酷似萧公公的人走了出来。
之所以说酷似,是因为他跟萧公公很是不同。他在笑。
他穿着直缀宽袖常袍,整个人洋溢着一股温和跟博文, 像极了一位贤者。他的脸上没有绷着, 眉间眼里虽然有阴郁, 但没有上辈子那种戾气。
上辈子, 折玉一看见他就害怕, 便是他眸子里的戾气太重,让人不敢靠近。
而此刻,他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文士,一举一动皆是睿智,而不是太监的阴柔。
折玉抿唇,想认,却又不敢认。
倒是萧元礼看见了她,问了一句,齐观南便笑着道:“是折思之将军的二女儿,唤做阿萝。她极爱花草,便来我这里帮着种花。”
萧元礼刚刚到曲陵,还不知道折玉如今被传得跟神仙座下的童子一般,只从安王的语气中听得出他是爱重这个小姑娘的,于是一笑,“看得出来她极为喜爱花草。”
不过,不知怎么的,他一见到这个小姑娘就觉得欢喜,便朝着呆呆看向他的小姑娘喊了一句,“阿萝姑娘。”
折玉连忙跑了过去,但还是不敢靠近他,习惯性的躲在殿下的袖子底下,然后悄悄的看他一眼,在看一眼,这才小声道:“先生叫我阿萝就好了。”
她已经认清楚了,这就是萧公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萧公公不是公公了,而是萧先生。
萧元礼笑盈盈的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块玉佩,那是他一直戴着的,是他从蜀州唯一带来的东西了,“第一次见面,也没备上什么礼,便将这块玉佩送给你吧。”
折玉吃惊的张大嘴巴。
她记得这块玉佩。这是萧公公最珍贵的东西,他也不佩戴在身上,只放在盒子里,从不拿出来。她知道此事还是因为后来有一次萧公公病了,大夫说他可能要死,他沉默许久,就把这块玉佩拿出来埋在了她种的竹林之下。
折玉记得他说,“无人赏高节,徒自抱贞心,该葬竹林。”
她就迟疑不决,这般重要的玉佩,为什么这辈子一见面就会给她呢?
萧元礼见她纠结的站在那里,便笑着道:“这是我自小就戴在身上的,也不是如何珍贵。”
齐观南瞧了一眼,那玉佩确实算不得什么极好的玉,但因被人爱护,又养在身边多年,早已经通身雪白,极有光泽,竟然比之王府里面的玉佩也不差。
他摸摸阿萝的脑袋,“长者赐,不可辞。”
折玉就收下了,恭恭敬敬的道:“多谢萧先生。”
萧元礼笑着道:“我也懂些花草之道,往后就住在这王府里面,可与你畅谈。”
折玉吃惊,“萧先生也懂得种植花草?”
萧元礼,“只是浅薄得很。”
王德贵站在一边,面上笑盈盈的看着,心里骂骂咧咧:好嘛,这个老狐狸,竟然如此聪慧,一来就知道王爷宠爱阿萝,百般讨好。
他气急败坏的想:那我可不能落下,也要对阿萝好一些才是。
说起来,他还没有送过阿萝礼,实属不该。
四个人往华亭边走去。齐观南牵着折玉的手,“萧先生往后就住在安王府了,你来的时候我若是不在,有什么不懂的,便去问他。先生是蜀州才子之师,学识渊博,你该尊敬。”
折玉点头再点头:放心吧,即便这辈子萧公公会笑了,她也不敢放肆的。
不过要跟萧公公单独相处吗?
啊,她还是好害怕啊!
连着三天,她打听到殿下都在宫里后都没有去安王府,不过等到第四天的是,她还是不敢忍不住上门看自己的花花草草。
此时花草已经有雏形了,过段日子该移植一些高壮的树回来。
今日王公公不在,她将菖蒲给小树抱着,“萧先生在家吗?”
小树将栀子也抱在怀里,“二姑娘,萧先生在沧海院里。”
折玉就想了想,摘了几朵兰花捧在怀里哒哒哒走到了沧海院门口。
里面的竹林一部分是被移植来的,一部分刚插种下去,还没有长大,所以高低不齐,看着有种凌乱的错落感。
她去的时候,萧元礼正在弹琴。时人喜欢风雅之事,赏花喝茶是一桩,弹琴舞剑又是一桩。以前,他弹琴的时候华戎就会在一边舞剑,他们一文一武,相得其乐。
如今他到了曲陵,华戎也去世了。从今往后,也只有他一个人弹琴了。
一曲弹罢,刚转头,便见着了站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的阿萝。他看过去,只见她伸出一个脑袋正看着她,然后讨好一笑,从院墙后头站了出来,怀里捧着一大簇兰花。
她道:“萧先生,我给你送些花来。”
萧元礼惊喜起来。
从前在蜀州的时候,他的学生们知晓他爱花,便也会为他摘一些花放在屋子里。
他连忙站起来过去,郑重的接过她手里的花,“阿萝,多谢你。”
折玉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用谢的。”
她只是随手摘了些罢了。
她指指屋子里,“我给您插在花瓶里吧?”
萧元礼,“正好,屋子里的花瓶没有花。”
两人进了屋,一朵一朵将兰花插进花瓶里,而后萧元礼笑着道:“我这几日可是听闻了你的传闻。”
折玉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是我运气罢了。”
萧元礼,“但世上之事,哪里是运气可以断定的呢?我是信神灵的。”
这可真是稀奇事!
折玉从不知道原来萧先生这般的人还能信神明!她好奇的道:“为什么呢?”
萧元礼就说小时候的事情。原来他小时候曾经躲雨的时候曾经碰见过一只狐狸,那只狐狸见了他在屋子里,一直不敢进去,他就道了一句,“我与你可共存。”
“话音刚落,狐狸就进了门。”
萧元礼将花瓶放在了挨近窗口的小案桌上,然后又在上面放了茶盘,亲自给折玉煮茶。
“我见它似乎通人言,便问:狐仙狐仙,我这辈子会如何。”
折玉听得紧张,“然后呢?”
萧元礼:“它就盯了我一眼,眼睛里竟然流下了泪水。”
折玉:“啊!流泪水是不详吗?”
萧元礼点头:“但也不甚要紧,因为那狐狸随后又笑起来。”
折玉背后起了鸡皮疙瘩,“狐狸也会笑吗?”
萧元礼:“是啊,会笑。我当时就知道我这辈子错不了。”
折玉被这短短几句话弄得心情起伏动荡,然后随着他这句话又安宁下来,点点头,“是,您这辈子错不了的。”
你现在还是名士,并没有来王府做太监。
肯定是比上辈子好的。
话说完了,茶也煮好了,萧元礼给她斟一杯茶,“阿萝喜欢喝茶吗?”
折玉老实的摇摇头,“不喜欢。”
萧元礼:“是觉得味道不好吗?”
折玉:“嗯,味道怪怪的,我喜欢喝甜的。”
萧元礼笑起来,“是,我也喜欢甜的。”
他说,“那你何不自己制作一些甜的茶?”
啊?自己做吗?折玉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萧元礼却一点点教导她去开拓。
一是他很是欢喜阿萝,愿意教导她。二确确实实是安王养着他,且并不以他为谋士,竟然是要为他谋官身。
一个是幕僚,借助安王之手拨弄乾坤,一个是朝堂之上,堂堂正正。
这让萧元礼很是感激,便也想投桃报李。他看得出,安王对阿萝是极为喜欢阿萝的,便尽心尽力的教导。
寓教于乐,他做了几十年的先生,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便顺着她的喜好去指导,“你熟知花草,不如就试试将花草和茶叶一块混着煮?”
这是一桩雅事。
折玉也觉得可行。她想了想,道:“那我可以慢点做吗?”
萧元礼大笑起来,“阿萝原来还有些惫懒的性子。”
折玉很有些羞愧,但也理直气壮,“萧先生,我也好忙的。”
她真的好忙啊。
“自从我的名声传出去后,相熟的人家就来我家里讨要花草,我阿爹阿娘允诺了一些出去,将自家的养好的花草送完了,我就要再养点在家里。”
又道:“太子殿下最近苦读不能成宫,已经写了好几次信要我进去看看他了,我明日还要进宫呢。”
“皇帝陛下也说想要一盆十八学士,但宫里的花匠不知为何总是种不出来,便唤我去看看。”
反正,她没有说谎,她越发理直气壮,“你看,我好多事情啊。”
萧元礼又笑出来声。折玉见了,感喟道:“萧先生,你好喜欢笑啊。”
然后顿了顿,“你的屋子也好亮堂。”
屋外的光照进来,点点滴滴在地上,在屏风上,在屋子四处的角落里,跟上辈子萧公公那个黑漆漆终日不见天光的屋子截然不同。
上辈子,她也总爱给萧公公送去一朵两朵鲜活的花,但屋子里面没有光,每回将花拿出来的时候,它们都恹巴恹巴的。
终于,这辈子它们可以迎风长在盛光之下了。
真好啊。
……
时良弼下了值,跟着安王回到了府上。正好碰见萧元礼送折玉出门回家。
他将安王抱着传闻中的折二姑娘上了马车,然后说了一会话,然后见折二姑娘指了指他,安王爷就从她怀里抽了一朵兰花出来,随后马车远去,安王回到府门口,将那朵兰花递到了他的手里。
“良弼,这是阿萝送与你的。”
时良弼激动的道:“啊,给我的吗?啊这,这是降神之花吗?还是说我品质如兰?”
齐观南:“……”
这就是未来的大奸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