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脸色严肃,唐砚淰也自知先前行径颇有不妥,便亲自给云岫重沏一盏茶,深表歉意:“杨夫子,老夫行事过急,今日举措失当,还望见谅。”
云岫笑而恭敬回他:“您太客气了,山长也是为书院考量,云岫深表理解。”
毕竟也是以后的上级老板,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放端正,况且她是走后门进来的,人家不放心也是正常。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相互客气,再这么客套下去,今晚这顿饭指不定吃到什么时候。
唐夫人取走锅盖,瞬间白雾萦绕,一锅汤汁金亮的菌菇锅子已成。
她先准备两个孩子的,用了一个大瓷碗装盛放凉。然后舀了一碗给云岫,里面有汤,有菌子,有鸡肉,“云岫,缙云山的菌菇锅子要先喝汤再吃肉,你吹了再喝,小心烫。”
“谢谢唐伯母。”
众人这才开始今日的饭食,虽晚,却值得。
鸡肉炖得脱骨,轻轻一咬,饱含鲜美汤汁的鸡肉就在口中爆开,还有软滑多汁的菌菇,鲜美得舌头都要一起吃掉似的。
菌菇适合直接吃,原汁原味,鲜香十足,但鸡肉除了吃原味的,还能沾蘸料再食,那就是另一种滋味,鲜、香、麻、辣,一层层口味的层叠,令鸡肉不止鲜嫩可口,还有辣爽迷人。
特别是云岫调制的蘸料,更是恰到好处,唐晴鸢吃的停不下来,云小岫的手艺可以去开酒楼了。
酒足饭饱,天色已黑。
唐夫人和唐晴鸢在收拾锅碗,唐伯父在给安安配药浴,阿圆在喂刺猬。
而云岫与唐砚淰在唐家书房晤谈,其余人不曾进去打扰,只听见屋内时而安静,时而有语声,时而听到她轻笑,时而听到他朗笑。
如此看来,云小岫和二叔两人相谈甚欢,她不必多忧,唐晴鸢身心压力终于全数泄去。
月挂枝头,泡完药浴的安安和阿圆都已睡下,云岫才和唐砚淰从书房里出来。
唐砚淰还要回书院,云岫和唐家夫妻将人送至门外,看着他提灯笼离去,烛影之光在山间若隐若现,直到最后在山顶上晃了三下,光影熄灭,他们才重新回到院中。
唐晴鸢送云岫去客房的路上,还兴致勃勃追问:“我二叔没为难你吧?”
云岫朝她冁然一笑:“万事俱备,约定好三日后到任,教授两门学科。”
“两门?哪两门?不是只有你那什么就业一门吗?”
云岫朝她歪头一乐:“多了一门,你猜猜?”
“帖经?”毕竟云小岫背诵最为厉害。
“不对。”
“诗词?”
“也不对。”
“总不能是骑射吧?”
“再猜。”
桃树已栽,只待开花结果。
第30章 互市
翌日清早唐砚淰让长随五谷送来了缙沅书院夫子令。
且由此人带领云岫熟悉书院环境, 包括讲学的讲堂,学生居住的斋舍,祭祀的专祠,还有饭堂、藏书楼等处所。
沿路走下来, 各处的夫子管事也都知道书院新来了一位女夫子, 可惜只有一面之缘,未能攀谈相交。
云岫与五谷来到书院明心楼时, 已经有很多学生聚集于此,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原定于后日的论辩会讲已经开始。
可旁观没一会儿后才发现这只是次小论辩,而且是由缙沅书院与集贤书院两院的学生们临时发起的论辩, 论题为:女子该不该读书。
明心楼内, 双方学子站成两派,缙沅书院的紫衣学子主张女子应该读书, 而集贤书院的蓝衣学子主张女子不该读书,双方争辩很是激烈。
云岫他们站在外围后方,暂未引起注意。
“论辩将于明日辰时开始, 杨夫子虽然是三日后才到任, 但也可以前来旁观。”伴在云岫身旁的五谷淡笑说道。
他是山长长随, 性子沉着稳健, 唐晴鸢尊称他为五谷叔。
“多谢五谷先生告知。”云岫拱手以回礼。
不想一句先生竟然引来五谷侧眸相望,可他最后却未多言语,只是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杨夫子, 请。”
她随五谷先生朝着楼外而去时,身后还传来学子们清晰的辩论声。
能?还是不能?
该?或者是不该?
云岫胸有成竹,当然得以!
除了熟悉书院, 云岫也在陪伴安安与阿圆。
一起动手给小白做了一个刺猬窝,一起在山林中找好看的树叶。
她把各种树叶摊置于桌上, 与两个孩子玩找叶子的游戏,顺便把《药典图鉴》背诵给唐晴鸢。
几人就在唐家的药庐院子里,一边是其乐融融的亲子游戏,一边是奋笔疾书的笔墨记录。
“慢点慢点,蒿岑清胆碧玉需的下一句是什么来着?”一心两用的云小岫背诵速度太快了,她差点跟不上。
“陈夏茯苓枳竹茹,更用黄岑加姜枣,少阳百病此为宗。”云岫又背了一遍,照这速度,没有一个月怕是记不完的。
正逢这时候,药庐外突然来了个缙沅学子,看着像是从书院直接奔跑过来的。
那人气喘吁吁地急切说道:“唐大夫,书院里有女学子受伤了,劳烦您过去看看。”
他抬手抹去脸颊两侧流下的汗滴,双手撑膝,一路跑来明显是乏累了。
唐晴鸢立马放下笔墨,拿起家中药箱就朝云岫促言:“你看着孩子,我先过去瞧瞧。”
说完后就带着那位小学子抄起近路,从药田后方的小道而去。
云岫目送两人离开,猜测怕是学子间起了争执,而且和集贤书院的人脱不了干系。但唐伯父唐伯母不在家,两小儿无人看照,要不然她也得跟着去瞧一眼。
沉下心来,还是决定等人回来再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圆,安安,来,我们继续玩找树叶的游戏。”
只是等了一下午,唐晴鸢没等回来,却等来了乔长青。
“岫岫!”
“爹。”
“爹。”
乔长青把迎面冲过来的阿圆抱起来,龇嘴笑着,故意逗弄阿圆,然后又牵起慢了一步的安安。
云岫举眸望他一眼,打趣道:“怎么来了?镖局事情安排妥当了?哟,乔爷还带了不少东西呢。”
马背上挂了两大个包袱,暂时也看不出来是什么。
乔长青抱着孩子看着云岫无奈摇头:“你可别贫嘴了,准备了些东西给你们带上来,顺便我这里还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见他来了,还和安安阿圆闹成一团,云岫就坐到唐晴鸢的蒲团处,拿起兔毫替她默写《药典图鉴》,听出乔长青言语中的不确定,却还是神闲气静,缓缓问他:“怎么了?”
“我可能这几日要去途州一趟。”
云岫笔下流畅,不曾停顿,“途州不是最西边的一个州府吗?去那么远干什么?”
“那边开放互市,已有一些小商贩西去赴市,我也想带人去那边走一遭,如果有机会就在那边开设一间镖局分局。”他是想去的,但是又怕自己考虑的不周到,毕竟要跑去边境,不仅路途遥远,事情能不能成也很难说,所以只能先把心中考量同云岫道明,让她给帮忙拿定主意。
此次开互市也是有缘由的。
当今陛下还是七皇子时,荣恩圣宠之下仍选择远赴途州与夷蛮交战,他智勇兼备,才不到两年就把夷蛮打退了,打怕了。
夷蛮苦战两年,又内乱三年,今年六月新的夷蛮王才杀出重围得以继位,他上位后不满一个月就整顿夷蛮内部,并宣布归顺,甘愿成为南越藩属国,每年朝贡。
如此,德清帝自然满意。
毕竟夷蛮地处偏远,土地大片都是盐碱地,并不适合让南越百姓迁徙种植。其次他们的行政、法令、文化等与南越也均有所不同,短期内更是难以教化。
只是夷蛮人又极善于牧马放羊,倒不如收个附属国,给南越养殖牛羊,培育良驹。
“听说夷蛮那边物资缺乏,侵犯南越就是为了抢吃的穿的。为了彰显南越大朝风范,当今陛下特下令在途州开三处互市。”
“除了每年朝岁的贡例之外,夷蛮人可以到互市进行商品交易,他们能用优质皮毛,活畜牛、马、羊交换南越的盐米茶糖、布匹药材等,反正只要双方认可同意,你想换什么就换什么。”乔长青快言快语,把他打听到的消息如数说给云岫。
“所以岫岫,你怎么想的?风险如何?我此去可不可行?”
云岫听着莞尔一笑,都不用深究,这一看就是皇室幕僚她老乡的手笔,有皇家背书几乎等同于零风险。
开互市,与夷蛮通商已成定局。
不过六月才施行的政令,云岫揣想应该还有一些大商贾在犹豫,观望不前。
那么乔长青不仅要去,还要赶紧去抢占先机,占领市场。
“去!此行你不仅要在三处互市设立快马镖局分局,还要添置家业,买房置地。”云岫态度语气十分笃定,也给乔长青吃下一颗定心丸。
如今已是九月,等去到途州也将近年底,不仅南越百姓需要采买年货,夷蛮人也要购置各种生活所需,再加上互市初开,此次开市必然盛况空前。
乔长青只要敢去,不仅能设立快马镖局分局,还能额外血赚一波。
云岫继续向他建议:“既然都要去,那就多带些糖茶,可以出售给夷蛮贵族,至于粮食和布匹你量力而行,那些东西运过去只要没有太大的瑕疵,出手都不难。”
她一心二用,一边默写一边继续提点乔长青:“对了,你既然从锦州出发,那车队也可以空出部分余位,去途州的沿路上也可再采购各地特产,运力看镖局镖师而定,但只要你有本事运过去,那此行便是一本万利。”
乔长青本就跃跃欲试,听她一席话,心血更是澎湃,恨不得立马出发,“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但你这么说,我心里就越发踏实了。”
只是思及云岫在书院当夫子,还要照顾两个孩子,恐怕精力不济,他又试着商量:“我想在出发前找位婶子来帮你一起照顾阿圆和安安。”
这话正中云岫下怀,她本来也要同乔长青说的,没想到他先提了,停下笔就看着他浅笑说道:“我也正有此意,那你这几日抓紧时间寻一寻有没有合适的,在你走前把人带到山上安顿好。”
她的夫子小院是唐晴鸢帮她搭建的,不在书院斋舍,却有两间房,多一人应当是够住的,若是住不下,那就再另想办法。
所以食宿不是问题,最主要的是人手要可信可靠,能够帮她带好孩子。
“行,那你放心,走前我一定把这儿事办妥。”
云岫望着他和两个孩子一起玩耍的慈父模样,安定不了几日又要外出奔波,于是忍不住问他:“你就不想恢复自己的身份吗?”
做回乔松月,与人相识相恋,与人成亲生子。
乔长青却抿嘴摇头:“岫岫,我初心未变。”
他自小身体多毛发,皮肤粗糙又黑又油,只要不扒他衣服查验那就是一副男人模样。
用云岫的话来说,他应该是有多囊卵巢综合症,虽然他也不清楚那是什么病,但也知道若不仔细调养以后恐难有孕。
如果他这辈子没有遇到云岫,那他还真可能会对将来忧心如酲,担恐自己孤身一人无娘家庇护,忧惶夫家苛待兄长遗子,害怕自己无法生育而遭人嫌弃。
但他认识了云岫,见识到另一种人生,原来女子并不是一定要以夫为天的,也不是什么事都要依靠男人的。只要他想,他敢,他也可以与商贾酒楼聚谈,他也能够与镖师们奔走四方,他也闯得下万贯家财,让自己、让孩子不愁吃穿,不惧风雨。
与其想方设法恢复女子身份,安于后宅,他宁愿继续做让人羡慕敬仰的快马镖局乔镖头。
云岫闻言嫣然一笑,不多加评判,“嗯,随心做你想做的事吧。”
你想得到,只要你相信,只要你努力,就一定能做到。
一生为人,不应当辜负自己。
第31章 纪鲁鲁
唐晴鸢回来时天色已晚, 绚丽的晚霞也遮盖不住她的一脸郁色。
见乔长青也在,努力扬起唇角同他打了声招呼,却还是气恹恹的。
乔长青与云岫相视一眼后,朝她快步而去, 取下她手里提着的药箱, 声音低低地问唐晴鸢:“发生什么事了,看把你气得又圆又鼓的。”
确实, 就像只离水的河豚, 云岫继续默写,没有起身:“那位女学子可还好?”
唐晴鸢一跺脚, 听云岫一提, 那股稍稍压下的怨气又哗啦哗啦地涌上心头,和乔长青在院中坐下后, 那嘴就跟倒豆子似的,把下午所遇不公之事,向好友们说出。
“集贤书院不讲规矩, 他们此次前来拜访, 书院好生有礼招待。拜帖上说好的是论辩会讲, 可如今他们辩不过却要使蛮力为难院中女学子。”
乔长青虽然跟着云岫识字, 也在镖局和各色人等打交道,但文人论辩他着实一窍不通,“怎么为难的?你说来听听。”
“前日在明心楼就有两院学子在争论女子该不该读书, 今早集贤书院的夫子又以此为论,让两方学子论辩。缙沅本就招收女学子,自然是赞同女子读书的, 论辩一开始进行的也很正常,大家互相交流看法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