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三两下吃完最后一小块饼,拍掉手上饼屑,对顾秋颜说:“事先备好的盐、酒、花椒、辣椒等香料在哪?我教你调制配料。”
“先生,这边~”
她抱着一个盆,带着云岫来到一间屋内,辛香味刺鼻,云岫“阿嚏”一声,这些磨成粉后的香料气味真是浓郁啊。
“十斤肉三两盐、花椒粒一勺、适量桂皮、八角、草果、白扣、干辣椒、香叶、茴香。这是要炒盐,你家今日有多少肉条是要腌制的你自己换算,按这个比例算出需要多少盐和香料。”云岫没有接她的盆,没有自己亲手配料,而是说出配比让顾秋颜自己算清楚。
数字不是白记的,九九歌不是白唱的,比例也不是白学的。
云岫看着她拿起戥子,一边算一边秤,心里夸赞不止。
“有两百斤肉条要腌制做腊肉,盐就需要六斤,倍数二十,那就约莫要二十勺花椒粒,香料也跟着加倍。”她本踌躇犹豫间,但看见先生肯定含笑的眼神,也逐渐自信起来,心中再次核算一遍,确认无误后就把各种盐和调料秤好,汇于盆中。
“先生,我准备好腌料了。”
云岫负手走出,说道:“走吧,先去炒盐。这还不是最后的腌料,等会儿还需酒和其他佐料的。”
她们秤料时候,顾父顾母已在清理猪内脏。
往年除了肠子会用来做腊肠,其他部位和猪血他们都不会留用,如今在这憋着气处理两大盆的内脏也是破天荒了。
云岫让顾秋颜去炒盐,期间要不断翻炒,直至变色微黄才行,然后她又来到顾家夫妻身边,提醒他们用灶下的草木灰清洗,猪肝要做吹肝,期间注意不要把苦胆弄破、也不要把肝洗破,破了的猪肝是吹不起来的。
顾父杀这么多年猪,从没听过吹肝,是要怎么吹?但不破则不立,难说新的做法、吃法反而能让肉铺起死回生,更上一层楼。
夫妻两哼哧哼哧地开始清洗,把灶下的草木灰都扒拉干净了才洗好一副猪内脏,下一副还要等顾秋颜炒完盐才有。
云岫虽然只待在院子里,但是来回地走动,这运动量也不小,也是到了中午吃饭时,才真正得休息片刻。
程行彧躲在树上看得心疼,巴不得自己听她吩咐、为她办事,岫岫今夜的腿脚怕是又要肿了。
顾母用新鲜的肉炒了一大盘辣椒炒肉,四人便如此果腹,正吃着饭时,送豆腐和豆渣的来了。
豆腐是昨日定下的,用来做豆腐肠;豆渣是白送的,用来喂猪。
顾秋颜放下手中碗筷迎了上去:“叔,您来了。”
她带着人把豆腐豆渣放置好,云岫就听见豆腐大叔小声问:“小颜,你家的猪肉铺真不开了?”
“叔,要开的,等把这些猪处理完就重新开业,现在还不着急。”顾秋颜送他出去,又取了一条肉给他,“明日还要麻烦叔再给我家送二十斤豆腐。”
豆腐大叔接下肉,憨笑两声:“那叔明日再来,你家这几日也……”他欲言又止,看见有个生人坐在院里,背过身只悄悄对顾秋颜说道,“我听人说,找你家定三十头猪的事,背后有你家大伯的手笔,你家小心为上!”
说完后,就拎着肉赶着骡车回城了。
顾秋颜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看着映入眼中的那座县城,她一直觉得此事和大伯家有关,但爹不愿信。
这次是她没找到证据,亏,她闷声吃下,但绝没有下次。
午饭后几人撸起袖子继续干。
二十四种储存方法云岫在书院时就都已经告诉顾秋颜了,更多时候是再细微地提点几句。
猪头肉本来要做萝卜丝猪头肉的,但是由于萝卜丝还没有晒好,便先把这两个猪头和那些划好的肉条一起做成腊货。
腌制腊货一定要搓揉,把盐揉进肉里,才不会腐败。
云岫指导着顾秋颜放佐料:“盐是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只用炒熟的盐腌制那是本味,放入辣椒粉就是辣味,另加入糖调味就能做成甜咸味。”抬头看了一眼小姑娘,额间已有细汗,却还在卖力搓揉肉条,“我让你做的民意访问做了没?”
顾父顾母听不明白,但顾秋颜知道:“问了,多是原味或辣口,吃不惯既甜又咸的,但学生寻思着,吃不惯是因为从没吃过,如果吃过了说不定也会喜欢的,所以决定还是做少量的甜咸口味试试,毕竟我也没吃过,也不知其中是个什么滋味。”
且不说多种味道、各种做法的腊货,对于顾秋颜来说,她一直只知道放盐腌肉,却从来不知道盐还要加香料炒,上午在炒盐的时候她就已经闻到那股不同寻常的香味,心里已确信这次的腊货不同往年。
云岫听了她的话,赞同点头。
她其实是欣赏顾秋颜的,没有穿越、没有重生、没有金手指的光环,却有支持她的父母和弟弟,能够找到人生志向,还能一无既往地追求,已经很难得了。
豆腐大叔的话她也听到两耳朵,无非就是兄弟阋墙、家产之争那些,好像不用她管,她也管不了,但她既然遇到顾秋颜这样的姑娘,那她就把南越的猪肉大亨培养出来。
毕竟让顾秋颜当一回爽文女主,打一下小人之脸也挺不错的。
肉条搓揉好后装入大缸,接下来要每日翻揉,三日后才需要拿出来晾晒。
云岫和他们坐在小凳子上灌血肠,先用猪血拌豆腐、碎肉末,然后用竹筒一点点塞灌。可她毕竟不是常做这活计的人,一个时辰不到就腰酸背痛的。
期间起身捶腰缓解,就瞧见百米外马车扬起的尘灰,她憨然一笑:真好!壮年劳动力来了。
这是下山前一日她和唐山长提出的“勤工俭学”概念。
有的学子家里并不富裕,虽然在书院能做些洒扫活计,但是能得到的工钱其实并不多。而这次顾家肉铺制作各种腊货需要人手,有赚学费生活费的机会,还每人每天给工钱一百文,又怎么能不令人心动?
担心影响学子成绩?不,真正有能力考科举的人,即便下山几日也不会耽搁他考试;读不进书静不下心的人,即使端坐在讲堂中也无济于事。
所以唐山长果断放人了,也随她的意,让家中贫困的学子优先。
三辆马车停在小院门口,顾秋年率先跳下来,其次是纪鲁鲁,然后是书院学生,一个接一个的。
“夫子,这些是愿意下山的师兄弟们,已在唐山长那里登记报备过了。”顾秋年和纪鲁鲁把众人领到云岫面前。
她一看,哟呵,人不少,竟也有二十多人。
“夫子好。”学子们齐声行礼。算科的杨乔夫子众人是知晓的,上过她的算科乙班,学习过阿拉伯数字,也听过那一门奇奇怪怪的规划指导课。
云岫仿佛看不见他们洗得发白的衣袖、歪斜的缝补针脚、被脚趾顶得起毛边的鞋面,笑着招呼众人:“我是书院夫子杨乔,今日算科乙班学子顾秋颜家中需宰猪制腊货,人手不足,特邀请同窗下山帮忙。但即便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所以唐山长应该有和诸位说过,每日工钱一百文,包吃住,可有疑问?”
他们面面相觑,一人站出问:“夫子,我们都不曾制作过腊货,是否还能留下帮工?”
云岫看向他认真回道:“不会便学,没有人生来就会。你们只要来了,我就都会留下,不知道如何做也不必忧心,我会给你们分配任务。”
她指着院中的那口井:“现在先去净手、喝水、休息片刻,一会儿我便教你们如何做!”
第49章 叫爷
除了顾秋年和纪鲁鲁, 一共还有二十二名学子,他们被云岫分为三人一组,有六组,剩下的分为两人一组, 有两组。
每组分别负责灌血肠、煮肉、炼油、煮猪血、烫猪皮刮毛、炒佐料、烧火、搬运陶坛……总之, 有人帮忙,云岫轻活不少。
她找来一根细小的竹管, 顺着猪肝的气管戳进去, 看向顾秋颜:“过来,用力吹!”
顾秋颜咋舌, 上前一手稳住竹管, 一手攥紧气管口,用上全身力气顺着竹管使劲吹气, 结果传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就像漏气的风箱似的,但直至她腮帮子都吹酸了, 那肝才稍微隆起一点点, 还远远达不到先生的标准。
正在烧火的一胖学子看得稀奇, 忽然说道:“夫子, 不如让学生试试?”
“来吧!”云岫看向他,注意到这位学子体型微胖,心想因为新陈代谢的缘故, 胖人要比瘦人的肺活量大,又担心学子是真厉害,一口气把肝吹爆了怎么办?便提点道:“吹得鼓起来后慢一点, 我让你停你便停。”
他嘿嘿笑了两声:“知道了,夫子。”
果然, 他一口气上去,猪肝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
原来,肝真的能吹起来!干活的学子各个探着头看,心中讶然不止,看看圆鼓鼓的猪肝,又看看恬然自得的夫子,那门什么什么规划就业课的,他们现在再去听还来得及吗!他们也想学奇技淫巧。
顾秋颜看得入迷,突生想法,要不以后这位师兄书院没事就来帮她家吹肝吧,她给工钱!
两付鼓囊囊的猪肝用棉绳封口,再抹上盐、酒、辣椒等佐料,就挂在竹架上晾晒。
另一旁的油渣炸得香脆,用大簸箕静置放凉;然后煮熟的大块五花肉又被丢进油锅里小火熬炸,炸出肉里的水分,直至微黄微焦,又捞起码放在陶坛中,再浇上热油,等猪油冷却凝固后,就成了坛子肉,也叫油底肉。
要吃的时候,捞出一块锅中蒸熟,热化的油脂可炒菜,蒸熟的肉可切片食用。
此肉不仅味道醇香,耙而不酥,肥而不腻,软而不绵,更重要的是长久放置也不会腐烂变质,对于没有冰箱、冷冻设备的南越来说,是对肉食保鲜储存的最佳方法。
“猪皮煮熟后变色捞出,一定要把背面的多余油脂刮干净。”云岫又看向正在改刀的另一人,“对,切成小细条就行,晾晒时要铺匀,注意别堆在一起,簸箕不够就再加,否则晒不干、晒不透容易发霉变质。”
做血肠剩下的猪血,正在锅中小火慢煮,顾秋年时不时轻轻翻拌一下,避免粘锅糊底,还有另一口锅则在熬煮猪杂。
人多效率快,天色将黑时,那两头猪就差不多处理完毕了。
有人正在用油纸对坛子肉封口;有人正把大石块压在四只火腿上;有人正用竹筷扒翻猪皮;还有人正把油渣和煮好定型的猪血分装到木桶中,准备明日清早和猪杂一起拿去早市上出售,当然,所得盈利顾家也会取出部分作为奖金。
“一头猪从活着到做成腊货要做些什么你都已经知晓,明日我就不来小院了,我会和纪鲁鲁去你家肉铺瞧一瞧。”云岫一手牵马,一手提着两包油纸包好的油渣,对顾秋颜交待,“这次来的书院学子不少,若是先前准备的被褥不够,也只能今晚将就下,明早再去城里多买几床。”
顾秋颜一一应下,顾秋年又传话说:“唐大夫那边让我告知夫子放心,小师弟们这几日都在药庐,一切安好。”
“多谢。”虽然乔长青远在途州,但只要有唐晴鸢在,程行彧就带不走阿圆。
纪鲁鲁站在他旁边提议:“夫子,天色快黑了,不如学生送您回城吧?”
云岫拉着马缰绳,纵身跃上马背,婉拒他们:“不必了,早点歇息,明日还要继续杀猪制作腊货,这么一小程路,骑马不用半刻钟就到了。”
而且她身边还跟着个尾巴,安全得很。
“哒哒哒”马蹄声离去,某人果然又跟了上去。
这个时候,快马镖局早已关门歇业,云岫便直接骑马回沐春巷,马蹄踩在青石板之上,声音更是清脆响亮。
程行彧腿脚功夫不弱,但和快马相比还是慢了几步,眼看着云岫敲开云府大门,把手上的油纸包递进去,自己却只敢躲在巷中墙后干瞪眼。
还是昨日的小哥,只不过今日的衣服换了,黑色暗绣云纹衣裳换成了小厮蓝衫,脚上穿的黑色长靴也换成了黑布鞋,明晃晃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笑呵呵地打开门,开口就说道:“夫人今日又是晚归,可还缺水?”
“是啊,还得来贵府求水。”云岫把手上包好的油渣给他,“昨夜多谢小哥帮忙,这是两份油渣,一包撒了白糖,一包撒了椒盐。”
小侍卫推脱两下,云岫干脆把油纸包塞入他怀中:“小哥莫拒,这几日免不得要登门讨水,还望收下打打牙祭。”
虽不是什么贵重的吃食,但是酥脆可口,也算是一道不错的零嘴。
小侍卫干笑着接下:“多谢夫人,您回去休息片刻,一会儿我就把水给您送过去。”
云岫谢过,又追问:“不知云府主人家是否在家?既为邻里,日后少不得要互相走动,明日可方便登门拜访?”
小侍卫瞬时哽住,犹犹豫豫地:“这?主家这些日子又外出了,如果主家回来,我再给夫人送上拜帖?”
他一副小心翼翼、好生商量的模样,云岫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行啊,只要程行彧不抢她儿子,她就陪他玩玩。
乔府灯笼点亮,暖黄的烛光照亮院子。
小侍卫一次提两桶水,往返四次,才把灶房里的水缸蓄满,他又帮云岫生了火,锅中倒满水后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