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行径令云岫看得忍俊不禁,不仅有个大田螺,身后还跟着一串小田螺。
洗完澡躺在床上,她还打起精神,想着试试今夜能不能把他揪出来,结果腰酸背痛的,被窝一捂暖就睡过去了。
脑海里隐约有点印象,还惦念着程行彧今晚去哪儿了?还有按摩吗?
程行彧昨夜窝在自家屋顶上,今夜又跑到乔府屋顶上。冬日夜冷,但他心不冷,捧着两份油渣吃得津津有味。
椒盐味的已经吃完了,还心有所盼,要是再加点辣椒会更可口;至于撒了白糖的,他本不喜欢甜口,但这是云岫带回来的,还是忍着那股黏腻味吃了个干净。
轻轻拿起一片青瓦,看见她已入睡,才跳墙回家洗干净手,抱着两个汤婆子,再次推开云岫的卧房窗户,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和昨夜一样,他点了云岫的睡穴后,才敢放开动作,径自在床边坐下,又把汤婆子送入被褥内。凝视着床上沉睡的人儿还在自嘲,怕是卫明朗也没想到,卫家的独门手艺教给他后,会被用来做经脉穴位推拿。
但只要是云岫,他就心甘情愿。继续先从腿脚开始按起,手掌垫在腿肚下面,分推、揉捏、穴位按压,然后是脚底。
按完后,他刚取出一个汤婆子,又突然想到,今日她坐过矮凳子、还动手捶过腰,怕是腰背有所劳损,便又把汤婆子塞回去,扶着身子让她侧卧,隔着衣裳按起腰背。
程行彧半跪在床上,这个姿势离云岫很近,他心有所想,却又除了推拿不敢有其他动作,最后把自己搞得憋屈至极。
小半个时辰后,他才把云岫身子重新扶正躺平,取出两个汤婆子,并盖好被子。看着床上的人睡得香甜,自己身上倒弄出一身细汗,轻轻说道:“好梦。”
再次,跳窗而去。
云府院子里还有人守候,见自家主子终于回来了,便上前禀告。
程行彧一听,那股酸劲又开始冒:“夫人称他乔爷!”只叫过自己阿彧却叫那人乔爷,他气得后脑疼,“早上的消息怎么现在才说?”
黑衣侍卫抱拳低头:“公子您白日里一直蹲在城外那棵树上,属下们没有机会向您传信。”
程行彧:……行,怪我!
他在院中来回踱步,缙宁山如何无所谓,他本就不是来争孩子的,但是岫岫竟然写信去途州?信已加急发走,当务之急不仅要赶紧追回那封信,还有乔长青的身份也要尽快弄清。
须臾,程行彧就对黑衣侍卫吩咐道:“让人找到夫人写的那封信,替换为‘一切顺遂,勿念’。”然后又想到另一事:“卫明朗不是正在途州负责与夷蛮开互市吗?传信让他找到快马镖局的乔总镖头,探出其真实身份,若是男子……”
几双眼睛登时看向他,眼中的意思显而易见。
程行彧瞪眼怒视:“看什么!是男子好生招待,留他在途州过年,能留多久留多久,若是女子则全力帮扶,助快马镖局在途州顺利开设分局。”
这些侍卫以为他要干什么?杀人灭口吗?也不看看他敢吗?即便乔长青真是个男人,就凭他对母子俩的恩情,他也得好好供着!
自己气哼哼地要回房间,脚步一顿,又回头说道:“还有以后别叫我公子,要叫爷!”
院中的黑衣侍卫:行嘞,爷!
第二日云岫醒来时,赖在床上不想起来,不用再猜,昨晚田螺先生又来了,也不知道程行彧哪里学的按摩手法,真是舒服。
她今日只有两件事,一是要和纪鲁鲁去肉铺敲定装修,二则要去早市看看那些油渣、猪血和猪杂配上调料后买卖效果如何。所以一时半会儿她也不着急,便赖在被窝儿里揣测程行彧的意图。
他若是像青州那回直接来抓她,她还能见招拆招,直接找对策;目前这样躲躲藏藏的反而对她不利,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搞事情。
但有一件事云岫很肯定,程行彧对她还有情,所以在暖被窝里迷糊了半会儿,她决定主动出击。
临出门前,便在卧房里的桌上留了字条,上面书有:我知道是你,出来!
纸张很大,她的字也不小,只要程行彧再进来,就一定会看见。
第50章 纪鲁鲁开窍
顾家肉铺里已经搬干净了, 二楼雕窗被打开通风透气。
云岫到时,纪鲁鲁已经在里面来回走动进行步测,宛如她教算科那样,手里还捧着一块白木板, 拿着一只火炭笔, 正在板子上勾勾画画的,神情很专注。
听见动静, 他回头一看, 就把手中东西放在案桌上,拱手一拜:“夫子。”
“早到好一会儿了吧, 感觉如何?可有什么见解?”肉铺格局落入云岫眼中, 一楼除了大门,左右两侧和正门对面都是墙壁。
在她看来, 三面是墙,那透光和通风都会收到巨大影响,但由于两隔壁都有人家, 所以左右两边的墙壁便动不了, 只能扩门, 并且还要拆掉正对大门的那堵墙, 或者开窗,或者用其他方式改造。
纪鲁鲁心中已有大致想法,便如实说:“兰溪四季如春, 不会太冷,也不会过热,但是那些腊货还是需存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仅使用前铺, 逼仄不说还不通风,而后院很大, 如今又不需要养猪,所以学生想把一楼的这堵墙拆了,与后院连通,前后使用隔扇门。”
“那二楼呢?”云岫指向他们头顶上方。
纪鲁鲁:“可以保持不变,作为仓房使用。且因为腊货种类众多,学生想尽量做得简洁大气,也替顾师妹家省点工料费。”
她与纪鲁鲁想法相似:“同意!但既然都要大动,省下的工料费不如在后院之上也建个二楼,与目前的阁楼连通,同一楼格局一样,靠墙建木梯,增加使用面积。”
纪鲁鲁没想到会得到夫子的认可,明明她是夫子,而自己只是学生。
“怎么了?有话就问。”云岫看见他小眼睛中藏不住的惊诧,也不知纪同学又联想到了什么。
纪鲁鲁抱起白木板,缺乏自信地说:“只是没想到夫子竟这么轻易就认可学生的想法,我以为,您也许另有他想。”
云岫挑眉,纪鲁鲁在自卑?而且追根究底很有可能是因为骨子里的刻板思想?尊师重道确实是优良美德,但不是所有老师的教诲都正确。
教无常师,道在则是,这才是正确的学习态度。
“鲁鲁,人呢,包括夫子我都不是万能的,于某些方面我也许能稍胜你,但于木雕木活你更胜于我,甚至可以说,你才是大师,而我是向你请教的学生,所以顾家肉铺的修缮活计,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纪鲁鲁仿佛第一次听见这类话,一时怔愣住,他,还能做大师?
云岫看他一时呆住不说话,眼中还闪烁着不敢相信的质疑,猜测他怕是一位缺乏鼓励的学生,便继续说:“你看,夫子只知道要通风透气,却不知道要如何做、如何选择才能达到这个效果,是要做槛窗、支摘窗、直棂窗还是做隔扇门、推拉门?就算知晓要哪种款式的窗门,但是我也不会刨、刻、雕呀?”
纪鲁鲁的小眼睛却越睁越大,杨夫子竟然懂那么多,他突然一鞠躬:“请夫子,啊不,请先生赐教,为我再上一堂职业规划与就业指导课!”
声音洪亮,在空旷的铺子里回音荡荡,吓得云岫一跳。
她说了什么,怎么就扯到指导上了,云岫赶紧扶起他:“纪家木雕与顾家肉铺不同,顾秋颜我可以教她制作方法,可以教她如何经营赚钱,但你家的木雕手艺是一辈辈传承下来的,我一个门外人如何指导你?”
一软一硬,一个是短时间能学出师,另一个则很有可能要花一辈子的时间琢磨精进。
纪鲁鲁随夫子话语一想,确实也是,夫子不懂木雕,也教不了他雕刻技巧,但是身在顾家肉铺,他又想到一问:“学生仍想求先生指导,如何才能把木雕物件卖出去?就像如何把顾师妹家的猪肉卖出去一样,是需要摆摊吆喝?亦或是上门自荐?”
云岫忽然悟了,原来不是让她教木雕技术,而是教木雕营销手段。但木雕一行她涉足不深,于是问他:“那你先谈谈看,你觉得为什么你家的木雕制件少有人要?”
纪鲁鲁细细说来,云岫听着也慢慢有了想法。
木雕制件虽工序繁琐复杂,但纪家一代代传承的手艺很成熟,于神话图腾、宗教佛像、花卉动物、山水之景都有相应的雕刻技巧,可是好物件不见得能遇到好伯乐。其中不仅仅是花样、款式的问题,还有价钱、商誉都在默默影响一件木雕成品能不能卖出去。
但说到底,那些因素都可以用一个词总结,那就是:阶级固化,这才是造成南越木雕式微的主要原因。
第一阶级:皇家设有自己的造办处,匠师艺人高手云集,御案、宫灯、雕花扶手椅、纹宝座、圆杌等木作自有专人制作,不会轻易看上民间手艺,因此,想通过给皇室上贡而打响名声难如登天。
第二阶级:高官富绅中虽然有人喜爱木雕物件,也有银钱置买精美木作,但他们看重的不全是作品本身,而是作品背后的深层价值,比如是哪个名家大师雕刻的?具有多高的收藏价值?是否受世人追捧?
第三阶级:大部分平民百姓不会花钱买木雕物件,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木雕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工艺品,买一件吃不了用不了的东西放在家里赏玩,不如拿去买米买肉。
而木桌、木凳、木柜这些物件又不完全归于木雕,因为它们不需要设计花样、打坯、细刻、精修、上色等工序,使用最基本的卯榫结构打造组装后能用就成,寻常百姓只需要它们的基本价值,而不需要再在上面做雕刻上色的附加价值。
第四阶级:你要问,是否有真正喜欢某样木雕物件、不看出身又愿意花钱购置的伯乐?当然有,但茫茫人海里有那么几位,又如何与之相遇、与之发生思想灵魂的碰撞呢?在没有视频媒体传播的南越,想找到这些知己,亦是难乎其难。
两人就站在顾家肉铺里,于木雕一行言说各自见解,在云岫来看,不是顾家的技艺差,而是巷子太深,酒香传不出去。
所以,她看着这间肉铺,灵机一动,突然又生出了一个想法:“顾家肉铺修缮后就要重新开业,鲁鲁,你有没有想过和顾家联名合作?”
“先生,联名是何意思?”他虽然没听过这个词,但莫名地跟着激动起来,有新词就意味着有新法子,而新法子则代表一种可以售出木雕物件的可能。
云岫哈哈一笑,她这个脑子可真够好使的,笑眯眯地问纪鲁鲁:“铺子的修缮虽然要一切从简,但有些地方也可以做细、做精、做美,既能突出猪肉铺的风格,又可以彰显修缮人的手艺之妙处。比如:猪这种家畜会让你想到什么?或者与它相关的木雕能做成什么?”
纪鲁鲁发现云岫的目光正看向自己腰间挂着的小黄狗,他自己也跟着盯看,心弦波动,片刻后回道:“学生可以雕几个大小不一的小猪,放在柜台之上,若是腊货买得多的顾客就可以赠送一个小木猪。”
云岫猜测顾秋颜已经向他订制竹签木牌版优惠券了,纪鲁鲁可以呀,还会依葫芦画瓢,她继续鼓励他说想法:“还有呢?”
“还有?学生还可以在门匾上凹刻,刻一只胖猪。”提起凹刻他就联想到印章,“同时,也可以为顾家肉铺雕刻猪身印章,可盖印于打包的油纸上,表示腊货出自顾家肉铺。”
此话令云岫眼眸一亮,她还没想到品牌标签,纪鲁鲁就想到印章了,确实出色!“印章雕刻是不错,但我们还是回归主题,肉铺修缮过程中,注意是修缮,你还能做出什么与猪有关的雕刻?”
好半晌,他眉头轻蹙,再次拱手:“学生愚钝,请先生赐教。”
云岫先肯定他之前的想法点子,细问他:“木猪除了大小不同,有没有想过赋予木猪情绪表情,比如喜怒哀乐贪嗔痴怨,眉开眼笑的,泪流悲伤的,吃饱后躺下的,生怒撅蹄子的?”
纪鲁鲁大吃一惊,身子后倾:“猪还能有那么丰富的情绪?”
“当然能有。”小猪佩奇、麦兜、猪猪侠哪只是面目僵硬没有表情的?
云岫又提及他的凹刻:“仅在门匾上凹刻肥猪不够显眼,毕竟可以雕刻的位置太少了,你要不要雕个大的?”说着用手环比出一大个圆,看似比真实活猪的腰还粗,“比如这么大,用最轻的木头雕刻,然后挂在门匾一侧,你说引人眼目不?”
纪鲁鲁已经呆了,他在想象一只巨大的木猪挂在门上将会令人多么震惊,那只猪又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倏忽之间,他仿佛看见那些大小不一的木猪已经摆放在柜台上,却突然活了过来,它们跳来跳去,跑来跑去,有的正在对他喊话,有的正在对他招手。
“鲁鲁,你来呀~”
“嗝,吃好饱~”
“呜呜呜~好害怕~”
“来玩,嘻嘻~”
“哼~哈~看我一拳!”
云岫看他眼神迷离,眼睛都失了焦距,就赶忙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还出声喊道:“鲁鲁?纪鲁鲁?纪鲁鲁!”
最后一声清呵将他惊醒,纪鲁鲁神思汇拢,木着的脸突然大笑起来,既激动又亢奋:“先生,学生好像看见猪笑了,哈哈哈哈,学生好似懂先生的意思了,猪确实该有情绪,喜怒哀乐贪嗔痴怨,人有的,我也可以赋予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