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抬眼，就对上男子清淡无波的眼神，莫名一个激灵，神台清明一片。放下手中册子，就从柜台后走出来，迎了上去。
“两位客人可需购买腊货，是自食还是需要人情往来？客人可以自行选购腊货品类，小店提供竹编、藤编、木雕礼盒包装。”
“同时，在小店凡购买金额超过十两银子的腊货，便提供送货上门与代寄服务。”顾秋颜说完后也没看见两人身后跟着管家，再看两人气质打扮也不像是兰溪人，她便多了一嘴话，解释道：“两种服务便是可以在约定时间内为客人把腊货送到兰溪县城内的指定地点；若是外府，客人也可留下寄件地址，由我们替您把腊货直接送去快马镖局发出。”
送货上门？代寄服务？陆清鸣轻笑两声，在兰溪逛的第一家铺子就与众不同，不愧是杨乔，也不愧是云岫。
曲滟指着博古架上的一排排小木猪，柔声问道：“店家，那你身后的木雕猪卖吗？多少钱一只？”
她还是第一回 见到这么有意思的木雕猪，不同于宫里的那些木雕刻板端正，这些小猪虽然不大，但每一只都穿着衣裳裙子，而且表情都不一样，有在挠痒痒的、单腿跳舞的、闭眼打坐的……不等顾秋颜回话，她又发现一只好玩的木雕猪。
那只猪四肢舒展，两个猪鼻孔朝天，正勾着猪嘴在睡觉，但除了挺着的肚子圆鼓鼓的，其余部分又很扁平，曲滟大为惊讶，问：“那只猪是一只笔搁猪？”
果然，这些木雕猪放在柜台后边确实能吸引不少人的注意力，若是能有幸从买腊货的顾客中为纪鲁鲁寻到知音伯乐也是一件好事，而今日似乎有贵客上门。
顾秋颜听见女子的惊呼，便返回柜台后面，并从下方取出一块垫了靛蓝棉布的木托盘，然后戴上白棉布手套，最后才把那只笔搁猪取下来。
这番操作把曲滟看懵了，在猪肉铺看见木雕已经很令人匪夷所思了，而掌柜的这通操作她更看不明白，只是突然觉得，这只猪应该价值不菲。
顾秋颜把那只猪放置于托盘之上，就说：“请夫人观赏。”
小猪很精致，栩栩欲活，仿佛下一刻就会睁眼醒来似的。
曲滟的手指停留在半空只，距离木雕猪的肚子有一指距离时忽然看向顾秋颜：“我需要戴手衣吗？”
顾秋颜看了眼她葱白细长的手指，又从柜下取出一双手套递给她：“给您手套。”
原来兰溪把手衣叫手套呀？她戴上手套，轻轻拿起那只木雕猪，沉甸甸的，质感不俗，细节处也很清晰，越看越喜欢，侧身看向陆清鸣，也不说要不要，只一声称呼：“小白？”
陆清鸣声音清冽慵懒：“木雕猪售多少一只？”
顾秋颜回：“小店的木雕猪不单售，可买礼盒……”话语未毕，就听见男人一句平淡话语，却惊得她心跳如雷，撞得胸口发疼。
“所有木雕猪，我都要了。”
我，那个，卖！要卖！但纪鲁鲁还在家过年给她打制木盒并雕花，他不在，她怎么卖？平常说成本是多少来着？翻十倍差不多吧？
“三……”三两？不行，翻十倍太少了，贵人吃佳品，那豪客也可以玩贵猪！
“十……”不行，十两又有点贵了？万一把人吓退了怎么办？
曲滟没注意到顾秋颜的纠结，她还在欣赏博古架上的一排排木雕猪，小白果然知她懂她，这么一看，每只木雕猪她都喜欢，舍下任何一只她都会惦念不止。
“三十两一只？”陆清鸣语调微扬，与掌柜确认价格，这些木雕猪雕得确实稀奇，恐怕全南越也只有这里买得到，值这个价格。
顾秋颜两眼发直，三十两一只木雕猪！一只木雕猪就顶她六七个礼盒！这就是纪鲁鲁寻找的伯乐吧！
陆清鸣看了一眼钱袋，便说：“劳烦店家把所有木雕猪打包，送去悦士酒楼，和他们说明是瑾公子所买，自会与你结账。”
他环视店铺一圈，看见架子上挂着的腊肉、腊肠、还有低处摆放的各种罐子、坛子，又说：“所有腊货各拿十斤，一并送往。”
大户，这才是大户，顾秋颜手扶在柜台上以支撑发软的身体，看见他们朝外走去，赶紧又从柜台下方取出一本薄册，拖着发软的腿追到门口。
“客人，且慢。”
曲滟回眸，不解：“嗯？”
大美人！还是大贵人！顾秋颜心神晃动，把那本薄册奉上，笑吟吟地说道：“两位客人，这是兰溪游玩攻略，是小女同窗师兄所编，其中撰写了兰溪必游赏之景点、必品鉴之吃食、必打卡之商户，两位可借鉴游玩兰溪。”
陆清鸣眼底浮现笑意，曲滟没听明白两个词，朱唇轻启：“何谓‘攻略’？何谓‘打卡’？”
“就是把值得去逛一逛、看一看、玩一玩的地方给您罗列出来，辅助您制定游玩计划，两位可结合自己的喜好，根据册子上的注写说明选择感兴趣的景点和商户，前往游玩。”
“攻略上所记录的商户都是兰溪优质店家，不仅诚信经营，其营生买卖也极具兰溪特色。恰逢年节，从初一至十五，每日都有活动，两位客人虽自外府而来，也可以放心游玩一番。”
用先生的话来说，就是：放心玩，不宰客。
兰溪这个地方真有意思，曲滟从她手中接过那本清册，封皮上就写了几个大字：兰溪·游玩攻略。
她道谢后就随意翻开一页，看见必打卡之地：姜记制衣铺，可提供妆造服饰搭配，定制新妇妆、踏青妆、赴宴妆、四季妆、花系美人妆，可根据客人容貌身形装扮合适场合的衣服和妆容。
姜记制衣铺，想去！
酒久糖铺，想去！
兰溪绝饮，想去！
陆清鸣在她翻动间看了几眼，图文并茂，简单明了又很有意思，眼神移到顾秋颜身上，问道：“你是缙沅书院的学子？”
虽然不知为什么这么问，但顾秋颜以身为缙沅学子为豪，态度依然如之前那般和善，应下：“是。”
陆清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并未再言语，扶着曲滟离去。
顾秋颜目送两人离开，非常期盼大户也去光顾其他商户呀！如此豪阔的客人可不常见！
等人走远了，才快步走回到木楼梯处，对着上方叫喊道：“顾秋年，快下来，陪我去送货！”
一声暴躁的声音响起：“来了！”
在二楼刚刚盘点完的顾秋年：好烦，仓房里的腊货又缺了好几个种类与口味。
第79章 夜游兰溪
从顾家肉铺出来后, 曲滟便直奔姜记制衣铺。到时却发现人很多，根本挤不进去。
制衣铺门外摆放了许多小凳子，有一些妇人正带着孩子坐着等候。正巧，一位中年男人送着一大两小三位客人出来, 大人面上妆造平常, 曲滟没看出有何惊艳之处。
但小孩的脸上却挺有意思，用色丰富, 这是把动物神色绘画于人脸之上？
“小白, 那画的是兔子？”曲滟看着小孩，一人像只兔子, 一人像只蝴蝶。
“嗯。”
男孩面上涂白, 于鼻尖处点红，两颊有胡须, 额头之上还画了两只长长的兔耳；女孩脸上以两眼为中心，画上一对黄底蓝纹的蝴蝶翅膀，额心则为蝶身和蝶须。
只听中年男人喊叫一声：“第一百二十八号！”
然后一妇人手举竹片, 大声回应：“姜掌柜, 是我们！”
“来来来, 快来。”他招呼着那对母子进去, 突然注意到曲滟，便上前致歉：“这位夫人若要装扮，需明日再来, 今日的一百五十个竹片号都已取尽，实在抱歉。”
这几日闺女是越来越忙，他哪里想得到小娃子脸上的动物妆那么受欢迎。
如果只有兰溪县城的孩子也就罢了, 但是自从县衙推出一个什么兰溪夜市，竟然吸引了一大批附近百姓来兰溪游玩, 今日他们还接待了二十几位外府顾客，怕是再过几日，还有更多的外府百姓来兰溪过上元节。
妆造是画不完的，闺女可只有一双手，于是他们一日最多只招待一百五十位顾客，画完就不画了。而且他现在最愁的是，等书院开课，闺女回山上后，他该如何是好？难不成他一个制衣匠也要重新学习妆容打扮？
曲滟虽心动，但一来她不想等，二来已经取不到那个竹片号了，就对掌柜的说：“无碍，那我改日再来。”
“多谢贵客谅解。”
“小白？我们去望月桥？”
“听娘的。”陆清鸣看见她手指攻略册子一处，再看清周围标注的商户信息后，挑眉轻笑，此处食肆还真多。
颔首逛街沿，石板浸深青，小巷暮风来，倒挂油伞几回旋，细流淙淙，一湾黛眉桥。
那就是望月桥！此时已天地昏黄，万物朦胧，曲滟能看见望月桥两岸的沿街摊贩甚多，幌子延伸，一家又一家，以吃食居多，但再远些就望不真切是什么营生行当。
忽有更夫敲打的鸣锣声传来。
“咚——咚”声连打三次，更夫口中高声唤道：“戌时一更，可点灯烛。”
母子俩皆是一愣，虽然两年前已颁下政令解除宵禁，但不论是京都还是其他州府，更夫的职责除了报时辰，更多是要警醒百姓小心火烛，避免走水。
如今这兰溪的更夫反倒是提醒百姓点灯，为何意？
然而随着一只只灯笼被点亮，望月桥两岸，众多烛火灯笼汇聚一块，街巷上灯火辉煌，星星点点又是另一副热闹场景。
曲滟心头大震，原来这才是兰溪夜市的真实面貌。
灯笼高悬，□□成群，连城一串，尽显一派祥和昌盛之态，可谓比京都城的集市还要繁盛，而这本该是十余年后才会有的盛景。
曲滟疑声问陆清鸣：“小白，桥对岸的那些带刀人是衙役？”
“是衙役，也可称为巡逻衙役，主管夜间治安，亦防火救火。”陆清鸣收回目光，侧眸说道：“走吧，娘，我陪你去逛一逛。”
集市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各式各样的商品吃食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他们在体验兰溪的活力和魅力。
曲滟手里轻轻捏着一块翠玉豆糕，像其他百姓那般边走边吃。
她已经很多年没这样吃东西了，无人知晓他们的身份，没有侍从前后拥簇，更没有森严的宫规拘束，她感觉很自在，看了一眼不吃不喝、依然雅正端然的陆清鸣，微微叹气：“小白，你当真不吃？”
陆清鸣淡笑摇头，婉拒之。
曲滟微微泄气，要是晏之在就好了，心情忽然有些沉闷，边走边逛，却未再买吃食品尝。
陆清鸣察觉到她的低落，缓言道：“娘，你看前方的摊贩幌子竟然叫做‘五人’，可实际上却是一家吃食摊子，也不知卖的是什么？您不如陪儿子再用点？”
五人？吃食？好奇怪的名字，是不是也有很奇特的吃食？但小白愿意吃东西，那她就勉强作陪。
“那走吧。”
两人俊美娇艳，气度不凡，来到五人摊子处，立马吸引了小学子的注意。
“两位客官吃点啥？”他正要招呼两人坐下，就发现桌子已坐满，唯剩下坐了一家三口的一张方桌处，还剩两个空位，便语气歉意地商量道：“客官，此时已无空桌，您们二位是否介意拼桌？或打包带走？”
曲滟对摊子上的吃食很感兴趣，红红绿绿黄黄，有甜有咸有辣。陆清鸣见状，不想再败她兴致，便淡淡应道：“拼桌。”
桌上的一家三口见两人容仪伟丽，便颔首示好，把女孩抱在中间的长凳上，让来人更方便入坐。
曲滟看着小姑娘白净可爱，年岁六七，脸上画着一只小鹿，夸赞道：“好乖巧的女孩。”
也不知晏之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云岫还是像晏之？只可惜他们去庄子过年，要不然她今日就能抱到小侄孙了。
小学子嘿嘿笑着，问候两人：“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我们这儿有血旺面线、猪杂汤粉、猪杂粥、卤肉杂粮饭、卤水猪杂、汤圆子和豆面圆子。”
曲滟仔细听着店家报菜名，发现这家吃食摊子竟然是以猪下水为主，而她从来没吃过，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好不好吃，眼神不定地望向陆清鸣。
陆清鸣抿嘴轻笑，唇角弯起：“一样来一份。”
“好嘞，那客官，卤猪杂需不需要加佐料拌制？或是享用原味？”
“拌与不拌各上一份。”
“好嘞，客官稍等片刻。”
卤猪杂他上辈子吃过，今生虽然也让御厨做过，但味道相差甚大，无法入口，也不知道这家店能不能做出入味可口的猪杂。
他仔细端量正在忙活的五人，并不是上辈子卖猪杂的摊贩。
“小白……”
“娘，试一试。”
同桌的红衣妇人正在喝猪杂粥，看出这位貌美夫人似有抗拒，便搭上话说：“夫人，五人猪杂很好吃的，您试过便知，一点腥臊味都没有，我家孩子他爹还最喜他家的卤水猪杂配清酒。”
曲滟欣喜，竟然有人主动和她说话，便与之攀谈起来。
而陆清鸣虽少言，却一直竖耳倾听。桌上客人多有夸赞，看他们大快朵颐的模样，他猜测这家摊子味道应该不差。
忽而，有人端着锅子来买血旺。
“小学子，给叔打一锅猪血旺，要特辣！”
“诶，来了叔。”有人接过锅具，问道：“叔这个时候才用晚饭吗？”
“是啊，来兰溪游玩的人太多了，忙活到现在，刚刚瞧见你们还在，我就赶紧回家拿锅来打个猪血旺。”汉子站在摊前回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