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圆很喜欢玩水,眼睛眯成月牙,闭着小嘴,在水中游来游去。
他身上没有穿浴衣,穿的是云岫让许姑姑特别缝制的小背心和小短裤。在冬日暖阳下,他白皙的四肢仿佛散发着荧光,但在翠绿色背心短裤的衬托下,又活像一只胖青蛙在水中扑腾。
“谁给阿圆做的这身衣裳?又是云岫?”
程行彧嘴角微扬回道:“岫岫画的图,许姑姑裁制的。”
陆清鸣瞥了他一眼,视线从他身后池壁边的竹篮掠过,提了提眉眼说:“那只白刺猬是阿圆养的?”
“请兄长恕罪。”他见到这只刺猬的时候,它就已经叫小白了,就算他和岫岫为它改名,阿圆也还是会叫它小白,就像阿圆也很执着地叫他燕燕一般。
阿圆在池中游了两圈,蹭到程行彧身边,抱着他的脖子,糯声糯语地说:“燕燕,我想喝水。”
“叫爹。”
“燕燕。”
程行彧还想听他叫爹,就在水中托着他,软声道:“阿圆,再叫燕燕一声爹。”
阿圆咧嘴而笑,就是不叫,哼唧着:“燕燕!”
程行彧越想听,阿圆越不叫,像和人玩似的,反倒把程行彧逗急了。
陆清鸣看着一大一小,眼神极为复杂,往上是一抹嫌弃,往下又转化为丝丝宠溺。最后还是从池中站起身子,向池边而去。
除了温水,还有茗茶和苹果水。
陆清鸣手拿瓷杯,垂眸问阿圆:“阿圆,想喝哪一种?”
“温水。”
“苹果水。”
两人异口同声,随后阿圆口中“啊呜”一声,不情不愿的:“温水。”
“不能喝苹果水?”
程行彧抱着阿圆道:“阿圆这几日已经喝了不少,苹果水里放了山里红,味酸,所以小唐大夫特意嘱咐过阿圆和安安不能多喝。”
陆清鸣倒出一杯温水,来到阿圆面前,把水喂给他,然后就在程行彧身边坐下,伸手道:“晏之,把阿圆给我抱抱。”
却不想他竟问阿圆:“给抱吗?”
眉头微皱的陆清鸣:……
好在阿圆主动伸手,小胖手抓住陆清鸣的手臂就漂了过去,口中呀呀道:“抱。”
陆清鸣接过他,软乎乎的,身上又白又嫩,神色松弛,托着他好奇道:“阿圆,你不怕我?”
“不怕,燕燕说你是大伯,所以阿圆不怕。”他脚丫子在水中踩水摆动,手却握住陆清鸣的大拇指,嘻嘻说着:“和阿圆一样白!”
三人低眼看去,是啊,一样的肤色,一样的白。
陆清鸣停顿了一瞬,突然便笑了起来,胸腔震动下,阿圆也很着笑吟吟的。
正在程行彧松懈之际,他猛不丁出言问阿圆:“那阿圆想不想和大伯回家?大伯家很大,有好吃的好玩的,你想要什么大伯便给你什么,怎么样?想不想去?”
听见兄长所问,泡在热池中的程行彧,额头脖颈间却乍然渗出冷汗,眉头紧锁急言拒绝:“兄长,不可以!”
兄长要是把阿圆带走,那岫岫不得提刀杀了他!他自己的儿子都没相处多久,怎么能够送去京都城!
陆清鸣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没问你,坐下,一惊一乍的,哪里还有昔日意气自如的模样。”
“兄长,此事绝无可能,不论阿圆愿不愿意,您都不能把他带走,除非晏之和岫岫都死了!”
阿圆还听不懂,看着两人,小嘴微张:“啊?”
陆清鸣被他气得头疼,他有多久没有动气了,诸事皆在掌握中,唯独他的表弟要去给人做赘婿!
偏偏那人还是杨乔!
明明容貌俊美,有权又有财,更有他这个南越最大的靠山!结果,不仅没把杨乔带回京都,反而把自己赔进去,说什么要放弃一切,愿为白身,隐居兰溪。
如果不是他曾在兰溪另布下人手,他都要被晏之瞒过去了,哪能轻易勘破云岫就是杨乔。
好他个云晏之!一下子让他赔进去两人!
第84章 程行彧的商量
陆清鸣半托着阿圆, 让他漂在水中蹬水,随着水波晃动,绿色的小背心被水荡开,露出雪白又圆鼓鼓的肚皮。
陆清鸣全神注视着阿圆, 时不时给他拉一拉背心, 突然沉声问程行彧:“说吧,往后你有何打算。”
“定居兰溪, 陪在岫岫母子身边。”他提眼看向兄长, 自知有负兄长所望,又道:“兄长, 对不起, 晏之无法再回京都,余生恐怕也不能再以身报国了。”
他语毕, 陆清鸣一声讽笑,抱着阿圆,看也不看程行彧就说:“谁说不能以身报国, 难道云岫没和你说过‘笔友’一词吗?”
“笔友?书信往来?”
“此行我不仅是来看你, 也要和云岫晤谈。晏之, 你阻挡不了的, 我已知晓她就是杨乔。”是上辈子为南越出谋划策、殚精竭虑的杨乔先生。
陆清鸣的视线一直在小胖团身上,他想,阿圆上辈子应该是一直跟在云岫身边。他遵行晏之遗愿, 从未在民间寻访过她。所以,直到几月前他才知道原来云岫有了晏之的孩子,那时候他也才明白, 为什么那位不知男女、行踪成迷的杨乔先生会为他出谋献策。
前世他登基后,南越朝堂动荡, 民间百姓的日子也是水生火热。每日递上来的折子还没议出应对良策,就又有新的折子送来。
那是晏之死后第二年,民间贩卖私盐泛滥,钱财为富绅王侯所垄,白花花的官盐到百姓手中就成了味苦且伴有泥沙的下等粗盐。是她送了一封信到京都云府,献计献策,并附上制盐之法。自此南越有了品质纯粹、白而无杂且价格低廉的细盐。南越百姓,再也不用为吃不上盐而发愁。
之后,一张张方子,造纸、肥皂、酿酒、制糖、焦炭、烧瓷、炼铁甚至是农耕之术、经邦之策皆送至云府。
【陛下勤政为民,此为草民献策。】
【阁下送信于云府?乃云府旧人?】
【非也,草民仅是云将军仰慕者。】
【先生有大才,可愿入朝?】
【杨乔闲云野鹤惯了,此生以山川河流花木风雨为友,便不入京了。】
【敢问先生,瑾白可拜访之?】
【不得,勿寻,莫扰。】
【知也。】
自此,汪大海经年累月守在云府,收送往来信件。他们似师若友,推动了南越土地改制、科举变革、经济发展、文化繁荣,助他现盛世之景。
今生,陆清鸣是想拜请此人入朝为官辅政。只是他没想到,他要寻的杨乔先生,就是晏之要找的云岫。
如此,他终于明悟了,前世她的所为皆是因为晏之。
程行彧只知道兄长是重生回来的,却不知道那些具体往事。而且在他来看,兄长还是原来的兄长,待他并无任何转变。反而派人暗中保护、派海叔贴身照顾、又禁止他饮酒、予权给财通方便。
所以程行彧斗胆猜测,兄长因为另一世的某些缘故,可能对他还心怀愧疚,而他想用这份歉意换杨乔自由。
“兄长,岫岫确实就是您要找的杨乔先生,此事晏之也是近来才知晓的。晏之想恳请兄长,不要逼迫岫岫回京。”
陆清鸣:“你什么时候知道她杨乔身份的?”
程行彧:“十月下旬。”
他是初到兰溪,隐匿行踪躲在树上时,听岫岫与顾秋颜谈话时才知道的。
难得的,陆清鸣一声闷笑,竟比他还晚了小半个月。
一边听着程行彧的话,一边看阿圆玩水,发现小胖团累得气喘吁吁的就把他重新抱了回来,又是喂水,又是擦脸,环顾池子发现有个石凳藏在水中,便抱着阿圆游过去。
阿圆睁着眼睛,有些新奇,竟然不用蹬水就能漂动,看着陆清鸣似乎在说:你怎么做到的?
陆清鸣把他放在水中石凳上,看他整个脑袋和脖颈正好露出水面,从容一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问道:“阿圆,想吃果子吗?”
某圆点点头,用手拨动着水,脆声应道:“要!”
“那该叫我什么?”
“大伯?”
“恩。”
“大伯!大伯!大伯!”
陆清鸣眼角上扬,轻笑着把木果盘放在他身前,一漂一荡的,里面都是切好的水果,直接用果叉叉取食用。
程行彧发现兄长对阿圆的有一种特别的宠溺,见他此时心情甚好,便乘热打铁继续道:“兄长,阿圆很喜欢兰溪,好多吃的玩的他都还没体验过,何况这里还有许多宠他爱他的长辈,您若把岫岫和阿圆逼去京都,那他们在京都哪能像在兰溪这般如意自在。”
“兄长虽然也能做他们的依靠,但您国事繁忙,总有您照看不到的时候,到时候万一有宵小来犯,岂不是令他们深陷险境。毕竟有些连晏之都躲不过的谗害,您又让他们母子如何躲避。”
“晏之此生只有阿圆一个孩子,冒不得任何风险,还望兄长不要让岫岫阿圆进京。”
陆清鸣扬着的嘴角敛平,突然看向程行彧:“一个孩子?你和云岫不想再生?”
他倒是希望两人日后最好再多生几个,有一个阿圆,就一定还会有第二个阿圆、第三个阿圆……等阿圆长大后,他就能让其进京。
“是晏之不想再生。”
陆清鸣不信,哪有男子不愿意多儿多女的,何况他还重情于云岫,“是不是云岫不…”
他话未问完,程行彧就急解释道:“无关岫岫,兄长,是晏之不愿、不想。”
眼见陆清鸣脸色微沉,嘴角微动,似乎还要说什么,程行彧又道:“晏之已服用绝子丸,此生除了阿圆再不会有其他孩子,所以望兄长垂怜,不要让他们进京。”
绝子丸!他竟然敢服用绝子丸!
“简直胡闹!”陆清鸣突然憋屈得很,偏偏那人是杨乔,更是程行彧的命根子,还打不得骂不得,怒喝一声:“秦城,出来给他诊脉!”
阿圆突然被他吓到,果子也不吃了,整个人滑落水中,挥动着手臂,噗通噗通地飞快踩水,游到程行彧身边,紧抱他的脖子叫唤:“燕燕!”
“兄长,您吓到阿圆了。”
陆清鸣看着小胖团惊恐试探的眼神,双眼一闭,都是些什么事!
搬完行李回来,就一直守在外边的秦城听见陛下的怒喝声,心口一紧,快步朝池边而去,越过树荫就看见程公子父子俩抱在一起看着陛下,那眉头是皱得一模一样。
“秦城,给他诊脉!”
他?是指大的还是小的?
秦城上前两步,还未蹲下,就听见程公子语出惊人道:“兄长,不必诊脉,这是晏之自己的决定,不论是谁都不会有所改变。”
“药是青州典阁主配的,除了不会再有孩子外,晏之并无其他不适,您大可放心。”
秦城闻言,“啪嗒”一下直接跪在汤池边,整个人伏在地上。
阿圆紧紧抱着程行彧的脖颈,挂在他怀中,水也不玩了。
“秦城,诊脉!”
程行彧长叹一声,把手伸出去,却再次言明:“兄长,晏之是知道药方的,不论如何,晏之都不会再生育孩子。”
看着秦城把手搭上诊脉,陆清鸣又问:“为什么?”
“岫岫生阿圆时难产,差点就救不回来了。晏之想要的从来不是孩子,只是岫岫而已。所以,兄长,晏之不愿再冒险,此生有阿圆足以,望您成全。”
程行彧说完后,陆清鸣久不言语,他又在看阿圆,透过阿圆看到晏之、想到云岫、忆起前世的杨乔……
一直到秦城回禀:“禀陛下,程公子确实…确实于子嗣有碍,奴才暂不知解法。”
“除此之外,是否还有不适。”
“并无。”
“退下吧。”
“是,陛下。”
池中又只有两大一小。
半晌,陆清鸣开口说道:“我不会让云岫和阿圆进京…”
“多谢兄长!”
话被打断,陆清鸣没有生气,只有无奈与失落,但他把所有情绪掩埋于心底,不曾透露丝毫,望着紧抱在一起的父子俩,继续说道:“京都与兰溪相隔甚远,即便水陆交替而行,单程最快也要走三月余。往后我不一定还会南下,所以每两年,你们一家三口需要回京一趟,何时想走便走,我不强留,如何?”
他是愿意回去探望兄长和姨母的,但是这件事又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决定的,便说:“此事,晏之需要同岫岫商量过,才能给兄长回复。”
陆清鸣冷哼一声,惧内!
“商号由你继续执掌,往后信物为你的‘青玉’,不必分利、不必上税、与皇室分离。其次,巡抚令牌你也继续持有,若遇不公之案、难办之事,尽可用之,如何?”
这是他给程行彧的权与财,与云岫阿圆无关,总不必再与她商量了吧?
哪知道,程行彧所答再次出乎他所料。
“兄长,此事,晏之也要同岫岫商量后,才能给予答复。”
“呵?哈?”陆清鸣被气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怎么不知道他的表弟还有做赘婿的天分?抑郁癫狂的云晏之竟还有如此善解人意又温柔体贴的一面!
“所以,我说我要与云岫谈,你既然做不了决定,方才云岫在时,又何必一直出言打断!”一个两个的简直比朝中那些老顽固还麻烦。
这不是怕兄长惹怒岫岫,殃及自己嘛。程行彧轻轻拍着阿圆,笑着回复陆清鸣:“兄长,是晏之多虑了,稍后晏之便同岫岫道明兄长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