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阁主眉毛一扬就差吹胡子瞪眼了,背了他家的《药典图鉴》,还要让他给出解药才能知晓她到底记下多少。
可偏偏这赔本的买卖他愿意,他着实好奇三十六册的药典,真有人十日就能全部记下?
“据老夫所知,中了寒泗水的人活不过一年,你说的五岁小儿,症状虽对,但时间却不对,老夫不亲自看一眼是不会轻易给药方的。但是,你如果真将《药典图鉴》记下,那我可随你走一遭亲自诊脉。”
他知道中毒者身子弱,自然也就没提让她把人带来云水,几年未出青州了,出去走走也无妨,何况是这么有意思的小姑娘。
云岫心情澎湃,一股喜悦直冲大脑:“此话当真?”
典阁主信誓旦旦:“老夫从不打诳语。”
云岫端正己身,满怀敬意地说道:“请典阁主考核。”
《药典图鉴》前三册是基础常识,第四册 之后才是整套书的精华,他直切紧要:“第十七册,记录在册的是哪种疾病?如何医治?方歌是什么?”
书页知识犹如一张张照片似的,储存在她的脑海中,不用费力回忆思索便能脱口而出,云岫流畅地念出方歌:
“厚朴七物是复方,甘桂枳朴姜枣黄,腹满发热脉浮数,表里交攻效力彰。”
“厚朴七物表里方,桂枳姜枣草大黄,解表散邪和肠胃,临证加减在变通。”
“主治外感表证未罢,里实已成,症见腹满发热,大便不通,脉浮而数。”
“方剂:厚朴半斤,甘草、大黄各三两,大枣十枚,枳实五枚,桂枝二两,生姜五两,上七味,以水一斗,煮取四升,温服八合,日三服。呕者加、半夏五合,下利去大黄,寒多者加生姜至半斤。”
典阁主目瞪口张,双眼越睁越大,越来越亮,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小姑娘大!才!也!
从晌午到黄昏,一老一少绕桌倾谈。
典阁主脸色变幻莫测,从惊诧与钦佩到惊喜与矛盾,再到遗憾与思念。总之,他对这头戴帷帽的姑娘心悦诚服,终于信了这世上当真有人能十日背下《药典图鉴》:“那小友有意学医否?可拜入老夫名下,药典阁藏书可全数让你阅之,学之。”
云岫忙婉拒道:“多谢典阁主赏识,但小女在医术上确实没有天赋,恐有负您老所望。”
“你出色的记性便是做大的天赋。”
那是天赋,却不是做大夫的天赋,云岫无奈:“不瞒典阁主,小女对望闻问切全然不通,便是把脉也摸不准脉象,这又如何能确定病人病情。“
”再者,如果只记得书籍上的药方,却无法根据病人的实际病情下药,这样的医者还是有天赋的医者吗?”
“这不也是您要亲眼看到身中寒泗水的病患,亲自诊脉后才能给解药的原因吗?”
“真正的医者是要对病患负责的,而我,没有能力,没有经验,没有一颗热爱医术的心,无法对他们负责,所以我并没有做大夫的天赋,只是占着些小伎俩在刻记书籍知识而已。”
一番话令典阁主对她刮目相看,越发欣赏。
人的一生中最难的便是顿悟,顿悟什么才是自己最想要的,什么是自己做不了的。小姑娘年纪不大,但看透了,也想明白了,他不再多言说服。
“老夫知晓了,只是你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却安于后宅,当真不会后悔?”
第13章 她出现了
云岫粲然一笑:“不瞒典阁主,小女是锦州缙沅书院的女夫子。云水县此行结束后便要回去开班授课,此生所学所知,也会倾心教授缙沅学子。在此,也想斗胆问一问典阁主,小女所记典籍是否可以抄录誊写,供其他医者学习?”
与白涧书院齐名的缙沅书院?竟然是缙沅书院的女夫子,果然是真人不露相,他眼拙了。
典阁主仰头畅笑:“你既然都替唐晴鸢背下《药典图鉴》,难道回去后不会默写予她?”
今年胡椒花大赛的最大意外便是唐晴鸢和眼前女子,饶是他见多识广,饱经世故,也没曾想到唐晴鸢会请一个过目不忘的高人来替她入药典阁。
此举剑走偏锋,却也满载而归,令其十日便得《药典图鉴》。
云岫对唐晴鸢的骚操作也是哭笑不得:“会,但给她一人看和给众人学是两码事,偷偷摸摸学和光明正大学,心境、感悟亦不相同。”
典阁主点头认可她的一番说法:“你记下多少便都是你的,想给谁知晓也全在你。但你可知,药典阁为何要定下五年才开放一次且只取五十人进的规矩?”
是他不想让天下医者阅之,学之吗?不是的。
那些典籍,每一个方子都是前人不断摸索、改良、验证才得到的,它们来之不易,他又何尝想将它们束于阁内。
“若将容易得,便作等闲看。典阁主是怕这些医药典籍受人轻贱吧。”当然,在云岫看来,这也是打响名声的一种方式,饥饿营销?越得不到,就越想进去。
典阁主不由得对云岫刮目相看啊!想不到他会在花甲之年再遇一位知他懂他的小友。
别人只知他性情古板,不懂变通,一生守着一座药典阁,里面藏有医典药典无数却不让人抄录,五年开放一次又只许五十人进内,明明只要他愿意打开就能使广大医者受益不菲,甚至能获千金万金。
可这些“别人”却不记得他祖爷爷那代,药典阁是对所有人开放的,但有人心思不正,有人歪门邪道,有人不懂珍惜,有人离经叛道,有人把那些典籍当买卖做,有人忘了医道初心。
因此,药典阁又关闭了。
云岫听他说着药典阁往事,也明白很多事都可以当作生意来做,却唯独医学不行。
医者大夫若心不正,则害人害己。
入阁者五十人,不仅是在选天赋也是在选人品。
思来想去她还是向典阁主提了个建议:“建立药典阁医学院如何?”
典阁主若有所思,然后摇了摇头:“老夫名下也收有弟子,但学医道阻且难,出师者甚少。”
“不,典阁主,您名下收弟子和建立医学院是两件事。”
当今德清帝重视教育与技术的发展,不仅广设学堂,增筑学社数千间,更分科教学。不仅有经、史、文学,还有农学、算学、律学、书学、医学、天文等等,实施产教融合的政策,为一个王朝的繁荣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专业性人才。
药典阁拥有数量极多的“教科书”,若把这些书籍分门别类,由易到难,由简到精,一定能培养出一批批医者。此外,还能从中挑选精英尖子,传授高、精、尖的专业知识,比如《药典图鉴》。
典阁主听得入神:“所以要建立一个类似白涧书院的学院,传授医道知识,若有合适的,再从中挑选能人做嫡传弟子,因材施教,因人传道?”
云岫点头:“正是如此。各人天赋不一,有的工于炮制药材,有的长于诊脉开方,有的精于摸骨续骨,有的善于女科小儿,书籍能以类相从,大夫也可以类聚群分!”
这样不仅能带出一批医学“本科生”,还能选出更合适深造的“博士生”,那些医药典籍便也不会就此埋没。
典阁主忽而茅塞顿开,乐得开怀大笑:“小友大才!”
解他人生一愁,那寒泗水的毒他要解,这人他也要结交:“小友那身中寒泗水的患者在何处?”
云岫唇角扬起,心思落定:“就在锦州兰溪缙宁山缙沅书院,不瞒您老,他也算是我儿子。”
“唔。”他略作思考,而后回她:“药典阁还要开放三个月,等到十月,老夫安排好家中琐事,便去那锦州一趟,既解毒,也观摩观摩那缙沅书院。”
“如此,云岫便在缙沅书院恭候您的到来。”
青州一行,收获颇多,她已心满意足。
云岫与典阁主有了锦州兰溪之约,典阁主再三邀她在云水多停留数日,若等得,他们还可以十月一起前往锦州。
他的一番好意,云岫心领了,却不得不婉拒:“实在是家中还有两小儿,放心不下,约莫再在云水带待个两日就要启程,多谢典阁主。”
典阁主不再坚持:“也罢,那就十月锦州见。”
一老一少就此告别。
但仅一夜,云岫帏帽姑娘的名声便响遍云水,众人都知今年入药典阁的医者中,有位姑娘天资聪颖,十日记下《药典图鉴》。
消息传到程行彧耳中时,他刚把李鸿予送回故里白涧。
“一路上劳烦程公子费心照料老朽,此乃陛下给予的锦囊,便送交与你。”
那是一只青绿色锦囊,绣有青州二字,暗指青州有人要寻。
程行彧接过锦囊,拱手辞别:“程晏之就此别过,望老先生保重身体,告辞。”
出了李家,他就把青色锦囊打开,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书有:“至青山寺,寻故人,静慈师太。”
静慈师太?是位比丘尼?难不成此人会对南越有所建树?
不外乎程行彧会这样想,实在是他这五年来寻访了不少栋梁之才,他们要么能治国安民,要么会治水兴水,要么通节气农事,总而言之,各有所长,也各有所好,唯独这位比丘尼,他想不通,此人是有什么奇才异能?竟能入兄长法眼。
几番思索毫无头绪,想不明白后他也不过多纠结,等他去一趟青山寺便知此人有何神通才学。
“海叔,我们去驿站换马。”程行彧对驾马车的老奴说到。
海叔全名汪大海,年四十有余,曾是位宫中大监,三年前被兄长安排到他身边伺候跟随,与汪大海一同出宫的,还有一位许嬷嬷,如今正守在锦州兰溪的宅子里。
兄长虽没有明说,但程行彧还是猜到几分,这两位上辈子必是对兄长竭智尽忠之人,要不然也不会那么早就放他们出宫,让他们过寻常百姓、普通夫妻能过的安稳日子。
听到程行彧的吩咐,汪大海扬起马鞭:“得嘞~公子,这就启程。”
他们驾马车来到白涧附近的驿站,汪大海找驿丞更换马匹,并整顿随行行李,程行彧则拿着羊皮水囊去装盛清水。
负责侍应的小二接了羊皮水囊,道了句“稍等”后便去安排。
程行彧将将坐下,端起茶水,就听到驿站中的两位马夫畅谈甚欢。
“六哥,你是不知道,今年有位姑娘把药典阁阁中的镇阁典籍《药典图鉴》全部背诵了!”黑瘦小子一边刷着鬃毛,一边向那位叫六哥的马夫讲述着他听到闲事。
“你要说她能记下一册,我还勉强信信,全部背诵?你是在逗我玩呢,那可是三十六册,不是五册八册。”六哥嗤笑一声,满脸不信。
黑小子又说:“是真的了,就在胡椒馆,当时还有不少人在场,也都听见了,只不过后来被清散,没能亲眼看着那姑娘背诵,但听店小二说他们一直背书背到夜幕降临才离去。”
两人闲话碎说着,特别是黑小子,言语间十分钦佩那位姑娘,可他们却不知道,自己所提到的人与事,直接令程行彧心海里那根叫云岫的弦瞬间绷紧。
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个人,只要有人谈及她,即便不说姓甚名谁,也会心有所感那人就是她。
程行彧脑海里一片空白,往日的思辨与敏锐通通消失不见,他的身子给出了最诚实的反应。
挑好两匹骏马的汪大海,刚转身就瞧见程行彧疾步冲向那两位马夫,一把拽住那名黑瘦小哥,神色焦急地逼问道:“你说的那位姑娘长什么样?”
黑瘦小哥被突然闯出来的人吓到,眼见满面严肃与焦灼的小公子直勾勾的盯着他,他结结巴巴地回:“不,不知道,那姑娘,戴,戴了帏帽。”
帏帽?那人有问题,她戴帏帽是因为她不愿暴露身份!
程行彧心底的猜想更加肯定,是她,一定是她,能那么短时间内记下数册书籍的女子,除了他的岫岫再不会有别人。
清凌凌的眸子里尽是惊喜,声音嘶吼又急促:“她可还在云水?”
“也不,不知道。”
黑脸小哥一脸被吓懵了的样子,程行彧就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但岫岫出现了,他要亲自去一趟云水县求证。
松开黑脸小哥,程行彧朝着马厩奔去,几个箭步就闪到马侧,夺过海叔手中的缰绳,竟直接翻身上马,拨转马头,扬手挥鞭而去。
“驾!”
驿站里的人听见马儿一声长嘶,探头一看,只瞧见那一人一马如离弦的箭簇般向云水县驰骋而去。
海叔见状,也顾不得其他,赶忙上马朝着程行彧奔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14章 荔枝杨梅饮
一路风尘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云岫决定在云水多待几日再返程。
她尝试了不少当地特色吃食,不仅品尝了那日没吃上的山胡椒系列菜肴,还有云水茶,荔枝饮,杨梅露。
此外,也选购很多当地的土货特产,比如青州干胡椒和干辣椒,味浓厚正宗,尤其是山胡椒油,得知可以存放一年后,她便定下不少,让人送往快马镖局,寄回锦州作伴手礼。
如今云水县的街巷上,有不少姑娘跟风头戴帏帽,身穿素衣。她实在没想到这副打扮竟然也会成为流行,不过这样倒也好,显得她不那么招人眼。
晃悠的这些日子,单在青州云水县,她就见识到德清帝新政推行效力不一般。
特别是发展经济、改革税制这方面,既减轻农人的负担,让他们可以更好的休养生息,发展农耕,同时又促进了商品经济的发展,增加国库收入。
因药典阁开放的缘故,云水来了不少外乡客,如今街巷中有许多做小本生意的百姓,卖烤地瓜炒栗子的、干果蜜饯的、还有炙猪肉、水晶脍和各色冰凉饮子、点心等等,每个摊子面前的生意都还不错。
六月也是云水荔枝和杨梅上市的好时候,如果不是锦州遥远,两种水果在运输过程中容易腐坏,她是真的很想让阿圆也尝一尝夏日绝品饮子——荔枝杨梅饮。
“店家,两碗荔枝杨梅饮,要放冰。”云岫明早就要启程前往锦州,所以她今日要了个双份,打算走前再大饱口福一回,毕竟锦州可没有新鲜水灵的杨梅与荔枝。
在这家饮子店连吃了三日,店家对她印象非常深刻。当然,还有另一层原因,就是荔枝杨梅饮的做法其实是此人给的。
这家饮子店的荔枝饮和杨梅露原本是分开单卖的,但云岫让给她做一碗荔枝杨梅饮,不仅要把杨梅和荔枝煮熟,还要往里加糖与柠檬水,待冷却后再加碎冰方可食用。
一开始店家本不愿,这又要放糖又要加碎冰的,麻烦且贵,但云岫给银子啊。
谁出钱就听谁的,那就做吧。
没曾想这荔枝杨梅饮做成后卖相极佳,红与白相配,颜色鲜艳可人,口感更是酸甜凉爽极具风味,才端上桌,被旁桌的客人们瞧见也纷纷跟着要来一份。
这不得是他家饮子店的大恩人嘛,不得好好伺候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