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璧看向宗桓:“可她们死在北境。”
“你带着兵前去,又在路上拦截住了队伍,若你是普通百姓,听到这些谣言,你会觉得这些舞姬是北境杀的,还是东楚自己杀的?”
宗桓长大嘴巴,看了看周围的人,最后指着自己:“我?我没有杀她们啊!我什么都没干啊!!……”
祁风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我们自然知道你什么都没干,这不是人家故意算计的。”
旁边的将军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让老宗过去了,这东楚太子下手忒黑、忒狠!连自己人都杀!”
祁风拿出扇子,目光在一直没说话的季尧身上打了个转,最后,幽幽地落在沉璧身上。
“李景成来云州的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也许……另有目的。”
听见此话,季尧抬起头,看见祁风目光所指的人,神色顿时沉了下去。
帐外,阿战站在门口,里面许久没有再传来话语声。
他低头看着腰间的佩剑,蓦然伸手按住,眼眸里闪过一丝血色。
蓦然间,天边一道惊雷落下,帐前人影瞬间消失不见。
秋雨连绵不断,墨色的天空不时划过几道闪电,屋内顿时亮如白昼。
雨水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房檐滴落,坠入花园的泥土中。
殿内,一本奏折被猛地砸在地上。
“殿下……”
老太监颤颤悠悠地跪在地上,不敢直视上座的人:“殿下息怒。”
“息怒?”
上面的人支着脑袋,听见这话,似乎轻笑了两声。
“公公啊,你可知道本宫为何会怒?”
公公跪在地上,声音都发着抖:“老奴、老奴不敢肆意揣测……”
李景成慢悠悠站起身,一把抽出架子上的宝剑,一步一步走下了台阶。
“几个人头而已,让他们扔在城门前,偏偏就能碰上大都督府的马车。”
李景成蹲在老太监面前,露出白森森的牙,笑着看向他:“你说,就这么点小事,他们办成这样,本宫是不是该把他们的头,也一起砍下来?”
老太监抖着肩膀,连忙磕头道:“殿下,那些死士们并非有意让、让公主殿下受惊……”
霎时间,窗外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李景成站直身子,望着外面的雷雨,呢喃道:“又打雷了。”
老太监一怔,刚抬起头,却见李景成提着剑,快步跑出殿厅。
屋外空气寒凉,廊下被雨水浸湿,李景成来到了府邸后院,站在一间屋子门前。
推开门,里面漆黑不见五指。
身后雷电再次闪过,瞬间照亮了墙面上数十幅画像,以及――
屋中间的一道人影。
眼前再次陷入一片黑暗,李景成眸色阴沉,他轻笑了下,声音缓慢低沉。
“胆子不小,能闯到这里。”
站在屋中间的人影缓缓转过身,看向站在门口的李景成。
门外闪电划过,少年淋湿的面容清秀俊朗,一双黑眸深沉不见底,湿透的玄色衣衫紧紧贴着精瘦胸膛。
李景成看着这张颇为熟悉的脸,他微微眯起眼睛:“你是何人?”
话音未落,少年腰间寒光一闪,佩剑瞬间出鞘,人影瞬间扑了过来,李景成迅速朝着门外飞去。
少年的剑比他的速度快多了,李景成抬手格挡几次,手臂被剑震得发麻,逐渐有些吃力,显然不是少年的对手。
再次飞身后退时,李景成吹了个口哨,少年身影瞬间一顿,耳边风声骤起。
数十个黑衣身影落入院中,迅速将少年包围住,少年连忙向后退去,目光紧盯着对面廊下的人。
李景成站在廊下,手中宝剑背在身后,他嗓音温和淡雅:“身手不错,给他留个全尸。”
霎时间,数十个黑衣人同时飞身,一起持剑朝着少年而来。
少年脚步不退反进,上前迎面抬手格挡,大雨混着血水一起落下,眨眼间,就有几名黑衣人倒下。
视线被雨水模糊,少年也顾不上擦拭,对方人数众多,哪怕分神一刻,毙命的人就会变成他自己。
转身之际,一柄利刃闯入视线,少年连忙后退,还是被划伤了左肩,瞬间迸出一道绚烂的血花。
少年的脚步顿时踉跄几下,却立即恢复平稳。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对面再次飞身而来的黑衣人,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正要飞身上前,眼前却忽然落下一道人影。
这人一身玄衣,手握大刀,落在少年身前,一把将他推到后面,三两下挑飞了其中一名黑衣人的剑,出手狠辣又利落。
回手抽刀时,霎时间血花纷飞,身边几个黑衣人顿时倒下。
李景成脸色一变,见来人身材高大,脸上遮着黑布,看不见面容,唯独露出一双黑眸,目光正沉沉扫过自己。
下一刻,这人看准黑衣人防守的缺漏,一把拉住少年的衣领,带他飞身踏上了屋檐。
黑衣人连忙要去追,却被李景成止住了。
李景成缓缓走到院中,房檐上已经不见人影,地上却洇着一滩血迹。
外面风雨越发汹涌,李景成将剑扔在地上。
“下去。”
身后的黑衣人面面相觑,拖起同伴的尸体,转眼间就不见踪影。
屋内,墙上的画像已经被风吹落在地,李景成俯下身子,将画像一幅一幅捡了起来。
外面风雨飘摇,吹得窗户吱呀作响。
闪电划过时,李景成跪在地上,抱着怀中的画像,脸色惨白一片。
像是抱着再也回不来的那人。
少年被人抓着领子,好不容易才逃出宅子。
刚一落地,就听见宗桓的声音响起:“都督!阿战没事吧?”
街道上,宗桓带着黑压压的骑兵迎来,季尧沉着脸,扯下脸上的黑布,将手里的刀扔给宗桓。
宗桓伸手接下,看见季尧转过身,忽然给了阿战一拳。
阿战被打得趴在地上,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捧着胸口咳个不停。
“都督!您、您消消气!”
宗桓扶住地上的阿战,连忙帮他顺着气:“他年纪小,不懂事,您就别跟他一般见识……”
陡然间,宗桓一愣,惊声喊道:“阿战,你、你受伤了?”
阿战看了眼宗桓手里的血,默默摆摆手,示意他无事,忽然听见季尧道:“起来。”
宗桓看着季尧的脸色,不敢多说,只好扶着阿战站了起来。
刚一站直,阿战的衣襟就被抓紧了,被人狠狠地抵在身后的树干上,疼得他倒吸了口凉气。
“几个人头,就把你激得跑来幽州,觉得自己武功高,是吧?!”
阿战看着季尧盛怒的脸色,心虚地移开目光,旁边的宗桓看得只着急:“都督,阿战已经知错了,他身上还有伤,您……”
季尧回头道:“滚!”
宗桓摸摸鼻子,不敢再说话了。
季尧攥着阿战的衣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告诉过你,你这条命现在不是你的,是你们塞北王府的!你不要命了,跑到这来送死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阿姐!!”
“若是今日,我再晚来一步,你让我怎么跟你阿姐交代?把你的尸首带回去给她看吗?!”
阿战紧抿着唇,唇角一下下抽动着,脸上几道泪水明晃晃地流下来。
季尧盯着他许久,松开手的时候,看着阿战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痛哭。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阿战。”
季尧的声音缓缓落下,深沉得听不出情绪。
“你阿姐在等你回家。”
第27章 来访
一连几日, 秋雨缠绵。
季尧说是要处理北境的事,之后几日都没有露面,他派人给沉璧传了消息, 让她这几日先不要出门。
沉璧知道他担心自己, 于是也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地待在府里。
已经临近深秋,院中的海棠树叶逐渐凋零,梅树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
夕阳的余晖洒落时, 落叶似乎都披上了金光。
“说起来,怎么好几日没看到阿战了?”
沉璧坐在院中的海棠树下, 看着面前正在沏茶的融冰。
融冰手下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笑着道:“军里事务繁忙,阿战应该是去军营帮忙了。”
见沉璧没再说话,融冰将茶杯递上,不动声色地问道:“殿下找他有事?”
沉璧垂下眼眸:“没有, 只是……想问问东楚的事罢了。”
“您呀,先养好身子,有大都督处理此事, 无需您操心。”
说着,融冰从怀里拿出小瓷瓶, 倒出一枚药。
今日又是服药的日子, 赵济的药效果不错, 沉璧服下之后, 许久没有犯过病了。
瓶中十颗药, 她陆陆续续服下一半, 剩下的药越来越少,服用的时间间隔也越来越长。
吃完药, 见沉璧没有要动的意思,融冰为她披好披风,默默退下了。
院中的枯叶被秋风卷起,飘飘洒洒地落了满地。
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握着手里的茶杯,许久,蓦然轻唤了声――
“阿战。”
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任何人影出现。
屋檐上无人一跃而下,身后也没有出现少年的影子。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夜色再次笼罩天际,秋风萧瑟,周身寒意渐浓。
直到天边最后一抹光消失,沉璧才站起身,一转过头,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廊下,正站着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静静立在廊下,望着她的方向,也不知站了多久。
一看见那张熟悉的清俊面容,沉璧瞬间笑了。
“阿战,你回来了!”
廊下的人影愣了半晌,才挪动脚步,从廊下一步步朝着她走来。
消瘦挺拔的身影逐渐显现,少年依旧一身玄衣,腰间挂着佩剑,走到离沉璧几步远的地方,单膝跪下行礼。
几日不见,少年消瘦了不少。
沉璧心里想着,刚要上前扶他起来,少年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她。
她将信将疑地接过信,打开看到上面的内容,心顿时一沉。
“五日后,东楚太子出使北境云州。”
沉璧抬头看向阿战:“是大都督让你给我的?”
阿战点了点头,依旧垂着眼眸,没有看她。
感觉到阿战有些不对劲,她蹲下身子,直视着他:“阿战,这几日你去哪儿了?”
阿战依旧没有比划,默默摇了摇头。
看出阿战情绪不对,沉璧心里顿时涌上不详的预感。
“你说实话,是、是不是季尧出事了?”
听见沉璧的语气急迫,阿战只好比划着:「他很好,放心。」
看见这话,沉璧才松了口气。
见少年垂着毛茸茸的脑袋,她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没事就好。”
瞬间,阿战身影僵住了,她手一顿,改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明明她没用多少力气,手落在阿战左肩的时候,少年身子猛地一歪,直接跪在地上。
“阿战!”
沉璧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他,手下却触到一片黏腻。
看着手掌上一滩黑色血迹,沉璧愣了半天,见阿战按着肩膀,想要站起身来,她急忙上前,扶起阿战坐好。
夜色里,沉璧这才看清楚,少年脸色煞白一片,唇上的血色都褪尽了。
“阿战,你去做什么了?是季尧让你去的?!”
见沉璧脸色凝重,阿战赶紧摇摇头。
沉璧也没再纠结,赶紧喊来外面的融冰,让她取来药箱。
阿战伤在左肩,剪开阿战肩膀的衣服时,沉璧看到他左肩上赫然一道刀伤,似乎已经被人处理过,只是渗出的血太多,浸湿了衣衫。
少年由着她处理,身子紧绷着,冷汗浸湿他额前的碎发,打湿了背后的衣服,少年却从始至终一动不动。
给他重新敷好药、包扎好,沉璧站在阿战面前,脸色严肃地问道:“阿战,我不喜欢别人瞒我事情,所以,你告诉我实话。”
“这几日,你到底去哪儿了?做了什么?”
阿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耷拉着脑袋,不肯看她。
一股无名火不知从何而起,沉璧刚要开口,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和别人打架,这次又是什么原因?”
“说话啊!你不是一向能言善辩得很吗?”
“他、那人欺负阿姐,我是去替阿姐报仇的……”
“我用你去报仇?昨日他欺负我的份,我都已经还回去了,你没瞧见他今日脸上的淤青?都说了不要逞强,瞧瞧你这一身的伤……过来,阿姐给你上药。”
见沉璧蓦然不动了,阿战盯着她瞧,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沉璧回过神,见阿战正好奇地盯着自己,她按住心里莫名的情绪,扯下自己的披风,系在阿战身后。
“不愿说,就回去休息吧。这几日不用你守着我,好好养伤。”
阿战低头看着身上的披风,刚要起身行礼,却被沉璧一把按住。
她盯着少年明亮的双眼:“下次再出门,告诉我一声,这几日你不在……”
突然间,想起阿战之前教过自己的话,沉璧眼眸闪烁着,抬手一点点比划着――
「我很挂念你。」
阿战身形一顿,两只眼睛忽然变得湿漉漉的。
下一刻,她竟然看见阿战的嘴唇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阿战?”
看着面前比她高了整整一头的少年,忽然红了眼睛,泪水顺着少年俊秀的脸庞滑落,隐入颈窝之中。
沉璧愣住了。
阿战连忙转过身,用力抹了把脸,低头朝着门口跑去。
沉璧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耳边落下一道声音――
“你和他阿姐很像,他应该是想到他阿姐了。”
沉璧转过身,看见身后出现一道高大的人影,几乎将她整个笼罩住。
多日不见,她仰起头,对上季尧深沉的眼睛,似乎从他的脸上也看到了疲惫。
“他的阿姐……不在了吗?”
季尧眸色一沉,喉咙滚了滚,声音有些沙哑。
“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还没有回来。”
“很远的地方?”沉璧眨了眨眼睛,“那她还会回来吗?”
季尧道:“会的。”
月色微沉,沉璧看见男人拉过自己的手,紧紧攥在手里。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