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伴随着呐喊声,如同浪潮一般席卷而来。
沉璧转过头,看见一面玄底赤字的玉家军旌旗,缓缓出现在城外沙尘漫天的天际。
玉家军旌旗迎风飘扬,血红的“玉”字仿佛跨过数十年的沧桑,彻底脱胎换骨,如同苏醒的猛狮般雄踞一方。
黑压压的玉家军骑兵来到边境军后方,止步于金陵的城墙之下,再没有前进。
李景成一见到玉家军出现,立即朝着身边的盛常喊道:“怎么回事!玉家军怎么会到这里?!”
盛常早已经慌了神,连忙道:“老奴也不知,只是……一直都未曾收到前线战报……”
“废物!”
李景成红着眼睛喊道,显然并没有预料到此事。
这时候,金陵城门出现两道身影,一同策马朝着宫门飞奔。
熟悉的高大身影一出现,沉璧就认出了他,心瞬间快速跳动起来。
季尧穿着银色甲胄,手持大刀,策马直奔着宫门前来,将阻拦的禁军士兵尽数斩落马下,动作干脆利落,丝毫没有迟疑。
与此同时,他身边跟着一人。
那人依旧身穿赤色军服,耳后红绳编织的辫子异常显眼,一把弯刀游刃有余,紧紧跟在季尧身边,一起朝着宫门而来。
似乎感受到宫墙上的目光,他笑着抬起头,看向立在宫门上的李景成。
李景成立即扑到城墙上,手指渐渐攥着城墙,大声喊道:“尉迟淮!竟然是你!你果真没杀了他!”
尉迟淮哈哈大笑,朗声朝他道:“陛下,我和季大都督演的这出戏,您可还满意?”
见季尧沉着眼眸,神情冷静沉稳,而尉迟淮一脸笑意,笑得邪魅张扬。
李景成青筋暴起,朝着城下的禁军将士们大声道:“把他们都杀了!一个不留!他们不敢让兵进城,快把他们都杀了!!”
城下的禁军们听见命令,立即朝着二人杀去,将二人拦在了宫门之下。
李景成疯了一般,在城墙上喊道:“你们两个外邦人,跑到这里来,是打算灭了大楚不成?”
季尧手起刀落,砍落了身边士兵的脑袋,他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向城墙上的人,沉声说道:
“本督到此,是来接夫人回家的。”
他看向那道娇小的人影,四目相对,目光交错,沉璧看着熟悉的坚毅面容,眼眶一阵阵发酸。
她朱唇微启,呢喃出那个许久未喊出口的名字:
“阿尧……”
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听清,可是开口的那一瞬间,她还是看见,季尧的眼眸狠狠颤了一下。
季尧攥紧了缰绳,手中大刀再次举起,奋力在敌军中厮杀,直奔着城墙上而去。
这时,“轰隆”一声巨响,宫城墙下的大门被撞开,顿时倒在了地上。
远处的小邱王爷看见,立即朝着身边的边境军喊道:
“清君侧!诛奸臣!―― ”
声音瞬间传遍了城内的战场,边境军士兵们纷纷举起长枪,朝着宫内冲了进去。
剩余的禁军眼看着大势已去,开始四处逃散,宫城内一时硝烟四起。
李景成立即抓住沉璧,带着她跑进了身后的宫殿里。
城墙上剩余的禁军们,拼命护在大殿门口,阻挡着已经跑到城墙上的边境军。
殿内只有几个宫女和太监,李景成在殿内来回踱步,眼中血红一片,似乎还在思索着对策。
沉璧看着眼前几近癫狂的人,温声劝道:“收手吧,陛下,已成定局了。”
李景成看向她,蓦然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殿内,越发显得恐怖}人。
“娇娇,我不会输的,你要相信哥哥,哥哥带你走。”
说着,李景成上前抓住了沉璧的手腕,朝着殿门走去。
沉璧也不挣扎,紧紧跟在他身边,就要打开殿门的一瞬间,沉璧袖中寒光一闪而过,一把匕出现在她手中。
她拼尽全力,朝着李景成的脖颈刺去。
李景成余光中看见,似乎愣了一下,才转身避开,好在匕首偏了一些,顺着脖颈而下,划伤了他的肩膀,顿时鲜血直流。
殿内的太监们立即上前阻拦,沉璧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一击未成,再也没有力气起身,只能被人制伏在地,眼睁睁看着手中的匕首被拿走,抵在她的脖子上。
李景成咬着牙道:“你要杀了我,娇娇?”
知道机会已失,沉璧也不挣扎,笑着说道:“我早就说过,终有一日,我定会亲手杀了你。”
李景成的神情有一瞬间错愕,呢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会记得?……”
“我服过解药,毒早就无效了。”
沉璧的嘴角上扬起来,她注视着李景成,轻声说道:“就算不是我杀了你,今日,你也是必死无疑。”
“大势已去了,陛下。”
瞬间,李景成愣在原地了,似乎这道声音,他曾经在何处听到过。
他看着眼前的人,眼前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熟悉的人。
李景成摸着沉璧苍白如纸的面容,声音如同蛊惑般,低声呢喃道:“我们一直没有机会厮守,如今,你终于可以陪着我了。”
他手中的匕首已经刺破了沉璧的脖颈,温热的血液顺着脖颈流下,沉璧看着他发红的眼睛,眼神已经变迷茫。
她心中一抖,忽然问了句:“哥哥,你知道我是谁吗?”
李景成愣住了,看着眼前的面容在不停的闪现着,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直到看见她脖颈上的伤口,他才蓦然一惊:
“娇娇!怎么是你!”
沉璧忽然觉得悲从心中起,她看着面前已经疯了的人,一时之间,竟然不忍心再开口。
然而,李景成又摇了摇头:“不,你不是娇娇,你不是她!她不会杀我的!”
“是你!是你!!”
李景成惊声尖叫着,眼泪却从发红的眼中流下,嘶吼着喊道:“你休想把我扔下,你休想!”
说着,他猛地抬起手,匕首朝着沉璧的胸口刺去。
沉璧被太监按住,根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把刀,朝着自己刺来,她闭上了眼睛。
十年光景,恍惚如梦,她一直活得浑浑噩噩,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目标,自以为护住了那人。
可是,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陡然间,一道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瞬间扑倒在她面前:
“殿下小心!”
沉璧睁开眼睛,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将她紧紧抱住了。
在看清那人的面容时,身边的一切都静止了。
仿佛上一世的一切都在重演,那把匕首朝着融冰的胸口刺去,仿佛眼前再次绽放出相同的血花。
“不要!――”
那一瞬间,沉璧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挣脱开了身边的人,用尽全力扑了过去,奋力上前握住了匕首。
匕首从她手中滑进了她的胸口,黏腻的血十分滑腻,李景成瞬间脱了手,沉璧紧紧握着匕首,一把将匕首拔了出来,调转了方向,朝着李景成的脖颈划去。
下一刻,她的脑海中,似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握这里,手腕用力。”
“论蛮力,女子一般比不过男子,当你面对男子的时候,这样是没用的。”
“这样下去,动作要快,下手要狠。”
她眼前已经模糊,手却下意识朝身前的人刺去。
刀入血肉的声音响起,鲜血瞬间溅了她满身,彻底模糊了她的视线。
殿中惊叫声不断,李景成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里的匕首,又抬起头看向沉璧。
忽然间,他扯起嘴角笑了。
“娇娇……”
话一开口,血就从口中流出,喷溅在了地上。
沉璧眼前一黑,身上彻底没了力气,刚要朝后倒下,却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身后的殿门被打开,似乎有人闯入大殿,外面的喧闹声传了进来,沉璧被人抱在怀里,大手紧紧按住她胸前的伤口,似乎那人正在朝她喊着什么。
那一瞬间,她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看见李景成倒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眼睛却还看着自己。
眼前岁月流转,她记得那一年,在塞北的官道上,她看见有土匪打劫行人。
她上前赶走了土匪,顺手救下了一个瘦弱的青年。
那青年穿着一身素袍,身上沾满了灰尘,神情却依旧镇定,无波无澜。
见她策马走过来,青年站起身,抚了抚身上的尘土,朝她行礼道:“多谢姑娘。”
她没有下马,扛着手里的剑,问他:“你受伤了吗?”
青年站直身子,神色淡漠地打量着她,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刀上。
她一见到,立即将手里的刀放下,笑着对他道:
“放心,我不会伤你的。”
眼眶一阵阵发酸,沉璧看见李景成的嘴里,不断地涌出鲜血,目光落在她脸上时,眼里还带着笑意,一行眼泪却顺着眼角滑落。
李景成看着眼前的人儿,仿佛又回到那年的城墙上。
烟花灿烂漫天,他回过头,对身边的小人说道:“这烟花虽好看,但也极易消逝。”
他的声音清澈淡雅,目光柔和的落在她脸上。
“远不及我的娇娇好看。”
他看见那人瞬间红了脸,故意移开目光,半晌,才小声道了句:
“那以后……每一年都要陪我看。”
又似乎,眼前的人换了模样,站在一片花丛中,立在他的面前,垂着眼眸对他道:
“妾身……愿永远陪着殿下。”
李景成笑得颤抖,眼里的光芒却逐渐消散了。
最后,薄唇轻启时,呢喃出的名字,只剩下两个字,却无人能听清了。
……
大楚新帝登基之日,城内发生巨变。
新帝被杀于城墙上,小邱王爷带领边境军清君侧,消失十三年的二皇子,最后成了大楚的新皇帝。
据说,这位二皇子少年时,也曾经是一位治国之才,深得老皇帝信赖看重。
只是,在十三年之前,发生了一场巨变。
那一年,塞北王带兵起义,三皇子前去平定,不仅守住边境,还收复了边境失地,老皇帝得知后龙颜大悦,赞扬其为谋略之才,不久后将其封为太子。
可十三年过去,此事竟然有了新的说法。
原来,当初的塞北王起兵,实则是率领玉家军抵御西域,而三皇子与西域大王子勾结,将塞北王与五万玉家军骑兵尽数斩杀在战场上。
之后,三皇子登上太子位,将二皇子暗中锁在东宫中,整整十三年。
如今,万事得以昭雪,二皇子登基为新帝后,第一件事,便是恢复了塞北王的名誉,赐谥号“忠勇”。
同时,大楚也与西域和北境两国,签订了停战协议。
只是近日,西域内部并不平静。
西域大王子忽然暴毙,其麾下臣子起义,屠杀了西域皇室,顺利登上帝位。
西域皇家姓氏,自此改为尉迟。
外面众说纷纭,传说,西域皇室尽灭那一晚,城外曾经有北境玉家军起兵出没,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过往种种,皆如过眼云烟,消散而去。
……
北境
云州
寒冬已过,主院中的梅花正开得灿烂。
梅林之间,石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面点,还有各种颜色的的饺子。
融冰正在擀饺子皮,时不时看着身边的人,指点着他手里的东西。
“捏紧一点,不然,煮的时候会露馅的。”
宗桓看着手里的饺子,神色有些为难:“这东西太费劲了。”
胳膊顿时被打了下,转过头,见融冰正瞪着他,宗桓讪讪摸了下鼻子:“我做、我做就是了。”
融冰拿起饺子,干脆给他演示着:“像这样,这样捏住,用力一点。”
宗桓嘴上说着费劲,可还是认真学着,粗糙的手指正努力捏出一个合格的饺子。
融冰看着他笨拙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算了,将军不会包,还是奴婢来吧。”
说着,融冰就要从他手里拿过来,宗桓却不肯给她:“我再试一次嘛,是这样吗?……”
看着两个人的头都要挨到一起了,沉璧站在房间门口,不禁笑着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凑到一起去的?”
话音落下,屋内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都一年多了,你才发现?”
沉璧暗自笑了,回头看向屋子里,季尧正坐在书案前,执笔写着什么,十分认真专注。
沉璧抬脚走过去,好奇地问道:“你在写什么?”
听见这话,季尧放下笔,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沉璧走到书案后,刚一坐下,就被人揽进了怀里。
季尧指着桌上的画像,低头看向沉璧:“如何?夫人可满意?”
只见桌上展着一幅画卷,一名女子坐在梅花前,嘴角带着抹笑意,恬静淡雅。
沉璧一愣:“这是我吗?”
“自然是你。”
季尧看向身边的人,大手抚上她的脸庞,摩挲着她的唇,低声道:“一直都是你。”
他眼眸深邃低沉,挑起了沉璧的下巴,刚要凑近,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阿姐!你在屋里吗!”
阿战大步跑进屋子,一绕过屏风,看见沉璧猛地站起身,旁边的季尧也拿起笔,展平着桌上的画卷,神色颇有几分不自然。
阿战疑惑道:“你们在干什么?”
沉璧脸色微微发红,看了眼季尧,季尧瞧见她的目光,咳了两声,抬头看向阿战:“有事?”
阿战立即跑过来,上前揽住沉璧的肩膀,笑着道:“刚才白家传消息过来,说白夫人有孕了!”
闻言,沉璧顿时笑了:“真的!那太好了!”
她看向季尧:“一会儿吃完饺子,我们去白家看看吧!阿霜上次还说,要我给她买西街的果子吃。”
季尧笑着点头:“好,听你的。”
沉璧脸上微微发热,一转头,瞧见阿战在偷笑,她立即去打他,嗔道:“笑什么,臭小子。”
阿战依旧笑着,他拉起沉璧的手臂,撒娇道:“阿姐什么时候,也能生个娃娃,让我做舅舅呀?”
一听这话,沉璧的脸瞬间更红了,她用力拍了下阿战:“臭小子,赵老把你嗓子治好之后,你倒是聒噪得很,什么都敢说!”
阿战笑着跑开,对旁边的季尧道:“姊夫,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季尧站起身,笑着道:“好了,你阿姐脸皮薄,别打趣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