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盼费了很大的力气按下了接听键。
“盼盼啊,最近进展怎样?”裘母在电话那端问。
裘盼无声地吐出一口郁气,若无其事地说:“就那样,等开庭。”
“唉,真够耽误时间的,折磨人。”
裘盼有跟裘母交代过打离婚官司的事,但没有提及要跟顾少扬争孩子的抚养权,裘母以为她只是要分割财产。
离婚分财产是基本操作,一般协商就完事了,顾少扬却要跟裘盼闹到上法庭,裘母对此多少感到意外。
原以为顾少扬会对裘盼手软心软的。一闹离婚,再软的心都变硬了。
“你记住了,别太贪心,差不多就得了。不然对方不乐意,又上诉又再审的,一拖再拖,你就成了婚没离,钱也拿不到手,只浪费了时间。”裘母一遍遍叮嘱,“……我真怕你犯糊涂,冲动误事,不够理智,幸好有菲菲……”
裘盼默不作声,听见“菲菲”时,心里一阵阵难受。
“菲菲比你清醒,比你机灵,你凡事记得跟她商量,她不会让你吃亏的……”
“妈,”裘盼深呼一口气,强作平静地说:“别提她了。菲菲她,早就知道顾少扬出轨,但她没有告诉……”裘盼只是想简单地把事情说清楚,却说不到尾就忍不住哭了,话也说不下去了。
被顾少扬背叛,被于嫣伤害,未算绝处,她还有曾芷菲一路相随。
谁想到在一开始曾芷菲就抛弃过她了。
没有人真正的与她同一阵线,并肩作战。
是非面前,无辜的她仍不是最优先的选项,可能因为道德,因为同情,因为其它,她才被重新捡起来推到前面。
从一而终的爱情,坦诚磊落的友情,她都没有得到过。
是她贪心了。
裘母半天接不上话,女儿的哭声在耳边呜呜呜的,听着又伤心又委屈,偶尔传来忽远忽近的汽车鸣笛声,像在大街,又像在某个无人的角落,到底在哪,冷暖自知。
裘母长叹一口气:“算了,一次过看清楚所有人的面目也不是坏事。你坚强些,别哭了。盼盼,别哭了啊,我明天过来看你……”
“不用,”裘盼哭着说:“你留着照顾姥姥吧,我没事。”
虽说已经开春,但老家的天气又湿又冷,裘姥年事高,脚伤的复原特别慢,起居饮食都离不开裘母的照顾。
“但你一个人的……”
“我没事。”
“我怕你有事,你不行的……”
“我行的。”裘盼硬是止住了哭声,倔强地说:“我行的,我没事。”
那边传来裘姥的喊声:“谁啊?是不是盼盼?给我听,我要跟盼盼聊天。”
裘母不耐烦地赶:“聊什么聊,你快去睡吧。”
裘姥坚持要,还想过去抢电话。
裘母无法,压低声音快速地跟裘盼交代:“别提离婚的事,姥姥不知道的,她要是知道了会烦死我。”
裘姥如愿地接过电话,欢天喜地地跟裘盼说:“盼盼啊,我姥姥啊。你最近怎样了?少扬怎样了?小冬阳呢?亲家爷爷奶奶都很好吧?小冬阳好可爱啊,我看了她的照片,越看越喜欢,长得跟你和少扬一模一样的,我真想去看看她抱抱她。”
裘姥越轻快地关心,裘盼的泪流得越凶,她忍住哭声,用带笑的语气说:“姥姥你要休息好,过段时间我就回去看你了。”
“哈哈哈好孩子,你们都忙,不用来回跑这么麻烦的。等我去,我去看你们,顺道也见见于嫣和菲菲,我很久没见过她们了。她们都是好孩子,又是你的好朋友,姥姥来了要亲自请她们吃饭……”
裘盼仰头望天,天空中有深灰色的云层很厚很厚,眼眶里的泪水连着往外冒。
“盼盼,我听你妈说亲家奶奶想抱男孙?”裘姥忽然问。
裘母顿时急了:“你提这个干什么?有病吗!能不能别添乱!”
裘姥不听,背过身继续说自己的:“盼盼我跟你说啊,不管你婆婆盼什么,你都不要多想,别给自己压力,更不要因此就忽略了小冬阳。小冬阳那么小,什么都不懂的,她不懂男孙女孙有什么区别。她只懂要爸爸妈妈的爱,你和少扬要是对她不好,那其他人不会当她一回事的。我见过太多了,自己爷爷奶奶不喜欢,连亲爸亲妈都不喜欢,那些孩子实在太可怜了。我们不能当那样的人。你千万别因为孩子奶奶怎么怎么的就拿小冬阳出气,你也要跟少扬说啊,男孩女孩都是自己的孩子,血脉相连,骨肉至亲……”
裘母气得去抢电话:“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尽说废话,你别说了!”
“我是在提醒盼盼……”
“她不用你提醒,你管好你自己得了!”
电话那端有几句斗嘴,裘盼哭得稀里哗啦,死死忍住没发出任何声响。
“盼盼,听见没?记住姥姥的话啊,听见没?”
“听……”裘盼试着回话,鼻音很重,哭声太明显了。怕老人家听出动静,她用手捏紧了鼻子,嘴巴吸了一大口气,用听似正常的话声回答:“听见了,姥姥你去睡吧。”
挂了电话,裘盼站在路边没动,只静静地哭。
路人依旧熙攘,来往的车辆依旧繁忙,有小贩牵着一大串粉红猪猪氢气球在卖。风吹过时,猪猪们摇摇晃晃,有一只没栓紧,卷着猪尾巴被吹跑了。
望着在夜空中渐渐消失的那点粉红,裘盼茫然地伸手去够。
过了许久许久,她不哭了,泪被风干了,心情也慢慢平静了,平静到嗓音听不出有哭过了。
路边的服装店关门打烊,做宵夜的开始摆摊,卖猪猪氢气球的小贩准备收档。
裘盼走过去买了一只,牢牢地牵在手里。
然后给于嫣拨电话。
第32章 0
电话接通后, 裘盼只说了一句话。
于嫣放下手机的那一刻,听见自己心里沉沉的叹息声。
赢了。
赢得彻彻底底。
几天后她拿到裘盼签好名的协议,如约将小冬阳归还了去。
一页页翻看手中的协议, 于嫣觉得连满天的雾霾都格外清新。
手机来电, 对方问她人在哪里。
于嫣想了想,说:“在家。”
挂掉电话, 驾着捷豹踩油飞速回家。
换上酒红色的丝质睡裙,V领深至胸口,腰间松松地系着蝴蝶结, 顾少扬正好赶到。
“孩子呢?”他进屋就问,没等回答就挨个房间找,没找到。
于嫣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香槟, 也倒了一杯递给顾少扬。
顾少扬没接:“我问你孩子在哪!”
他刚才在公司跟下属开会, 顾母忽然来电话,呼天抢地地哭喊:“儿子啊, 于嫣偷偷把孩子抱走了!”
顾少扬还没反应过来, 顾母那边又撕声裂肺地吼:“我跟她没完!我跟她没完!”
于嫣看着手上的香槟杯说:“这水晶杯是我们在日本买的, 一共四只,你上次打烂了两只。”
顾少扬夺过水晶香槟杯举高头顶,动作很大, 杯中浅金色的香槟洒了一地。
“你要打烂第三只?”于嫣盯着他问。
顾少扬压着火气:“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 你这辈子别想睡安稳觉。”
他重重地把水晶香槟杯搁到大理石吧台上,刺耳的响声听着像杯底裂了。
于嫣冷了脸:“你把我当什么?我是会祸害孩子的人吗?”
顾少扬失去耐性:“你到底把孩子藏哪了!”
于嫣转身走到沙发坐下,叠起腿说:“在她亲妈那里。”
顾少扬愣然, “盼盼?”
沙发前是一张实木雕刻的茶几, 于嫣将一份文件扔到上面:“自己看。”
顾少扬拿起来翻,边翻边说:“你又搞什么伎俩?”
于嫣冷笑:“不识字吗?还是眼瞎?”
一个裘盼, 一个顾少扬,俩人跟文盲一样,明明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内容还非要问她。
顾少扬把文件重新翻了遍,确认是裘盼的签名笔迹后,气得发笑:“于嫣,你做的都是什么下三流的事?偷拍我,捡我的破内裤,盼盼快要生了故意给她告密,还要弄这烂机巴协议,你……”
“我什么?”于嫣打断他的话,理直气壮地说:“离婚是她自己选择,签名也是她自己选择。自己做的决定自己负责,我没举着枪逼她。”
顾少扬愤怒地说:“你拿孩子逼她跟拿枪有什么区别?”
于嫣:“你本来就要跟她离婚,你本来就要她净身出户,现在不用打官司也不用分财产了,干净利落,有什么问题?”
顾少扬:“我是我你是你!我跟她怎么的都行,你不行!”他就愿意跟裘盼打官司,打十年八年他都愿意,赢了输了都无所谓。“她才刚生完孩子,你真的忍心一分钱都不给逼她净身出户,盼盼是你好朋友,你做事怎么这么绝!”
于嫣轻笑:“你以前不是夸我做事绝么?我做事不绝,哪有你盼扬信科的今天?”
“你对别人再绝我都不管,但你对我和盼盼绝我饶不了你!”顾少扬举着文件说:“这烂机巴玩意不算数。”
转身就走。
于嫣站起来喝道:“顾少扬,不是你逼我,我能去逼她吗!”
顾少扬回头:“我逼你?我他妈的什么时候逼过你!”
去年圣诞前夕。
在候机室准备登上飞往美国的航班,顾少扬跟裘盼打电话报备:“老婆我快要登机了,嗯嗯嗯,落地了告诉你,放心吧,嗯嗯嗯嗯……”
挂线后,他低骂:“妈的,非要这个时候出差。”
于嫣跟在身边,手搭着行李箱的拉杆,嘲笑:“那别去啊,退票,回家。”
顾少扬说:“你以为我不想?”
于嫣看看他不接话。
顾少扬忽又说:“以后我不出差了。要出你自己出。”
于嫣皱眉:“你不出差谁干你的活?”
“叫小杜替我去。”顾少扬说,“要么我带上盼盼,带上孩子,当家庭旅游了。”
于嫣问他:“你开玩笑?”
顾少扬反问:“于总,带家属出差给不给报销旅费?”
于嫣:“做梦!”
顾少扬不稀罕地甩手:“罢了,我自己掏钱。”
他的态度风轻云淡,散漫之中每一寸都是认真,也许早就有所决定。
于嫣忽感乌云压顶,危机四伏。
裘盼十月怀胎即将生产,这个时候跟她摊牌很不人道,万一她承受不住,不堪设想。
但于嫣没得选。
要么裘盼承受不住,要么她承受不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是顾少扬逼她,她也不至于这么过分。
……
“你坚持跟她打官司就是逼我!”于嫣恼怒:“这场官司,不先下手为强的话你根本赢不了。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把公司分出去一半!”
顾少扬:“要分也是分我的!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于嫣强硬地说,“以前她是你老婆,同坐一条船。现在要离婚了各走各路,她就是外人。盼扬是你的心血,也是我的心血!公司能立起来有多难,只有我知道!我不允许没贡献的人因为一纸离婚书就白拿红利!”
顾少扬:“盼盼从大学毕业就一直为公司工作,怎么会没贡献!”
于嫣:“相对我来说太少了,四舍五入就是零!”
“强词夺理!自以为是!”
“你敢破坏这份协议,我敢让你好看!”
俩人一个比一个凶。
以往在公司利益问题上,一旦于嫣坚持,顾少扬是很少反对的。
这一回顾少扬的脸色却相当难看,于嫣有预感,下一秒他就会把协议撕个粉碎。
裘盼和他提离婚那天,他疯狗一样冲上她家,额头渗着血,对她又凶又恨地痛骂和指控,摔烂了两只水晶香槟杯,砸了她家的古董玻璃茶几,生生踩烂了她的手机,再三警告她别再搞小动作。
于嫣是有点怯的,顾少扬那副困兽上身的模样确实可怕。但消停过一段日子后,她又焦急了,不想再干等下去。
反正就差临门一脚了,该出手时就出手吧。
战斗到现在,眼看要摘果子了,落个一场空的话岂不贻笑大方?
于嫣及时放软了语气说:“你这人啊就是善良心软,你要是担心她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就去接济一下咯。”转念又道:“之不过人家有新对象了,按理会有新的人去照顾她,你的操心是不是太多余了?”
在顾家时,顾母咬牙切齿地痛斥裘盼出轨,于嫣当然不信。但这个事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把它当作真的去利用。
果然,顾少扬的眼色冷了一圈,陷入什么思潮似的没有接话。
于嫣叹了口气:“你非跟她熬官司的话,早晚孩子没了,连财产也会至少少了一半。她要现金倒好,万一她要股份,转手又倒卖给不该卖的人,那岂不给我们找麻烦?她拿着我们辛苦挣的钱跟新欢风花雪月,我们呢?焦头额烂地给公司卖命。”
这个道理很易懂,顾少扬不可能听不明白的。等他冷静下来后,说不定又要感激她了。
“现在孩子给她了,但起码你守住了盼扬啊。何况,”于嫣走到顾少扬面前,手轻轻搭上他的胸膛,“孩子可以再生的,一个不够就生两个。”
她的手滑至男人的皮带扣上,停了停,再往下。
顾少扬扔开她的手,怒气未息。
于嫣冷冷笑了笑:“怎了,最近老躲着我,怕?”
顾少扬也冷笑:“可不,怕又再被偷拍。”
于嫣:“我说你是怕我逼婚。”
“逼婚?”顾少扬看着她,一点不像开玩笑地说:“敢偷偷把孩子抱走,你逼婚的话我妈第一个不同意。”
……
裘盼抱着小冬阳,一抱就是一整天,一秒钟都不放下。
她低头看孩子,跟低头族一样看得脖子发酸发疼了,仍要继续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小冬阳也睁着小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尤其裘盼给她喂母乳的时候。
谢天谢地,小冬阳依然愿意吃母乳。她吃了两口,吐出来,抬眼看裘盼,骨溜溜的小黑眼球全神贯注地盯着裘盼看,好像认出她是谁之后,幸福地咧起小嘴笑。然后接着吃母乳,吃了两口,又吐出来,又看裘盼,又认出了,又幸福地笑。
如此来来回回好几遍,小冬阳才安安心心地埋头吃母乳。
裘盼的心都要融化了,这是她的女儿,能回到身边真是太好了。
小冬阳出生的时候,主刀医生说:“这是天赐的礼物。”
也许医生跟每一位新妈妈都这样说一遍,但同样的话裘盼只听过一遍。
晚上小冬阳睡着了,呼吸声宁静绵细,裘盼也手酸了,才舍得将她放下。可一松手,小冬阳就受到惊吓一样醒来,乍然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