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停着那辆可怜的宾利,明天早上我肯定不能开这辆车去接他,只能早起换辆车,再找人把车开到修车厂去。
我抓了抓头发,今天发生了很多事,连我平时一丝不苟的发型都在末梢打结。
我坐进宾利驾驶座,开上夜半无人的马路。经过一个拐角,我在楼宇间看见蝠翼般展开的披风。
不是今天遇到的那位cosplay大师,是前几天落在我家阳台上的那只小鸟。
我笑了笑,加快车速,这一路都是安全地带。
46.
“不用给我聘请新的司机了。”
这是早上我去接提姆时,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请了……”他说得很艰难,看起来恨不得下一秒就抄起拐杖,砸身边人的头,“一个新的司机。”
和他并排站在家门口的肌肉壮汉热情地向我伸手,补充他没说完的话,“——和保镖!”
“临时的。”
“整整一周呢。”
“只有七天!”
“杰森·哈珀·古恩,”壮汉挤开提姆,笑容灿烂,“嘿,你好,未来的同事。”
提姆面无表情,看他的面部肌肉走向,大概是在磨后槽牙,“你能不能不叫那个愚蠢的名字?”
杰森斜眼瞪他,“你怎么可以说一个人的名字愚蠢,你这没教养的猪头!”
提姆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对世界感到绝望。
“我知道您,杰森先生。”我诚恳道,“身为德雷克先生的秘书,我对总裁目前的家庭状况有最基本的了解。”
“唉,”杰森怅然,“我大小都算得上是一个名人了。你为什么不提醒我,提姆?”
“我早说过了,”这次我可以听到清晰的磨牙声,“是谁无视了我说话,是谁不听?”
47.
我懂了,杰森的年龄要减二十岁来看。
我会宽容他的,我对小孩子向来有耐心。
48.
杰森不算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
只要你愿意倾听他不怎么好笑的俏皮话,并适时送上装作听懂的赞许微笑,他可以自己一个人高高兴兴在旁边待上半天。
细究一个新闻里的柔弱少爷为什么会跑来给自己的养弟当保镖,对我一个秘书没好处。
总不能是他找不到活儿干,打算来和我抢工作吧。
劫匪们过几天就会被押送进监狱,我对哥谭警方能否撬开他们的嘴持怀疑态度。
在这个节骨眼上,请一个保镖看护是有必要的,尤其是在提姆马上要离开哥谭出一趟长差的情况下。
提姆犹豫片刻,“你可以留在公司,伊芙,不需要陪我们出这趟远门。”
杰森斜斜地靠在门上,“是啊,这小子有我照顾就可以了,听说你们昨天受到了一点惊吓,你可以回家休息几天。”
休息?休什么息?
我是不会下班的,我对工作很有热情。
你不是打算和我抢工作吧?我们这里不收一米八的筋肉秘书。
49.
我在家里收拾完行李,搭的士赶去机场。
韦恩企业不是一个小公司,不可能真的只让公司总裁和保镖两个人外出出差。
我不在家,破烂宾利只能停在我家楼下,等我回来再找人维修。
这次出差的地点是加拿大温哥华,不需要在路上消耗太长时间,我们上午接近中午的时间出发,下午落地。
晚餐在飞机上随便吃的飞机餐,天黑到达酒店。我们开了两间房,杰森和提姆住一个大套间,我在楼下住单人间。
我们会在这里住上几天,我收拾好行李,把对方企业的资料和运营情况整理成文件,发送给提姆。
对方没有接收。我洗完澡出来,吹干头发,手机上的文件依然毫无动静。
……不会吧,总不会到了出差的地方都能玩失踪?
依稀回想上次我如此信任他时,他回报给我一间没有人的办公室。我警惕地给他们的套间打了一个电话。
无人接听。
该不会是有绑匪贼心未死,趁我洗澡的时候翻窗躲进提姆他们的套房,把柔弱的残疾人和柔弱的筋肉壮汉一网打尽,装进了后备箱吧?
我下楼买了三盒曲奇,一盒放回卧室留给自己吃,端着另外两盒上楼敲响套房房门。
我默数几秒,敲了两次门,门内没有动静。我掏出电话,刚要拨出提姆的号码,房门从里面打开。
杰森挡在门口,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他套着一件棕色的夹克,炎炎夏日,他把拉链拉到了最低端,只露出一点黑色高领打底。工装裤下是一双沾灰的短靴。
房间里扑来凉爽的冷气,杰森这身打扮和套着短袖T恤的我都不在一个季节里。
我把曲奇举到面前,“给你们送零食。”
“提姆呢?”我朝他身后张望,“所有文件我都整理好发给他了,麻烦请他接受一下。”
“呃,”看得出来杰森的大脑在高速运转,“他在、他在泡澡。”
我漠然,“你确定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以泡澡?”
杰森绞尽脑汁,“他可以把腿伸出来泡。”
“这根本不是把腿伸不伸出来的问题,”我沉痛道,“你说实话,我不会怪你。”
“什么实话?”
我把曲奇往他手里一塞,“你就说吧,提姆是不是跑了?”
“啊。”杰森的嘴巴呆愣愣地张开。
我痛心疾首,“他要是不想谈合作,我现在打电话给卢修斯请他搭飞机过来还来得及。”
杰森面上强装冷静,他干笑两声,“呃,果然还是被你发现了,哈哈。”
嗯,他真跑了?
“还是被你发现了,”杰森深沉道,“提姆,偷偷躲起来看《动物兄弟》的事实。”
……不好意思哦,我可能没听清楚,能不能再说一遍。
杰森捧着心口,“我早就和他说了,有点自己的小爱好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他的偶像包袱太重了。”
我困惑地眯起眼睛,“《动物兄弟》……是什么?”
“一个关于野生动物科教启蒙的动画片。”杰森正色道,“很有教育意义。”
提姆这时候才从房间里探出头,黑发乱得像是在地上滚了三圈又从顶楼天台上跳下来,“你们在说什么?”
杰森头也不回,“在说你看《动物兄弟》的事。”
他试图关门,把我挡在外面,“放心,我会好好监督他,不让他熬夜的。”
有鬼,绝对有鬼。
我一脚卡住门,“你是不是在糊弄我,他刚跑哪里去了?”
“好吧,”杰森松开手,语气沉沉,“又被你发现了,事到如今,只有向你交代真相了。”
提姆面上浮现出一丝惊慌,“杰森!”
“我们刚刚偷偷跑出去买了《小马宝莉》的周边,所以才没听到你的电话。”杰森脸色羞红,“没关系,提姆,喜欢暮光闪闪不丢人。”
“但我个人最喜欢的是苹果嘉儿,”杰森竖起一根手指,“请你保守我们的秘密,我会贿赂你的。”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只超大的蓝色小马玩偶塞给我,小马彩虹色的鬃毛埋住我的下半张脸。
门在我和彩虹小马面前无情合上。
过了一会儿,打开一条缝,露出提姆的眼睛,他窘迫道,“别听杰森胡说八道,晚安!”
啪!
门关上了。我抱着彩虹小马茫然地站在走廊里。
所以,他们到底是在看《动物兄弟》还是在看《小马宝莉》?
不懂猛男的喜好.jpg
第6章
50.
在昨天的飞机上,我和对方公司的接待人员做过对接,确定了今天洽谈的时间、地点。
害怕昨晚据说是跑出去买小马玩偶的两个人睡过头,我把自己收拾出人样,用酒店房间的内部座机给他们打了电话。
我的选择是正确的,电话打过去半分钟,那边终于有人慢吞吞接通,声音有气无力,“喂?”
我友好提示,“距离会议开始还有两个小时,您起床准备了吗?”
听筒里传来茫然的一声“啊”。
我不报期望地问了一句,“您带了要穿的西服吗?”
“唔,”提姆语气含糊,“我看看,我忘了。”
我知道了,想必刚睡醒的你脑子是一团浆糊。没关系,秘书的工作是体贴浆糊。
体贴、隐忍、咬牙。
电话里传来行李箱被粗暴拖出来的声音,提姆翻行李翻到一半,突然神志清醒,“我带了西装,不然我带行李箱过来干什么?”
他顿了顿,“啊,但杰森没带。”
我就知道我应该提前问一嘴。
算了,没关系。
我无声地叹息一声,“希望您五分钟后能着装正常地打开门,西装店的人会上门为您二位带来备选的西服,尺码我提前报给他们了,不必担心。”
“等您二位挑好西服,酒店工作人员会将早午餐送进套房。不必担心,您有充足的时间在会议开始前享受食物。”
那边沉默了一小会儿,隐隐约约能听到杰森的声音,“她什么时候知道我们的尺码了?”
我就是知道,我不仅知道你们的身高三围,我还知道你穿多大码数的鞋,希望你们日后能对自己的秘书保持应有的尊重。
51.
电话那头的人也许是受到了惊吓,迟迟没有挂断电话。而我出于下属的礼让,也没有挂断电话。
我们在电话两头僵持着,直到杰森的声音变得清晰,“她在等CD,你在等什么?”
不知道,可能在等传送吧。
52.
提姆尴尬地咳了一声,“谢谢,你真体贴,让我想起了,嗯,我的一位长辈。”
嗯?
我好像没有扎那个传说中非常危险的发型吧?
我是看起来很有母爱的样子吗?
提姆支支吾吾半天,没憋出来任何一个哪怕听上去不像敷衍的理由。
我听到他在那边手忙脚乱地穿起拖鞋,“没什么,不是说你年纪比我大的意思,总之,待会儿见。”
——等等,什么叫我的年纪比你大?
就算这是事实也不要当着我的面说!
虽然我不仅年龄比你大,职位还比你低,工资也要靠你发,但是我操的心多啊!
等我从韦恩企业离职,完全可以无缝上岗哥谭幼儿园幼师,反正带一个小朋友是带,带一群小朋友也是带。
什么叫,我的年纪比他大?
气死了。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53.
两个小时内我都不会替你整理文件了!
先学会独立成长,小朋友。
我要打游戏去了。
……气死了!
我只比你大几岁而已!
54.
我用了一个半小时和一台switch平复自己的心情。
抓了八只伊布后,我又是充满元气的打工人。
秘书的工作不应该过分干涉对接领导的私人生活,不管其他人愿意把怎样的工作交到秘书手上,提姆不是一个乐于被打搅的人。
我本身的性格太容易操心了,这样对我和对工作,都不好。
好在当天与合作方的会谈还算顺利,提姆在生意场上戴上他那副笑眯眯的少年英才面具,双方你来我往,表面上谈得很愉快。
称提姆一句糊弄大师绝不为过,我们其他人只需要配合他哄骗……不对,使用心理战术即可。
我们第一天的会谈,大家都只是客气客气,真正在商场上厮杀还要等到敲定合作的各项条款。
会谈结束后,合作方会带我们参观他们的工厂和种植园,我们的任务是在这一步考察他们的真实技术水平。
礼貌性的微笑在我脸上挂了一下午,我都替自己脸酸。杰森干脆连表情都懒得摆,全程神游天外。
只有提姆一直保持着游刃有余的精英姿态。即使需要拐杖和外骨骼支撑架协助行动,他身上也找不到一丝疲惫。
从合作方的种植园出来回到酒店,我感觉自己距离小废物只有一步之遥,强撑精神定下明天的行程,澡都还没洗,我就往床上一倒。
我原本只打算休息十几分钟再起来洗澡,但等我再度恢复意识,有人在敲我的房门,而我连房间里的灯都没有关上。
我在包里抽了一张婴儿湿巾草草擦脸,打开猫眼朝外看,提姆以为我没醒,正准备转身离开。
“麻烦稍等。”我把湿巾扔进垃圾桶,抓了两下乱翘的头发,推开门,“有新的工作吗?”
“你怎么总是想着工作?”提姆惨兮兮地一笑。
在不工作的时候,他看上去和普通的大学生没有多大区别,“打扰你了,我之前在手机上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晚餐,你没有回复我,我想你应该是睡着了。”
我看了一眼扔在床上的手机,屏幕此刻黑着,大概是没电了。
“你没吃晚餐吧?”提姆说,“我们在附近的餐厅里给你打包了一份豌豆腌肉套餐,用保温袋装着,不用担心,还很热。”
他把手里的保温袋递给我,我脑筋有点转不过来,呆呆地说了声“谢谢”。
提姆还拄在我门前,扶着拐杖,像一棵傻不愣登的树。
呆头树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今天上午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没有指责你多管闲事的意思。”
我茫然地张嘴,“哈?”
今天上午发生了什么?难道我不在场吗?我以为我是无痛当妈,结果你的话本该对我造成心灵打击?
我是谁?我在哪儿?这是哪个片场?
看到我困惑的表情,提姆没控制住移开视线,几乎要呜咽出声音。他的整张脸都烧起来,脸色发红发烫,像有人在他头顶架锅烧水。
“我不是说你多管闲事,也没有觉得你很老妈子。我说的长辈是阿尔弗雷德,我很尊敬他。他很照顾我,是很了不起的人,总之,总之——”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段话,越描越黑,最后自暴自弃,“这显得我很笨。好吧,”他缓缓吐气,“我的意思是,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你都是很棒的助手和朋友。”
“嗯,”我点点头,“我在你心里是年轻版和女版的……谁,阿尔弗雷德?”
提姆慢慢笑起来,他笑的时候眼睛总显得很亮,“这样说会让我显得很不成熟,拜托,在杰森面前给我撑撑场面。”
“生意人不会因为你年龄小对你手下留情。”我被他闪闪发光的帅哥脸晃到眼睛,往后斜靠在门上,“没关系,只要你的奖金发得够多,你永远都是我亲爱的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