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彩随便点了点头,问男人里面的拍摄现场布置好了没。
“已经基本都布置好了, 布景和机器都已经搭好了, 刚刚打开电闸测试了一下, 电也没问题……”
“那行,小张, 你去通知导演,十分钟后开始拍摄。”任彩说着就要往里走,男人却突然支吾了起来,察觉到有问题,她询问:“有什么问题吗?”
“倒也不是问题,就是有点儿小麻烦。”被叫做小张的男人面露难色,然后赶忙表示,“不过我正在协调,应该很快就能解决,任总监不用担心!”
“什么麻烦?”
“我们要取景的那个亭子旁边有一棵石榴树,挡机位了,本来想砍掉几根树枝,但是房主死活不同意,还在商量。”
任彩转过头,“冉冉,要不你先在车上休息一下,我进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熟悉一下场地。”戚冉冉说。
“也行。”
戚冉冉跟在任彩后面,跨过门槛,一堵黛瓦白墙出现在眼前,白墙正对着大门,起着照壁的作用,墙边的松竹掩映着怪石,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还开了几朵小野花。
循着右手边的小径走去,径边是整排的紫藤,此时正值初夏,紫藤的花期还未结束,满目的紫藤瀑布般垂下来,散发出阵阵幽香。
没走几步视野就开阔起来,一座八角亭屹立在池边,池北是邻水之榭,池南是假山主景隔池南望,水光潋滟,绝壁危径,看得见山水全景。
园中有草木之处,必有颜色,水中有睡莲,岸上有兰花;树有石榴、桂花、腊梅,花有绣球、月季、海棠,不同品种的鲜花在不同时节开放,这样四季便都有颜色。
不知道这“满园”之名取得是不是“春色满园”。
小张口中的亭子便是池水边那个,挡镜头的石榴树刚好横在亭子外面,如果要从亭子的方向拍假山,确实会被树枝挡住。
听任彩说“满园”是私家园林,要不是小张家里跟园林的主人是远亲,他们根本租不着这里。比起南苏其他对外开放的园林景点,这里安静且不会有游人打扰,拍摄起来效果好得多,所以即使是多花了一点预算,综合下来也是非常划算的。
园林的主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穿一身松垮的汗衫,身形消瘦,满脸皱纹,后背还有些佝偻,全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坐拥上亿园林的样子,不过这也不稀奇,毕竟真正钱人都是深藏不露的。
老人此刻正满脸怒容地拄着拐杖坐在亭子中间破口大骂,“你们要拍就拍不拍就滚,砍树绝对不行!”
作为场地的联系人,园林主人的亲戚,与老人沟通的任务自然落到了小张头上,他反复解释他们并不是要把石榴树整棵砍掉,只是要修剪一下上面的树枝,不会对树造成什么损伤,一点树枝,来年很快就长出来了。
老人明显不相信他的说辞,站起身来指着半个头都挡着亭子的石榴树,“我岁数大了眼睛可不瞎,你这是要修几根树枝啊?你从这儿砍半棵树都要砍断,你糊弄我啊?”
被拆穿的小张见好言相劝不成有些恼羞成怒,但是碍于任彩和其他工作人员也在不好发作,提出要跟老人单独聊聊,然后便将老人拉到了一边。
“老东西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们今天要是拍不成那钱一毛都别想拿,你就等着你孙子还不上钱去坐牢吧!”小张压低声音在老人耳边恶狠狠地说。
“你!”老人的脸涨得通红。
双方还在交涉,拍摄无法进行,戚冉冉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有下文,就提出自己先去园子里逛逛,待会儿过来。
今天现场所有的人工和机器都是按时间算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钱,遇到这种突发状况,任彩急着要处理眼前的事,便说一会儿好了给她打电话。
亭子和池塘的方向工作人员正在调解,所以戚冉冉没往那个方向走,而是顺着小径向北去,想去看看园子的北边是什么。
紫藤小径的尽头是这座园林的正堂,墙壁上的门窗虽是古代的雕花样式,里面却嵌了玻璃,戚冉冉双手罩在眼睛旁,凑在窗边透过玻璃往里看。
大堂的正中央牌匾上刻着“经纶堂”三个字,下边全是为了防止落灰用白布罩上的家具,从白布的形状来看,不像是瘦高的桌椅板凳,更像是宽大的沙发和茶几。
经过经纶堂,戚冉冉往更深处的院子里走去,堂后院子里的花木已然没了形状,肆意生长着,杂草也蹿得老高,看起来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戚冉冉在院子的侧面看到一个圆门,正准备进去看看,忽听亭子的方向传来吵闹声,遂停下脚步折了回去。
她快步赶回亭子旁,只见那老人被气得面色苍白,手脚发抖。
“老人家别气别气,我们不砍了,我们待会儿重新摆机器调角度还不行吗,您别气坏了身子。” 任彩吓得半蹲在老人身边一边帮他顺气一边让小张先离远点,生怕老人一口气没上来撅过去。
事已至此,超时就超时吧,总不能开天窗。
这老头软硬不吃,小张心里也窝火,任彩是他上司,就算再气也不能在上司面前撕破脸,只得愤愤离开亭子准备去门口冷静一下。
好巧不巧,他刚走到紫藤小径就迎头撞上一个人,对方是张陌生的脸,还拎着个行李箱,明显不是他们的工作人员。
他以为男人是街上的游客误入这里,正攒了一肚子气没地儿撒呢,当即态度恶劣地朝男人骂了出来,“你他妈谁啊?干什么的?谁允许你到这儿来的,知道这儿什么地方吗?”
面对小张气急败坏的质问,男人瞧他一眼,平静地说:“知道,这是我家。”
“你家?我看你他妈是有病!这要是你家,故宫就是我家!滚滚滚!”小张推搡着男人就要往外赶。
小张之所以那么笃定,是因为他早就从老人的口中得知这座园林的主人是对老夫妻,有个女儿十几年没回过家,扔下一个孙子给老两口养,老两口死后这个孙子去读了军校,六七年了杳无音信,哪儿那么巧今天就正好回来了。
面对小张的推搡,男人不费什么力气就单手制住了他,小张的手腕被男人攥着,身子仿佛被电打了一样瞬间丧失战斗力,不住的发出哀嚎。
听到嚎叫,亭子旁的工作人员纷纷跑出来看情况,戚冉冉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他?
制住小张的男人正是前几天她在甜品店门口拦住的那个,与那时不同的是,男人今天没有穿军装,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简单的白T恤和工装裤,他手里还提着一个行李箱,看起来是刚到这里。
工作人员见状赶紧过来拉架,男人顺势放开小张,扫了一眼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工作人员解释他们租了这里,正在拍广告,希望男人不要捣乱,不然就要报警了。
“又怎么了?什么情况啊这一个个的?”
任彩觉得自己今天纯纯的水逆,从一进这个门就开始不顺,好不容易哄好里面那个老的,外面又来两个小的,还有完没完了?
听到声音,陆承延顺着紫藤小径往亭子入口的方向望去,一不小心正对上戚冉冉的眼睛。
四目相接,双方都很意外。
戚冉冉很慌张,虽然在甜品店门口拉住他给他蛋糕纯属好意,但从对方的视角来看大概会觉得她是神经病吧?本以为天下之大,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没想到这才几天啊就又碰上了。
好尴尬……
戚冉冉的脚趾在鞋子抠出三室一厅,本想装死,但对方的眼神明显是认出了她,逃无可逃,只好先打个招呼了。
戚冉冉手缩在胸前,动作幅度极小地打了个招呼,脸上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似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陆承延原本紧锁的眉头稍稍松下来,他放开小张,快步朝她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任彩见他气势汹汹的,误以为他要来打人,赶紧将戚冉冉护在身后,朝工作人员使眼色,“法治社会,打输住院,打赢坐牢,我劝你考虑清楚啊!”
工作人员接到指令全部围上来,包饺子似的把陆承延围住,而且一个个还怒目圆瞪的,戚冉冉怕真打起来,赶紧举手解释。
“误会!都是误会!”
听到戚冉冉说是误会,任彩让工作人员都散开,问戚冉冉是怎么回事。
戚冉冉便将刚才的冲突复述了一遍,强调了一下这位朋友肯定是好人,这中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正好把园林租给他们的人就在里面,对峙一下就知道了。
任彩也想和平的解决这件事,一旦闹到派出所,调解、笔录一套流程走下来,今天还拍个屁。
看在戚冉冉的面子上,陆承延同意了,跟着他们朝亭边走去,老人一见到陆承延,浑浊的眼睛里哗哗流出眼泪来。
“少爷……”
他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疾步朝陆承延的方向走来,陆承延张开手扶住他。
任彩听到老人唤他少爷,睁大了眼睛问小张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这个老头就是园林的主人吗?怎么又冒出个少爷?
小张因为心虚暴跳如雷,指着老人的鼻子大骂,“你不是说这家人老的死了小的跑了吗?耍我呢?!”
他这话惹得陆承延极其不悦,后者的脸瞬间沉下来,任彩担心再起冲突,让其他同事赶紧把小张拉走。
“少爷,我对不起你啊,我也是没有办法啊!”老人哭得涕泪横流,几次要给陆承延跪下都被他拦住了。
原来这个老人根本不是园林的主人,只是以前在这家工作,现在受雇来看门的,因为孙子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这家又常年没人,才在小张的怂恿下偷偷把园林租给别人,从中赚取租金还债。
这些年他通过出租园林好不容易快把钱还清了,没想到他孙子又出去赌,这才不得不继续骗人。老人说现在真正的主人回来了,他愿意把钱退给他们。
听完这个解释,任彩只觉五雷轰顶,这已经不是超时不超时的问题了,是直接连场地都创飞了,所有的策划、人工、机器、车马全白费,她已经开始考虑辞职信要怎么写了。
“冉冉,我要是失业了,还能回来给你当经济人吗?”任彩扶着戚冉冉的手臂,生无可恋。
啊这……
戚冉冉觉得任彩是有点子霉运在身上的,给她当经济人的时候接连弄丢了她两个大饼,现在当项目总监了,项目快没了。
见到她这么惨,戚冉冉于心不忍,“那个,这位先生是个好人,要不你跟他说说请他帮帮忙?”
任彩将信将疑地看向陆承延。
“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陆承延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说,“难不成,你认识我?”
他期待着戚冉冉的回答,没想到戚冉冉理所应当地说:“因为你是人民子弟兵,人民子弟兵当然是好人啊!”
陆承延:“……”
果然,他就不该有期待!
“先生您也看到了,今天这事确实是大家都没想到的,能麻烦您行个方便让我们在这儿拍完吗?场地的租金一分都不会少的!我们保证拍完就走,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戚冉冉希冀地看向他。
陆承延本来一肚子郁闷,见她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顿时就没了脾气。
“随便你。”
他说完,拎着行李箱径直往内院走去。
戚冉冉激动地抱着任彩的手臂向他道谢:“谢谢!您真的是个大好人!下次有机会我请您吃饭!”
大好人?
陆承延眉毛微微抽动。
第五十一章
虽然开拍前出了一堆幺蛾子, 但好在整个拍摄的过程还是顺利的,调整了机位后拍出来的效果也不错,全组人员齐心协力终于赶在天黑前完成了拍摄任务。
最后一组场景是在池北的水榭上, 戚冉冉捏着一把中式竹制折扇, 以扇掩面, 缓缓抬眼看向镜头,充分展示被彩妆修饰得既纯情又妩媚的眼睛, 定格。
“咔!”
伴随着这一声“咔”,任彩差点没感动得哭出来。
“可算是拍完了,今天真是太不容易了!”任彩用手给快要流泪的眼睛扇风,“各位!大家赶紧把东西收一收, 今晚我请大家吃饭!”
一听有人请客,累了一天的工作人员们当场满血复活,麻利地拆线收机器联系车辆,十几个人哼哧哼哧抬着机器正要往外搬,转瞬间, 原本就阴沉的天空突然黑云压顶, 紧接着, 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和鹌鹑蛋大小的冰雹咔咔往下掉。
狂风席卷, 园中的树木被风扯得左右摇摆, 下午还蓬勃盛开的各种鲜花没几分钟就被冰雹和雨点砸得稀巴烂,戚冉冉站在水榭边, 迎面而来的强风像一只无形的拳头, 刮得她一踉跄差点栽到水里。
突然遇上这种极端恶劣天气, 任彩赶紧安排工作人员把机器包好抬到水榭里面去,这些机器都是借来的, 砸坏了她可赔不起。
“大家暂且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哈,等雨停了我们再走。”任彩一边安慰大家,一边打电话处理可能存在的各种超时问题。
与狂风骤雨结伴而来的还有气温骤降,此时正值六月初,天气已经渐渐开始炎热了,大家穿得都比较清凉,戚冉冉更是如此。
造型师给她安排服装是一件白色薄蕾丝旗袍,那旗袍是改良款,上身没袖子,下身盖不住膝盖,淋了点雨被风一吹,冷得她直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