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起来洗漱，有什么问题我们再联系。”徐朦朦挂了电话，趿拉拖鞋往电脑桌走。
等待开机的短暂时间里，徐朦朦心口位置隐隐难受，之前从未有过，大概是最近行程安排太满，累到了。
在网文圈混，就算两耳再不闻窗外事，原创维权超话的大名还是听过的，被捶抄袭的小说，基本上不出三天，调色盘一定会随热度最高时出现。
徐朦朦起初并不在意，是清楚自己没抄袭，调色盘不可能会做出来。现在，她的确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那群想要毁掉“朝颜”的人。
密密麻麻的字体，五颜六色的标注，全都一窝蜂闯入徐朦朦眼中。心脏的不适感愈发强烈，试图稳住操控鼠标的右手将调色盘从头到尾看完。
结合两本小说，取认为相似的情节进行鉴抄，并在后面标注所谓的逻辑链。
乍一看去，该调色盘数量上的确很吓人，细细看完很多标明的情节根本是无稽之谈，没有贴出上下原文对比，有的只是对两本小说情节总体概括，以此让人产生《大学毕业后的我们》有抄袭的行为。
徐朦朦自打转行做了全职作者，心态平和了很多，前面写了那么多本，什么恶评没见过。文案鉴抄，主角名字鉴抄，题材鉴抄……算是见过风浪的写手了。饶是如此，看到眼前这张毫无逻辑链的调色盘，没好气地随手推走鼠标。
徐朦朦眼不见为净，转身去洗手间洗漱。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圈黑黄，法令纹似乎悄无声息长在了脸上。曾经被人见面就夸的白皮肤，现在看起来像营养不良，唯一欣慰的是仍在□□的头发，没有弃她而去。
“嗡嗡”的电动牙刷声成了这个小家唯一的发声源。
徐朦朦的早餐平时以简洁快速为主，今天破天荒一展厨艺，做了一份看起来很有卖相的西式早餐，为此找出了尘封已久的纯色盘，把早餐一一摆放好，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配上相应文字和可爱的贴图，发到了朋友圈。
半小时后，那条动态依旧无人在意，连点赞都没有。比起以往发了动态不出十分钟就有人评论，点赞的效率，今天的朋友圈出奇地安静。
不过今天起得早，做他们这行都是夜猫子，这会儿估计都没醒。
——徐朦朦是这样想的。
早餐吃完，徐朦朦窝在沙发百无聊赖看电视，心思却全在茶几上了。犹豫良久，把微/博重新下载回来。
登录的是平时冲浪的小号，热搜榜第一已经不是她，这可能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原博调色盘转发快要破一万，照这势头下去，徐朦朦真要“声名大噪”了。
清一色的谩骂，讥讽。
如果说拳击手在台上是点到为止的胜利，这些转发可以说是拳拳到肉的重击。几乎每三条评论就有一条@朝颜微/博号，不外乎是喊话和让她出来给个解释，不要寒了书粉们的心。
徐朦朦真的很想问问频繁带节奏的那些人，有几个是真的看过她的小说？又有几个是去了正版区订阅？连主角名都能打错的人，谈什么一直支持她？
写文以来还算顺风顺水，唯独这次来势汹汹，徐朦朦心态算不错了，即便如此都有点招架不住接二连三的谩骂。
朱颜的电话再次打来时，徐朦朦直觉不是好消息。
“朝颜，这件事有点棘手……”
“我可以确定自己没有抄袭。”
朱颜手机开得外放，对面坐了一尊“大佛”，只能公事公办的口吻解释，“主办方提供给了警方那位女生的基本信息，法务部也草拟好了诉讼状，偏偏女生的父母主动到警局交代事情原委，甚至把病历都带上了。”
徐朦朦握手机的右手不经意攥紧，“所以……她精神方面有问题？”
朱颜沉默了。
电话里良久无声。
徐朦朦昨天刷到的微/博居然应验了。该说运气好提前猜到，还是说这等倒霉事竟被她碰上了？
“阅华目前仍是按照法务部流程走，肯定会维护你的权益。”朱颜尽量不去看对面频频投来的危险眼神，“我们已经递交了申请，要求对方必须前往司法鉴定中心鉴定精神状况非常人的问题。”
徐朦朦很清楚，对方父母带着病历敢去警局，足以说明是事实。老练的做派才是引人奇怪的点。
“这个女生是不是不止一次做过这方面的事？”
“你怎么知道？”朱颜接收到对面摇头的暗示，收敛几分，“目前我所知道的情况也不多，只是听说之前这个女生在网上对一位明星造谣，后被起诉，没过多久又撤诉了，撤诉的原因……她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只要不是犯了杀人抢劫的大事，一个精神病患者可以堂而皇之地躲过许多本该承担的责任。
徐朦朦回了句：知道了。
挂了电话，人却格外疲累。
女明星没有继续起诉的原因，无非是身为公众人物，不想破坏自己长久以来塑造的形象。更何况对方是位精神不正常的人，一直紧追不放，舆论风向也会从同情可怜她到认为她没有同情心，和一位精神病患者斤斤计较。
朱颜刚才的电话虽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提及和延伸，无一不是在告诉徐朦朦：做好心理准备，结果或许并不能如你所愿。
徐朦朦第一次深有体会，舆论压力会让人抑郁。你只有一张嘴，怎么会斗得过千万张嘴同时对你发起进攻？
徐朦朦有心无力靠在沙发上，电视播出的是一档综艺节目，几位明星围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刚好谈及被网友言语攻击的事，还真是应景。
微/信提示音将徐朦朦思绪拉回。
书宁：【你和小瓶盖怎么回事？】
小瓶盖是薛灿在阅华的笔名，除了徐朦朦知道她私底下真实姓名，别的人并不知晓。
徐朦朦：【嗯？】
（来自书宁分享的链接）
徐朦朦顺手点进去，平静无波的心跳动得愈发快。
（小瓶盖原博：这件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我收到很多读者私信，有辱骂也有质疑我是否也抄袭了，对于这件事我本不应该发声，我的初衷很简单只想好好写文，不想牵扯到过多事情中，尤其是抄袭这类复杂又说不清的事情里。身为作者深知原创维护作品的艰难，但我依然相信邪不能胜正！）
书宁：【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她这话确定不是阴阳你？】
徐朦朦强迫自己镇定，退了微/博后台，回复信息。
徐朦朦：【没有吵架，这件事我会问她，谢谢你。】
书宁：【你别觉得我是挑事，你现在深处舆论旋涡，一言一行都要注意，更何况谁不知道做调色盘的大多是亲妈眼和个人情绪，这种盘有没有公正性都难说，你本人都没发声明，轮得到她做经纪人吗？】
书宁说话很直接，直接到戳人心窝子。
徐朦朦一向不喜欢在没有证实的情况下给人盖棺定论，事情原委她会找薛灿本人问清楚，在这之前保留信任是对这段长久以来的友谊的尊重。
徐朦朦：【薛灿，在忙吗？】
比起往日近乎秒回的微/信，今天的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
薛灿：【手机静音了，有事吗？】
徐朦朦：【我看到你最新微/博了。】
徐朦朦自觉把话点得够清楚了，薛灿不是听不出话外音的人。
薛灿：【你知道我因为你收到了私信谩骂吗？】
徐朦朦：【截屏给我，后期可以追诉。】
薛灿：【不用了，这件事我只想到此为止。】
徐朦朦犹豫片刻，给薛灿拨过去了语音聊天，那边接得也快。
“你还好吗？”
手机那头传来轻微的叹息声。
“一直到昨天我都相信你没有抄袭，甚至担心你心情不好，打电话过来安慰你，可是看到调色盘，说实话我动摇了。”薛灿快言快语。
“你现在因为这个还待查证的调色盘，认为我抄袭吗？”徐朦朦把电视音量调低，“你曾经也说过无逻辑链的调色盘并不具有说服力。”
“可你也要清楚一件事，这么多作者里面你的小说被做出了调色盘，甚至闹的这么大。”薛灿微顿，“网上的评论你看了吗，80%的人都认为你抄袭……”
“我知道了。”徐朦朦轻声打断，“很抱歉，因为我的事对你造成困扰。”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承认并不见得就是丢脸，相反读者们反而会觉得你知错就改，以后……”
“以后这个笔名还用不用？”徐朦朦笑了，“我觉得你弄错了，首先我的小说有没有抄袭，目前没有任何官方说明，其次身为原创，我很清楚有没有抄袭，没有做过的事我去承认或道歉吗？以后谁提起朝颜，第一时间记起的不是作品而是抄袭。”
薛灿重重叹气，隐忍的不悦积攒在胸口，“行吧，那就等你自证清白吧，只是我想提醒你一句，现在的读者不是傻子，有没有抄袭他们能看出来。”
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头像，同样的备注，徐朦朦却觉得没来由地陌生，似乎对薛灿的了解不过是片面，其实从未看清过她。
或许是被人怀疑抄袭的烦闷，或许是懊悔自己曾经将对方视作真心好友。
此刻，徐朦朦没来由反胃，似有异物堵在喉咙。
一向好脾气的人终于抛开了禁锢在友谊之上的枷锁。
徐朦朦直白果断：“其实昨天我们打完电话，你清空了有关我们互动的所有微/博，包括点赞，你不必如此小心，网络上的友情从无定数，不过还是谢谢你昨天打来的电话，安慰或是存有别的心思都好，希望你以后写作顺利。”
徐朦朦说完利落挂了电话。
她不会主动删除薛灿，不想再留有把柄被人说自己没良心，当下，徐朦朦清楚了一件事：虚拟世界带给人的一切都是假象，让你沉浸其中，却忘了手机放下的刹那间，总归要回到现实。
第3章 Chapter 3
薛灿阴阳怪气的微/博在网上引起了热议。介于之前和徐朦朦要好的关系，网友们脑补能力又强，基本上坐实了徐朦朦抄袭却死不承认。
毕竟就像热评第一的评论一样。
——连基友都看不下去了，朝颜我希望你还要点脸。
声讨的队伍愈发壮大。小说评论区每隔一分钟出现抄袭等字样的大篇幅刷屏评论，前几天的微/博评论区也变成了统一的口径，纷纷要求徐朦朦出来道歉，连阅华官博也没能幸免。
徐朦朦翻看评论区，有种畏罪潜逃，杀人犯的感觉。然而这件事到目前为止还在调查中，他们到底在急什么？
徐朦朦端坐良久，拨通了总编雪莉的电话，那边似乎料到了她会打过去，不出几秒接了电话。
“总编，这件事阅华打算怎么处理？”徐朦朦微停，换了个说法，“或许阅华已经有了处理方法是吗？”
手机那头的雪莉轻轻合上文件，似无力捏捏眉心，“看热搜了吗？”
“还没有，是我又上热搜了吗？”徐朦朦记得明明位置降了不少。
“那女生的母亲在网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字里行间都在提醒别人，她女儿在精神方面有问题，阅华仗着自己是大公司，对他们一家人一直穷追不舍，非要起诉。”
“现在又打算道德绑架了吗？”徐朦朦倒是觉得小瞧了对方。
“目前阅华官博已经被刷屏了，这对网站的形象很不好，领导已经电话打来，劈头盖脸全挨了骂。”雪莉头疼的靠在沙发上，“起诉的事还需要商议。”
“总编，如果不起诉，我的笔名势必会受影响，以后我开新文，也会有人揪着这件事不放，不是吗？”
“如果我现在的身份不是阅华总编，我一定支持你去起诉，但现在我必须以公司为主，你能明白吗？”
话说到这份上，徐朦朦能不明白吗？正是因为明白才觉得心寒。阅华现在明显要舍弃她，维护网站的形象，这是资本首要考虑的事，而徐朦朦只是想捍卫自己作品的名誉。
“现在想怎么处理？女生出来道歉，我们欣然接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吗？”
“女生的家长已经联系了法务部那边，他们愿意发微/博诚恳道歉，甚至赔偿也会给。”雪莉语气缓和，“这样既能证明你没有抄袭，阅华形象也不会受损。”
“是阅华能赚得一波好口碑吧？”徐朦朦轻笑，“既然法务部起诉不太可能，我可以自己请律师处理。”
雪莉靠着沙发的身体微微绷直，“当初签约时，合同上有明确规定，在未解约前，网站有权利要求作者配合和维护好网站形象，白纸黑字，有你的签名。”
“白纸黑字的骗局，还是白纸黑字的强权主义？”徐朦朦窝了一晚上的火渐有不受控制的趋势，“提前解约需要赔付多少？”
雪莉没想到徐朦朦会直接硬碰硬，连提前解约的话都说了，“合同有明确规定，由作者方提出解约，需要付违约金。”
“10%是吗？”
“朝颜，我希望你考虑清楚，现在你手上这本出版影视的概率很大，阅华对你这本小说投入了多少，你自己也清楚。”雪莉软硬兼施，“更何况国内目前知名度高的网站不超过五家，你离开阅华转投别的网站，也要看那些网站适不适配，不是吗？”
聊到现在，徐朦朦搞清了两件事。
一，解约可以，赔偿就行。
二，你能有现在的成绩，不是你个人的功劳，是阅华给你的。
如果前段时间签售会，雪莉对徐朦朦百般照顾，现在就是取下面具的最佳证明。之前的好都是基于你为网站赚钱，既然你想解约就别怪我不给你台阶。
“我不否认网站对我的照顾，但总编你似乎忘了，在阅华对这本小说开始营销时，数据已经很可观，不过是时间问题，你刚才的意思就好像我是工作室请来的写手，对这本小说没有任何话语权。”徐朦朦据理力争，不是非要抬杠，而是作品的成功被冠上金钱营销的高帽，全然否定她夜以继日，腰酸背疼坐在电脑前努力构思故事的辛苦。
手机那头传来敲门声，是催促雪莉去开会。
“解约的事，我希望你考虑清楚，不要一时冲动做了错误的决定。”
电话挂了，徐朦朦的心没法平静。被人造谣抄袭，起诉就可以堵住悠悠众口的事，又因为阅华的缘故，不得不选择从轻处理。对方诚恳道歉，可不明事理的依旧会在其他平台带节奏。
深深的无力感让徐朦朦彻底瘫在沙发上不想动，脑子里似有千万道声音不停地在说抄袭，以至于忽略了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
十分钟后才发现书宁给她发了消息。
书宁：【这件事你不打算起诉吗？我看那人发微/博道歉了，阅华官博也转发了，事情闹这么大，随随便便握手言和了？恕我脑回路跟不上了，不过还是想说一句，你性格也太好了，这事换我高低能在网上骂起来。】
徐朦朦脑袋发懵看完，退出聊天界面，打开了微/博。看到热搜榜第一的名字，发懵的脑子彻底清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