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定在那里。
月光顺着车窗在她脸上打下一层浅浅阴影,斜斜地从眼角吻至下巴,像是蒙上一层神秘莫测的浅色面纱,叫人看不大清楚她的情绪。
她在自责。
年轻警官静默,垂眼,似乎略微无奈地看着她。
半晌,他又缓缓道:“这种事情永远怪不到你身上,你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于咏琪尽到了她应尽的责任,为我们拖延了时间。所有的错都不是因为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人……”
“如果你真的想做点什么,可以试着多信任信任我们警方。”
“我当然相信你。”
“不是相信我,”陈不周眼神黑沉,落在她身上,咬字清晰,“你要相信的是警方。”
相信警方,
而不是相信他。
“……”
盛夏里怔怔的,瞳孔微微一震,旋即低下脸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但是却没着急开口答应下来。
而陈不周也不急。
他身上其实有一种其他人没有的随性,像是一阵风,随风而来,随风而去。
他握着对讲机,站在那,低头很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陈Sir!!”
林嘉助在不远处喊陈不周。
陈不周没动,也没有回应林嘉助,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盛夏里的回答。
盛夏里听见自己看似平静镇定的声音:“陈警官,我可以相信你们吗?”
他不做停顿地回答:“当然。”
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这一刻仿佛已经移开,也许他凭一己之力让她对整个警方改观。
还有……还有于咏琪,Madam于也是个很好很好的好警察。
盛夏里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看见了他那把正义的凛凛傲骨,最终败下阵来,声音很低地说:“陈警官。”
她声音一顿,才道:
“明天晚上,我会试着告诉你我所知道的。”
她说这句话的声音很轻。
轻到似乎风一吹就散了,碎在空气中。
而她面前那张骨相立体的英俊警官微微一笑,他几乎很少笑,这么一笑,虽然弧度不大,但却能看出他是真心实意的、有些宽慰的笑。
陈不周下颌线利落流畅,喉结轻轻滚动,像是星星正在翻滚自己的棱角,他捏着门把手的指节十分有力。
“我不会迟到的,正义也不会迟到。”
他说。
回程的路上。
处理完一切后,陈不周亲自开车。
那辆布加迪已经不能开了,闪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在黑夜里驰骋,却开的很安稳,考虑到日子已经入秋,又淋了雨,车内开着温度不高的空调。
副驾驶里的盛夏里身上裹了一条薄毯,眼睛闭上,似乎已经陷入了深度睡眠。
陈不周在对讲机里说了一句回警署。他放下对讲机,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转头,发现她身上的薄毯微微滑落。
隐约听见她小声说了几声冷。
下雨天温度的确很低,她穿着吊带。
他伸手,替她拉起了薄毯。
她闭着眼,睫毛上氤氲着湿气,但却并不像雨水,似乎陷入了什么噩梦在不断重温那些想忘却忘不了的记忆,紧闭的双眼微微颤抖,肩膀也微微在颤。
那不像是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
“不……不……我不是你……我们不一样……”
她剧烈挣扎,睡梦中的话含糊不清。
警车一顿,车速缓缓降下来。
车内寂静无声,她的梦话陈不周也听得清晰,他松开油门,稍稍侧脸,神情莫测地看向睡梦中的盛夏里,想听清她究竟在说什么。
不一样?
那个人究竟是谁?
她和操牌手究竟是什么关系?才能让那个人对她宽容…甚至纵容如此,高高抬起,却轻轻放下。
第25章 On Call
◎“Goodlass.”(乖女孩)◎
Chapter 25
黑暗、晕眩, 以及不止不休的声音在滴滴滴滴作响。
那是炸/弹倒计时的声响。
砰——
沉重的铁门被人啪的一下推开,刺眼的光直直地射向眼中,盛夏里眼睛被刺激得微微眯起,半晌, 才恢复正常去看那个方向。
门上吊着两具尸体在迎风摇荡。
来人的脚步声像是踩在心上的警钟, 步步紧逼, 停顿在她身前。
“伤口怎么样?”那人问。
被解开绳索,盛夏里防备地后退一步, 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胛骨处, 那儿绷着厚重的绷带,疼痛随着动作拉扯而加剧。
“想走吗?”
“……”
“想和我一起走吗?”
陌生人没有露出脸, 他并不生气,反而更温和了,声音很低,却似乎带着刻意压出的温柔, 循循善诱似的问。
盛夏里盯着他。
冷冷揭穿:“你是他们的人。”
“不问问我是谁?”
“……”
她抬起脸, 眼睛是野生动物勃勃的光,冷冰冰地问:“你是谁?”
“他们都叫我操牌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年轻苍白的小姑娘,目光悠悠落在她的伤口上, 很久才说:“是我救了你,你还记得吗?”
她肩胛骨绷紧,瞳孔微微压紧。
沉默良久,她才问:“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对方只看着她, 用某种极其欣赏的神色, 盯着少女那双仇恨未消的眼睛许久, 叹息道:
“Good lass.”(乖女孩)
“你想回家是么?”
他轻笑, 笑声似乎带着沙哑的颗粒, 优雅贵气,却又诡异地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他慢条斯理道:“我送你回去的。”
“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做个实验…”
他走近一步,军靴猛地扎入地面,掀起不小的尘埃,慢悠悠抛下一句话:“甜心,我期待你的成长。”
被不少枪对着,盛夏里却不动声色地看清操牌手的脸。
惊鸿一瞥。
只见他面部线条柔和却不失力度。
和她听见的声音不一样。
操牌手是个女人。
在盛夏里不敢相信的目光之中,操牌手仿佛淡然得像在什么游戏之中。
哪怕盛夏里看不太清那个人的面容,却能察觉他的轻狂,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底。
她听见她说:“我们还会再见的。”
我们终有一日将要重逢。
你知道什么应该说,什么应该永远吞入腹中,深藏于心。
我们还会再见的。
炸/弹倒计时声滴滴答答——
盛夏里被带出了仓库。
轰——!
*
警车缓缓停在警署门口。
盛夏里也从睡梦中惊醒,脸色苍白。
她身上裹着薄毛毯,肩膀微微冷得颤抖,发丝不可避免地被雨水打湿了些,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却并不显得狼狈。
反倒让人想起从深海里游出的美人鱼,每一缕发丝都被水浸湿透了,清丽又明亮,漂亮得不可方物。
一下车,盛夏里就被盛延一把抱住。
老年人的手一直在抖,他也上了年纪了,经不起几次折腾了,今晚短短的几个小时对他来说就像是有一生那么长。
让他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盛延抱着自己的孙女,不停地说。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盛夏里似乎没那么寒冷了,所有寒意都离她而去,而她安静地回抱着自己的爷爷,手掌温暖地贴着他背后。
“爷爷,我真的没事,什么都没发生。”
她说。
“都是陈警官救了我。”
她说。
盛延本来有一肚子火想要发的,他的拐杖杵着地面,几乎要将地面凿出一个坑来。
但是他的孙女这么和他说,话里话外都是在维护警方,维护——陈不周。
陈警官……陈警官究竟是何方神圣,让他孙女这么替他说话。
盛延反应了一会,视线落在一旁站着的高大警官身上,才想起来这个陈警官就是陈不周。
即便是盛延如此挑剔的眼睛,也挑不出陈不周身上的错误,他不仅长得好,面孔英俊立体,帅得很有正气,一瞧就知道是经典的港风帅哥,而且还很有实力。
是他救了他孙女。
“我会好好感谢警察的,”盛延拍拍盛夏里的背,声音苍老而柔和,“你今晚就快些回去休息,其余的什么都不要管了。”
临走之前,盛夏里用视线寻找了一遍陈不周的身影。
他就一个人站在屋檐下,身影寂寥。
她突然出声,说。
“陈警官,再见。”
陈不周身形一顿,慢腾腾侧过头去看她。
两个人的视线穿过雨水,在空气中定格。
砰砰砰砰砰砰。
谁的心脏在一下接着一下地乱跳,像是在岸边不停拍打着鱼尾的鱼。
盛夏里等待着他的回答。
但陈不周只淡淡地看她一眼,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再见。”
只是一个回答,但是两人的距离却更近了。
这是盛夏里第一次和他说再见,而他也淡淡地应了,没有拒绝。
他们之间似乎从“工作关系”变成了“朋友关系”。
盛夏里一回到家里就被推去了浴室泡澡,泡完澡出来已经是深夜了。可是书房的灯亮着,她的心理医生还在等她。
心理医生是盛家专门请来的,每隔一周就会来见她一次,但每次都没待多久就会离开——
因为她很少会接受沟通。
除非是在雷雨天气。
“盛小姐,今天不需要心理疏导吗?”
心理医生有点疑惑,她看了一眼窗外天气,今天的确是雷雨天没错。而盛夏里刚经历了一场意外,怎么可能不害怕。
令她意外的是,盛夏里没离开。
她捧着不知道哪一年拍卖来的英国珐琅瓷杯,竟主动开口:“今天出了些意外……但我并不是很害怕。”
“我遇到了一个人。”
她说。
盛夏里这话一出来,心理医生坐姿就更端正了,她放下手上的咖啡杯,更认真地聆听着。
她有预感,盛夏里接下来要说的事很重要。
果然。
盛夏里说。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心理医生很耐心地听着。
盛夏里虽然表面上接受她的心理疏导,但从来没有真正透露过心迹,也从来不让她进行催眠。
她宁愿失眠,也不要接受催眠。
所以她能看出来,这个盛小姐的心性比一般人要坚强,也很抗拒被其他人触碰心理底线。
在这种时候,她只需要静静聆听就行。
“那是怎么不一样呢?”
盛夏里很少出现波动的脸上浮现几分踌躇,沉默很久,还是平静地像是叙述道:“有他在,我好像有…安全感。”
“觉得很安全,很心安……”
“你觉得这会是一种吊桥效应吗?”
“有吊桥效应这种可能,但不能这么绝对来讲。”心理医生说话语速很平缓,让人心底很宁静,“但根据你的话来看,我觉得你心里对那个人是很有好感的。”
“盛小姐。”
“感情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三言两语很难讲清。但我认为最好评判的一种方法,就是你摸着自己的心脏问问自己,在他身边的时候是不是很快乐——很不一样。”
很快乐。
很不一样。
在他身边的每一点时间里,她甚至快要以为自己已经要和那些过去割裂了。
盛夏里点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心理医生温和地看着她,继续说:“如果您以后还有感情方面的困惑,可以继续问我,我一直都在。”
“还有一件事……”
“盛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在你这个年纪,还远远不需要强逼着自己长大——这是来自一个医生的衷心劝告。”
-
午夜,港口。
夜风已经停下,屋内却静得可怕。黑暗中那人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柯尔特,仿佛是在把玩什么心意的玩具。
她含着烟,慢条斯理地把木/仓拆了。
明明包裹在漆黑手套里的手指毫不紧迫,动作不紧不慢的,却不着痕迹地流露出高超的熟练度。
field strip,是每一位持木/仓人必备的技能。
无论是排查故障,还是定期保养,都是他们经常要做的。
操牌手很少在人前露面。
过往的日子几乎没有什么人真正见过操牌手的真面容。
一提起操牌手,想起的就是柯尔特。
坊间传闻说那个操牌手只用柯尔特,虽然有所出入,但也没多大谬误。柯尔特对她来说后坐力刚刚好,从各种角度来说都是最符合她喜好的木/仓,也是她最常用的。
而此刻,令所有人无一例外心惊胆战的操牌手正在给她的爱木/仓做润滑。
这种事情她总不假于人。
【我真不知道这段一直锁一直锁是因为什么,晋江现在不让写警匪文了是吗,还是反派不能拿枪,不能拿刀了??】
操牌手眼神专注地落在那把木/仓上,仿佛只能看见柯尔特,看不见在她面前坐着的那人似的。
站在屋内这位面色冷硬的男人年纪也不小了,正值中年,是权势欲望强烈得不到控制的时候,哪能忍受一个女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不把他放在眼底。
他身后也站着亲信下属,这块地盘也是他的,他就不相信昆娜敢在这里做些什么。
他背后还有人,她不敢动他的。
他咳嗽了几声,“今天你来,是窦老要你和我谈什么?如果你想谈那笔生意,对那笔生意有什么质疑,那我们就别聊了。”
和在场那些血海里走出的其他人都不一样,Queena是极其优雅的,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处,长腿交叠,身上的每一寸布料都极其贴合着身体曲线,却让人不敢产生半分亵渎龌龊的想法。
她略微眯起杏眼,觑着眼前的这个人,像是看蝼蚁一样,喉咙里滚动出一声不明意味的笑。
“蠢的可怜。”
她半眯着眼笑。
怎么说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哪能接受得了当着下属的面被区区一个女人冷嘲热讽的,他的脸色终于沉下来,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知道你刚回来,很想有一番作为,我知道前不久你大刀阔斧地办了老四,但这不是你可以在我面前这么放肆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