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你还要谋逆弑君吗?王晋忠!”
玄泠可以毫无顾忌地下注,赌梁媋的野心。梁媋却不能赌。梦魇缠身的她除了自己,不信任何人。眼前这个差别于梦境的变数就更不值得她信任!就算他与自己一样,要杀梁璋,这把弑君的刀都不应该由自己之手递出去!
“便是皇兄私德有亏,也是大梁正统。王将军到底是父皇的肱骨之臣,今日这番话本宫权当耳聋目瞎。请回罢。”
头顶上方传来的女声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边。飘忽不定,捉摸不明。
“梁璋为掩私亏,通北夷白白葬我将士三百四十三名,北岭百姓五十四万六千四百三十六人。如此祸国殃民之君,绝非王某所忠之君,亦非大梁励精图治之君。说为君,实为贼。此等涂炭生灵之君不杀,待何为?”这些化为触目惊心的数字的人命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玄泠,这里是怎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荒唐世界。将近六十万的人命啊,就这么没了。就因为梁璋与典泊不能拿上台面的爱情。用五十四万六千七百七十九人的生命作为代价,帮他们守住他们只关乎自己的秘密。
玄泠从来不对任何跨越种族性别个体的相恋有异议,只要他们别触碰到玄泠的底线。
“你有……”
“王某有铁证在此。”玄泠从怀中拿出一个用锦帕包裹的物什,双手将其呈于前。等待梁媋将其接下。
梁媋嘴角上扬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她弯腰,左手与耳边的几缕发丝一同落在了玄泠的掌心中。
……
御书房。
梁璋换下大朝服,衣着轻便的坐于书案之后。下首跪着一众死了儿子的官员们,以刘泽龙刘参军六十九岁高龄的老父亲顺亲王为首。
今年十月初九,是顺亲王的古稀寿。刘泽龙随乘胜军出征前夕曾许诺过以大将军之仪,让名扬寰宇的三十万乘胜军身披甲胄手持械兵,从亲王府跪到西玉门。来贺他的七十大寿。今日离十月初九只剩不到十天,他的儿子却成了一方不到十五寸的黑漆木盒子。连个全尸,他都见不到!
想到这里,顺亲王那双不算清明的眼睛里装满了让人刺骨的恨意!“自德和十四年,先帝躬亲揽贤,建成乘胜军。至今十年有余,乘胜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威名响彻寰宇!德和二十三年先帝临终前将乘胜军统帅之位交托与王晋忠,有乘胜军相佐,王晋忠成了受万民景仰的‘大梁战神’,民间更是有只知王显不知今上的童谣。”
顺亲王舔了舔起皮裂出血的嘴唇,继续往下说:“昨日王晋忠班师回朝惹得京城万人空巷的景况,陛下应当警觉啊!若是等那童谣传到天子脚下,老臣恐梁天下变成‘王天下’啊!”
“皇叔公慎言。”梁璋淡笑着,说出的警告倒像是闲话家常,“晋忠乃父皇肱骨之臣,两朝重将。当初父皇微服出巡善救乞儿于壶峰城……晋忠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两人你来我往,都想借对方之手除掉王显,自己却是一点血腥都不想沾染到。因为他们知道,乘胜军与王显之间绝不像顺亲王所言那般简单,王显自身的能力与对大梁的忠心更不可能像顺亲王所言那般不堪。
若是随随便便出手解决王显,他身后的乘胜军、乘胜军背后的大梁百姓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他们需要“出师有名”。而这个“名”,也绝对不能由自己“昭告天下”。
他们需要一个替罪羊。
就在梁璋与顺亲王一方僵持不下之时,洪公公猫着腰从御书房外快步来到梁璋身边。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够御书房所有人听见。
“刁氏夫妇击响了宫门外的御沉鼓。”
……
宫门外。
一对年过半百的麻衣夫妇颈挂箩筐,被宫门口的侍卫反手押住。
其中的一名长脸侍卫铁青着一张脸,极力压着嗓子呵斥:“你们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要掉脑袋的!”
长脸侍卫认得眼前这对夫妇——刁弦刁史官的亲生父母。去年皇帝加设恩科,刁弦是探花,欧阳石是榜眼,典泊是状元。之所以能记得这么清楚,还要归功于今年春三月就尚了昭容长公主的状元郎典泊。刁弦跟着典泊讨到了不少好处,不然凭他的资历与出身,根本不可能在不到一年之内就进入史馆,晋升为从六品史官。
算得上是成功的狗腿子了。虽然令人不齿,但是让人羡慕。
长脸侍卫就是羡慕人群中的一员。
不过这位探花郎的命却不怎么好。这次王将军突然受命出征北岭,刁弦被皇帝一道圣旨,丢到乘胜军中成了钦差监军。谁知这泼天的富贵刁弦没这个命享受,死在了北夷人手里。
宫门前的御沉鼓就这么突如奇来地被死了儿子的刁氏夫妇敲响。
长脸侍卫很是不解,就算他们要为死去的儿子报仇,那也应该去北岭多杀几个北夷人啊,来皇宫门口击鼓鸣冤告御状——告谁?北夷人啊?!荒唐!要知道这宫门口的御沉鼓可不比随随便便衙门前的沉冤鼓,御沉鼓一旦被敲响,无论是否告御状,告御状是否成功,击鼓之人连带三族的性命都将被御沉鼓夺走。
御沉鼓上的灰尘就足以证明告御状的代价有多惨痛。毕竟御沉鼓被敲响,也预告着当今执政者的治国治民失职。这绝不是当政者的愿意看到的。所以,“御沉鼓,三族楚”。凄楚的“楚”。
刁弦一个死在北夷人手里的人,爹娘冒着被灭三族的危险过来击御沉告御状,就很莫名其妙。
出来接刁氏夫妇的是御前总管,皇帝跟前的红人,洪公公。
夫妇两人低着头,胆战心惊地跟在洪公公身后。可是一想到自己手中成了盒子的儿子,刁父悲恸欲绝的双眼像淬了毒液一般狠辣。
王显!你必定要为我儿偿命!
刁弦自然是死于玄泠之手,刘泽龙也是,御书房中所有捧着盒子的死了儿子的都是。他们也都心知肚明玄泠为何会让他们的儿子变成盒子。只是身处政治漩涡之外的刁氏夫妇居然也知道,就很奇怪。却也是情理之中。
刁氏夫妇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用牺牲几个庶民,或者几十个几百个庶民为代价拉王显下马,甚至是名正言顺地除掉手持三十万乘胜军的大将军,这笔买卖御书房的众位并不是第一次做,很划算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与此同时,在兰音堂中。玄泠左半边脸上的血污已经被处理干净,梁媋的脸上又重新挂起矜贵且疏离的笑容。
9号的声音再度在玄泠脑海中响起。
【你这个,赌的有点大啊。你看你在前面冲锋陷阵,搞死梁璋后就把所有成果直接给梁媋。要是梁媋没有这个治国的能力,又或者是当皇帝并不是她的理想呢?那你又该怎么搞?你这回确实有点过于草率了。】
“我记得上一个任务你也说过我过于草率这句话。”玄泠在脑海中如此说道。
【呃……】
9号被噎得没话讲了,就不声不吭地断了线。
玄泠是魂事部直接扔过来的,关于他的生前,9号啥都不知道,而令9号意外的是玄泠本人对于自己的生前除了名字也一概不知。但是他在做第一个任务的时候明显是有专属于自己的处事习惯的。也就是说,他绝对没喝过迷魂汤。
有秘密,很神秘的魂9号见过不知凡几。玄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要工作能力行就行。
这样想着,9号也就不再纠结于玄泠的异样,打算切换到别的任务者的界面看看。也就在这个时候,玄泠叫了9号。
“我今天来公主府,梁媋试探了我三次。第一次是在堂外她用内力接住了侍女手中端着的茶盏,因为她猜测当时在百花居跟着她的人是我。第二次她同样是用内力包裹着茶杯砸在了我头上,因为她已经确定当时跟着她的人是我。而最后一次,是她问我的三个问题。她表面上是在问我,并且在警告我不要忘了先帝之恩。实际上却是在提醒我,父者之恩无报子者。最后,便是要我的投名状。”
玄泠坐在回将军府的马车上,弯了弯嘴角:“这样的人,能力有,野心有。理想是皇帝,却绝不只限于当皇帝。”
“百花居貌似是前几日挂出了不再卖身的布告。”身旁的张为民说道。
闻此,玄泠嘴角上的笑容更深了。就好似在无声的对9号说:你看,我赌对了。
作者有话说:
祝女性读者朋友们妇女节快乐!
第5章 公主,将军罩的(完)
◎《朕与驸马心贴心》长公主篇◎
听到这里,9号的脸色陡然变得很难看。【如果她有能力有野心,翻盘与否只是缺一个怀疑的契机。那么,你的到来对于她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捷径。】
就像一个本就会发生的化学反应,玄泠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只是个加快反应的催化剂。
“你的意思是……”玄泠也是跟着脸色一沉,“我进错任务位面了。”
也就意味着,他这次打了白工。
【这件事维修部全责,你现在中断任务及时止损。我马上去联系1551,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会继续留下,亲手杀了梁璋,用他的头颅祭奠那五十四万六千七百七十九个枉死的冤魂!”良久,玄泠整肃仪表,寒着一张脸下了马车。
原来就在玄泠与9号对话的同时,玄泠所乘坐的马车被逼停了。
【行。我非在1551身上薅下一层皮不可!你放心,咱绝对不会白白吃下这个闷亏的。】
话落,9号就断了线。
见到玄泠现身,为首的一名约么五十有许的中年将领从卫队中走出。他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剑一手将那卷明黄色的圣旨高高举过头顶!
“王显接旨!”
玄泠冷笑一声道:“司马统领这镣铐都准备好了,这圣旨王某还有接的必要吗?”
司马夫维剑眉倒竖,直接呵斥出声:“放肆!王晋忠呀王晋忠,原本老夫是不信你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却不想你现如今这般作态!你当真要做那叛国逆贼,辜负先帝恩德,辜负这‘晋忠’二字吗?!”
玄泠抖了抖被铐上的镣铐,手上脚下哗啦作响,“你确定要在这里质问王某么?”
将军也不抬头,自顾自地拨弄着镣铐,语气叫人听不出喜怒。
司马夫维一噎,余光扫到已经聚集过来的京城百姓,强忍着心中那股莫名的不祥之感,“啪”地一下将手中的圣旨双手展开,俨乎其然地将其中内容大声宣读出来。
很明显,他是念给这些围观百姓们听的。让他们知道,他们心中护国守土的“战神”实际上是个什么货色。
圣旨宣读完毕,在哗声一片中,皇城禁军押走了处在舆论暴风眼中心的“叛国将军”!
谣言如刀,刀刀锥心。是以人言可畏,人言可畏……
夜半时分。
本该寂静一片的勤政殿却是一反常态,灯火通明中人影憧憧。景致尤胜每月一次的大朝会。
梁璋身着赤色金龙袍,头戴金龙冠。懒懒散散地斜靠在龙椅上。
顺亲王整衣肃仪,手持白玉圭,踏步上前。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高声质问大殿中央戴着镣铐的男子。
“王显!你可知罪!”
顺亲王从怀中拿出一本足有三指厚的奏折,准备继续。却没想到玄泠竟然出声应了他的问题,以肯定的口吻。
他说:“我知罪。”
这让顺亲王麻了爪子。这要怎么接?
怎么接都不对。
要知道,今夜对于王显的审判必将载入史书。这是比三十万乘胜军更为吸引堂中“王侯将相”、“达官显贵”的东西。
好在玄泠贴心,没有让顺亲王尴尬多久。他站起来,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总之就是让一众观者感到瘆懔的表情。
“我知罪,罪在德和二十三年,不该接你回朝拥你登基。”玄泠双手握着铁链,曲着手臂,拖着脚链向前哗啦哗啦地走了一步。
原本慵懒自在地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眼神一变!左手握住了扶手。
“放肆!王显你……”
玄泠转头看向发声之人,那人十分没出息的缩了缩脖子,屏息闭气。仿佛下一秒玄泠就会让他血溅当场。
玄泠不再管他,转身继续看着高居上位的梁璋,说话的音量依次递增。
“我知罪,罪在兴策三年,不该隐瞒六月初九巳时四刻,在月湖的所见所闻。”
“让他闭嘴!”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典泊就是梁璋的逆鳞。
“收押天牢,三日后斩立决!”
他可以猫逗老鼠,但倘若这只老鼠妄图反击,他现在就可以直接捏死它!
“王显,胆敢唆使昭容长公主行谋反之举,于北岭自弹自唱。杀害朝廷命官,大梁将才数十余人,隐其罪孽于北夷。此等乱臣贼子,误国奸佞!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张法度!不杀不足以正朝纲!”
“梁璋。”在司马夫维即将上前制服住玄泠时,玄泠突然笑了,并且直呼皇帝名讳,“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弑君么?”
啪嗒——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断了。
玄泠伸手指向高坐金銮宝殿,不知人间疾苦,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皇帝,厉声喝斥:“你罔顾人伦与妹婿苟合,乃是无礼无智。为掩私亏相与外贼,至兵者枉死,亲者丧子,更是无仁无义。此等无礼无智无仁无义之君,我今日斩你于这勤政殿之上,便是先帝也无咎词!”
“五十四万六千七百七十九条性命,在你眼中是什么?尔等丧兄弟亲子就是锥心之痛悲恸欲绝,那那些无辜枉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大梁百姓呢?他们的性命就活该比你们低贱?!如此君王?如此朝臣?”
“哈哈哈哈哈!我会遗臭万年遭后世辱骂唾弃,我会死无葬身之地被掘墓鞭尸,我会下坠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但是在座诸位!今日!必!须!死!”随后不等这群酒囊饭袋反应过来,玄泠直接高声唤道:“张为民!”
“属下在!”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张为民竟然穿着禁军的服饰混在了其中。
玄泠“铮——”地一声,竟用蛮力将身上的枷锁扯断。望着瘫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双目赤红!
“杀!”
……
如果他当时早一点,再早一点过来,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玄泠在被自动清除与任务位面相关的情感记忆的最后一刻如此想着。
……
兴策三年十月初,昭容长公主手持兵符领率三十万乘胜军生擒叛国奸佞王显于城东门(昭容长公主即位后改名为玄武门。),就地诛杀。同年十月廿一,昭容长公主三辞帝位无果,即位。改年号春临。在位期间推动土地改革废除贱籍制度,奴隶制度。大肆打击买卖人口青楼妓院之流……
春临五十二年,帝崩。遵其遗诏葬其濒海。
……
【怎么不是你的责任?就算是因为我们停泊在故事发生的十四年前,导致分裂出一个全新的位面,那还不是因为你的传送程序出毛病才导致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