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格展开那圣旨一看,顿时气得直跺脚,竟然是昨儿夜里与妹妹相亲那七个臣僚的调令。
那狗皇帝竟让他们立即调往江南绿营!不得延误。
真是活见鬼了,狗皇帝昨儿就坐在他对面,还八百里加急个屁。
想到对面,五格忽而想起前,几日隔壁的院子忽然有人在搬搬抬抬,似乎有新邻居搬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匆忙唤来仆从。
“你去隔壁打探打探,看咱隔壁邻居姓谁名谁。”
“算了,我亲自去。”
五格大喇喇的来到隔壁院子,抬手开始擂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五格瞧见狗皇帝那张面无表情的丧脸。
“打扰了!”五格转身就回了自己府邸。
可他嘴角却浮出一抹欣慰的笑意,忽然觉得那狗皇帝也并非完全一无是处。
他这几日就是故意做些出格的事情,为的就是试探狗皇帝对娴儿的底线。
五格负手来到院里,心情大好,正要耍两套拳,忽而小厮来报,说隔壁院送来食盒。
五格好奇打来那食盒,竟瞧见食盒里放着用冰块镇的鲜荔枝。
从前每年这时候,他都会被赏赐一颗鲜荔枝,全家一块品尝。
今年荔枝歉收,听说拢共不到百颗荔枝,除去路上的耗损,估摸着都被狗皇帝送到他这来了。
五格咽了咽口水,献宝似的将荔枝端到娴儿面前。
“妹妹,这杨贵妃吃的荔枝都不及你多,你快瞧瞧,我还是头一回在西北,见过如此多的鲜荔枝。”
逸娴盯着几乎溢出食盒的荔枝,面色无波无澜。
她将食盒推到哥哥面前。
“一骑红尘未必就是妃子笑,杨贵妃死后,寿王到她灵前看她之时,带的是石榴,而非荔枝。”
“真正喜欢吃荔枝之人,是唐明皇,他只是不想背负奢侈的骂名罢了。”
“妹妹,几颗荔枝罢了,你若不喜欢吃,咱就不吃。”五格将食盒递给一旁的老嬷嬷。
“那妹妹你喜欢吃什么水果?哥记得你从来不挑食。”
“石榴~”
她从来不喜欢吃过于甜腻的荔枝,荔枝是四爷最喜欢的水果,只是从前他总是将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
她爱屋及乌罢了。
“哎呦,这石榴还得等两个月,到时候哥哥带你去石榴树上边摘边吃。”
“哥哥,你把荔枝还给他,别夺人所好,也告诉他一声,别再将自己的喜好强加于人。”
五格重重点头,转身就对奴才吩咐了几句,将荔枝统统退了回去。
“哥,我想择赘婿。”
“嗯嗯嗯,哈?”五格顿时愣怔盯着妹妹。
“咳咳...昨儿与你相亲那几个臣僚,因布防需要,调遣到了别处。”
“哦。”逸娴心里清楚,定是那人使了手段。
“那咱就抛绣球择婿,谁抢着绣球,谁就是我夫君。”
“好好好,都依你。”五格满口答应,只要妹妹喜欢,寻谁都可以。
反正今后的妹夫活在他眼皮底下,若敢对妹妹不好,他就乱拳打死他,再找个新妹夫即可。
第二天一早,五格就在通辽城内最繁花的街巷,搭起抛绣球的绣楼。
逸娴蒙着面纱,手里拿着红绸绣球,准备闭眼抛绣球,谁抢着绣球,就是她的夫君。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市忽然出现许多官兵,那些官兵将街市上的人统统驱离。
逸娴满眼诧异站在绣楼之上,瞧着眼前唯一留下的男子。
她攥紧手里的绣球,这男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哥哥,我们回家吧。”逸娴将手里的绣球随手抛落在地,不再去看四爷。
“娴儿,对不起。”
逸娴并未停下脚步,也并未回应,因为她不想再为这个男人回头。
胤禛捡起绣球攥着掌心,亦步亦趋跟着娴儿的脚步。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处坟茔。
待看清楚坟茔上的墓碑之时,胤禛顿时目眦欲裂。
但见那墓碑上竟纂刻着她的名字,立碑之人是他。
她竟带他,来到她的坟前。
“我们可否好聚好散?我好吃懒做多年,你也早已厌倦豢养我这种无用的废物。”
“在你我二人彻底相看两相厌之时,放过彼此可好?”
“谁说你是废物!谁说你好吃懒做?爷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你只需留在爷身边即可。”
“不必了,如今奴才吃的穿的,从里到外都是娘家的,奴才的哥哥养得起。”
“我不爱吃荔枝,我不爱缂丝衣衫,我不爱喝六安瓜片,我不爱吃香菜,我不爱吃云片糕。”
胤禛满脸错愕,他总觉得将最好的东西统统捧到她面前,就是宠她爱她的鉴证,却从未问过她喜不喜欢。
“因为爱你,所以我爱你的全部,好的坏的,只要是你,我都爱的义无反顾,即便知道这爱若飞蛾扑火。”
“可我也是人,我也会疼。”逸娴忍不住啜泣道。
“万岁爷的东西,奴才受不起,也无福消受,奴才如今也想开了,只想寻个敬我爱我的男子,与他白头偕老。”
“若万岁爷不愿放过奴才,那这坟茔,今日就是奴才此生的归宿。”
“娴儿,胤禛不当皇帝,只陪在你身边可好?”
逸娴摇头,心中没有丝毫触动。
“不必,即便你不是皇帝,我也不会再与你有任何纠葛。”
皇位和大清的江山社稷,比任何人都重要,她心里清楚的很。
只不过从前她不想计较那些得失,毕竟他是皇帝,毕竟她爱他。
他如今说这些,也只不过是哄她的戏言罢了,她不会当真。
“我受够了争斗的日子。我斗不过任何人,也从不想与人争斗。”
逸娴有些泪目,她也不知道为何她与四爷之间,爱到最后还是免不了分离。
也许分开并不是不再爱,而是太爱了吧。
她仰起头,不再看眼前这个她用命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她从初时的忍泪,到最后开始崩溃大哭。
她掀开放在坟茔边的红漆棺材,边抹泪边躺了进去。
“由你亲自封棺可好?我至死都是你的人,不找旁的男人了,我真的好累,爱不动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逸娴躺着棺材里,用手臂遮住眼睛,眼泪止不住的溢出眼角。
身上一沉,她感觉到熟悉的清冽气息。
狭窄的棺材内,四爷伏在她上方,伸手将她挡在脸颊的胳膊移开。
他泛着泪光的脸,缓缓朝她压下。
“对不起,胤禛从不知你爱的如此痛苦。”
胤禛俯身将她眼角的泪吻尽,用额头抵着娴儿的云鬓。
此时他才发现,她头上竟有许多白发。
“对不起,对不起,胤禛该死。”胤禛羞愧不已,一遍遍吻着她的云鬓。
“这些白发从来都在,只不过从前我总会让人悄悄拔掉,如今不需要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从前还用假发掺进真发里,还用眉笔画假发缝,呵呵呵..”
“紫禁城里的女人,就像御花园里开不尽的花,可我早已人老珠黄。”
“为了保持身材纤细,我甚至已经许多年没吃饱过。”
“ 我现在,只想做回自己。不想取悦任何人。”
四爷忽然取出匕首,将他的辫子抓到面前。
“爷的头发给娴儿盘发可好?”
“够了,你为何还不明白!我不想再爱你了!”
逸娴抬手将四爷手里的匕首夺过,扬手丢出棺材外头。
她将脸上的脂粉统统擦掉,让四爷看到她衰老的痕迹。
“你若喜欢我的脸,那么现在请你看清楚我的脸,紫禁城里多的是比我年轻貌美,真心想取悦你的女人。不缺我一个。”
她这几月因为郁结于心,时常夜不能寐,身子骨也愈发不如从前,脸上不仅暗黄,甚至还长出许多妊娠斑来。
“娴儿别怕,从前你产子后亦会如此,爷让太医替你调理,定会如从前那般,即便恢复不了,胤禛亦不会嫌弃。”
“紫禁城都是你的,我只是可有可无的过客,一旦无宠,就是原罪。调理?呵呵呵,我只是废后,吃馊饭的废后。太医院端来的汤药,越喝身子骨越差的废后,人人可欺的废后,太监都在意.淫与我对食的废后。”
“软禁之时,只配用冷水沐浴,吃残羹冷炙的废后!”
“你瞧啊,我在紫禁城里,若没有你的赏赐,是会死的!”
“哈哈哈哈哈...我只是个废后罢了,你还不如给我一纸废后诏书,打入冷宫。”
“你只是对我不闻不问,就足以让我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她想起在软禁之时,钮祜禄氏在紫禁城里一手遮天的至暗时刻。
“他们在欺负的时候,你又在哪?你在科尔沁北狩。只因为我要当太后!哈哈,太后..”
“真是个尊贵的身份呐,竟让你如此珍视,可在我眼里,却一文不值,结束了,爱新觉罗胤禛。”
“从前我在你眼里一文不值,如今你在我眼中亦如是,也算扯平了。”
逸娴的情绪有些低落,自从他登基之时,许多东西在润物无声中渐渐起了变化。
只是他和她以爱之名,都在自欺欺人罢了。
逸娴艰难挣脱四爷的怀抱,从棺材里爬出来。
她踉踉跄跄的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出一阵低沉的啜泣声。
逸娴的脚步顿了顿,旋即拔腿狂奔。
“妹妹,咱回家吧!”
五格牵着马,静静守候在一旁的八角亭内。
“哥,你先回去吧,我先四处云游一番。”
“好!哥你与你一起去。”
“我想自己去瞧瞧,哥哥。”
五格见妹妹一脸决绝,于是艰难的点点头,匆忙从袖子里取出荷包和许多银票,一股脑塞进娴儿的怀里。
他心里清楚,那个人不会对妹妹放手,有他护着,妹妹不会出事。
“拿着,都拿着,要不还是先和哥回府里可好?多带些银子。”
“这些前已经足够了!”逸娴翻身跃上马背,一路向北。
天大地大,总有她容身之处。
五格站在那,向渐行渐远的妹妹不住的挥手,直到妹妹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他转身凝眉,瞧着棺材里还在啜泣的皇帝,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有些事情错过就是错过,没有人会在原地等待。
“万岁爷,奴才五格先行告退!”
五格转身离开了妹妹的衣冠冢,今日,这衣冠冢葬的是妹妹的过往,却让她焕发新生。
“备马,爷要去鸿宾楼摆三日流水宴。”五格脸上洋溢着笑容,开心极了。
逸娴一路南下,来到海宁府乌衣巷内。
明日就是中秋节,弘晖将准备好的习题放在一排排整齐的桌案上,准备开门迎接学生们。
书斋门打开那一瞬,他看见额娘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前来。
“额娘!!”弘晖以为自己太过思念额娘,才会产生幻觉,他拼命揉着眼睛,不敢上前。
“额娘,您来看儿子了!您在那过得可好?为何穿的如此朴素,儿子这就去买最好的寿衣给您捎去。”
“傻小子,谁说我死了!”逸娴抬手给了哭哭啼啼的傻儿子一顿爆炒栗子。
“快搭把手,我买了月饼,还有孩子们喜欢的吃食玩具。”
逸娴将大包小包的礼物塞进晖儿怀里。
“额娘!”弘晖带着哭腔,扑进额娘怀里,哭的像个孩子。
“爷,我买了最好的元宝香烛,啊!你们在做什么!”
大福晋富察氏手里提着祭祀额娘的祭品站在他们身后。
“素馨,这些年苦了你了。”
“额娘!!”富察素馨见到皇额娘来了,顿时惊得将手里的祭品掉落在地。
“不辛苦,我反而觉得如今的日子比从前舒坦。”
“那些女人没一个愿意与他一道被贬为庶人,他如今身边只有我一个女人,我再也不用与那些女人斗的如乌眼鸡似的。”
“你是个惜福之人。”逸娴将买来的发簪别在儿媳发髻上,她如今脸上的气色,竟然比从前在紫禁城里好了许多。
“弘晖先生,你快去给孩子们上课吧。”
逸娴笑眼盈盈,指了指站在门口等晖儿上课的孩子们。
“哦对对,素馨,你带额娘先到后宅歇息。”
弘晖匆匆忙忙回到课堂讲课。
临近午膳之时,弘晖送走最后一个孩子,正要掩门回家吃饭,忽而从门缝里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
逸娴在小厨房里烧柴,大儿媳富察氏正在动作麻利的烧菜。
“怎么不用奴才?”
逸娴瞧了瞧站在门口的两个老嬷嬷。
“他喜欢吃儿媳烧的菜。”富察氏脸上浮出幸福的笑意。
“你们过得可好?”逸娴关切问道。
“儿媳觉得我们过得比从前他当王爷的时候好,如今他开始顾家,也知疼惜我,这日子过得就像做梦似的。”
“额娘,他快回来用膳了,我要将饭菜端出去了。”
“我和你一块端。”
逸娴端起一盘红烧排骨,与富察氏来到院里。
此时院中的葡萄架下,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逸娴脚步顿在原地,忽而有了些恼怒之意。
“额娘..”弘晖一脸为难看向额娘和汗阿玛,虽然不知道额娘为何要诈死,但看汗阿玛和额娘之间古怪的气氛,他猜想汗阿玛定和额娘吵架了。
从前额娘与汗阿玛也偶有争执,但很快就和好如初,他从未见过额娘如今看汗阿玛的眼神。
额娘此时看汗阿玛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陌生人那般。
“那是你汗阿玛,他来不来与我何干?”
逸娴将菜放在饭桌上,转身又到厨房里,将饭碗都端出来。
两个孩子被富察氏带到小厨房里用膳。
弘晖坐在汗阿玛和额娘中间,有些手足无措。
“额娘,尝尝这红烧香菜狮子头。”弘晖将一颗狮子头夹到额娘碗里。
“她不喜欢吃香菜。”
汗阿玛忽然低低的说了一句。
“啊?”弘晖挠挠头,有些难以置信,他记得从前烫火锅之时,额娘总和他们抢着吃。
他正纳闷,忽而想起来额娘抢到香菜之后,时常放在汗阿玛的碗里。
这顿午膳吃的有些沉闷,弘晖大气都不敢出。
汗阿玛和额娘二人之间的气氛古怪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