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婶是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正恨得咬牙切齿,却听赵承金突然怪叫了一声,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三人均是一怔,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赵承金。
然后就见赵承金已经一改之前的颓丧,神情兴奋地指着苏青柠,大声喊道:“假的!她手里那张凭证是假的!”
“我记起来了!当年分家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凭证!”
“当时娘的病已经很重了,根本连床都下不了。更何况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懂得什么凭证?”
“三弟那时候也才十三,爹又早死了,谁给他写凭证去?”
他越说越高兴,转头看向赵显明:“再说了,你爹娘要真有凭证,还用等到今天?不早在他们又穷又病,吃不起饭买不起药的时候拿出来了?”
说到最后,他轻蔑一笑,眸光从眼尾瞥过来,睥睨着赵显明,朝地上啐了一口道:“呸!你个短命的小杂碎!还跟我玩这一套?也不怕瞎了你的心!”
听到这话,苏青柠下意识地跟赵显明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皱了下眉。
连摁着二婶脖子的手也不知不觉松了劲儿,被二婶抓住时机,猛地挣开了。
二婶快步跑到赵承金身边,边揉着被摁得酸痛的脖子边埋怨赵承金道:“那你不早说?!害我被那小贱蹄子摁了这么半天。”
“我之前也是着急,一时没想起来。”赵承金又心情愉悦地笑了两声,得意地看向苏青柠和赵显明道:“你们两个居然敢假造契约,妄想讹诈我的铺子?!你说,我要是把你们送到官府,县老爷该怎么判你们?”
他这话,就是明晃晃地恐吓了。
不过——
苏青柠缓缓站起身,一脸面无表情地走回赵显明身边,两人都没说话,脸色却均有些不同程度的发灰。
赵承金说得没错。
那张所谓的凭证,的确不是真的。
是他们根据林天奇家那张放置了快三十年的老房契的样子,找人照着做出来的。
而他们这样干的原因,当然也
是逼不得已。
就如赵承金所言,当年分家的时候,赵承礼才十三。十三岁的孩子懂什么?自然也不会为自己争取权益。他们的母亲安氏又是丫头出身,大字不识一个,不说懂不懂得分财产要立凭证这事吧,估计也没想过要立。
毕竟在一个母亲看来,不管二儿子还是三儿子,都是她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反倒是老大,才是她提防的对象。
估计她当初光想着怎么防赵承钱了,压根就没想过若日后二儿子霸占了三儿子的财产该怎么办这事。
这就导致当年的分家根本就是一笔糊涂帐。
无凭无证的事谁认啊?
当初从大伯那里得知当年分家的时候“应该”没立凭证这事时,赵显明都惊呆了。
这官司,就是神仙来了也打不赢啊。
但偏偏他们的任务就是这个,不干还不行。
于是二人左思右想后,才想出了造假凭证先“诈一诈”赵承金的法子。
万一是大伯记错了呢,又万一赵承金还有良心顺便认了呢,又又万一还能诈出别的线索呢,又又又万一……
总比一筹莫展强。
但依现在的情况看来,他们失算了。
大伯既没记错,赵承金也没良心,他们也没能诈出别的线索。
总之,功亏一篑!
不过说到报官,苏青柠和赵显明倒也不怕。
先不说他们跟贺永安的关系,就算赵承金真想告他们,也得有证据吧?但现在证据还在苏青柠怀里揣着呢,估计以赵承金和二婶的本事,想抢过去也不容易。
但话说回来,他们来都来了,假也造了,人也得罪了,总不能真白跑一趟吧?
如果今天真就这样灰溜溜的走了,想也知道,下次二婶肯定连门都不会让他们进。
然而就在两人发动大脑,决定今天哪怕熬干脑浆,也无论如何要为这事寻找突破口的时候,外面突然又传来一声巨响。
“砰”的一声。
好像是什么巨大的东西轰然倒地。
这动静实在太大,屋里的四人皆被吓得一颤,二婶的脸色更是霎时雪白。
“糟了!”二婶神色慌张的惊叫了一声,撒腿就往屋外跑去:“是桂芝!”
听到这话,赵承金也仿若惊然回魂,紧跟着跑了出去。
一看他俩都跑了,苏青柠和赵显明自然也不可能还留在屋内,苏青柠说了声“走,去看看!”随后便推着赵显明也赶紧追了出来。
两人一路追到了西厢房的门口,还未进门,就先听到了二婶的哭声:“桂芝,桂芝!你这是怎么了?你醒醒,你不要吓娘啊……”
她哭得实在凄厉,屋内也很黑,门口还堆着不少乱七八糟的杂物和衣服,赵显明的轮椅不好靠近,苏青柠便将赵显明放在离门较远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偷偷靠近门边,探头朝屋里看了一眼。
结果这一看不要紧,惊得她一下用手捂住了嘴。
“怎么了?”赵显明由于离得远,什么都看不到,又眼见她这副表情,连忙问道。
苏青柠没说话,一双眼睛只直直地盯着屋里。
因为她看到的场景实在让她说不出话。
不光说不出话,苏青柠还感觉一阵阵的恶心。
她终于忍不住,奔至一旁,扶着最近的一棵树干干呕起来。
“怎么了?”赵显明被她这副模样吓坏了,赶忙摇着轮椅凑过来,边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边问。
苏青柠干呕了很久,直到她感觉整个胃都要被她呕出来了,实在已经呕不出东西了,她才转过身,将后背软软地抵在树干上,大口地喘着气。
“怎么回事?你刚才看到什么了?”赵显明都快担心死了。
苏青柠狠狠地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她没说话,只指了指屋内,示意赵显明自己去看。
赵显明带着满脸的疑惑,摇着轮椅缓缓走了过去。
赵承金的这幢宅子很大,院子也相对空旷,可能为了显得好看一点,院里便种了不少绿植,有低矮的灌木丛,也有不少参天大树。
而西厢房外的墙根处,就长着一棵非常巨大的梧桐树。
枝繁叶茂,浓荫如盖,既便是大白天,屋内也因被梧桐树繁茂的枝叶遮蔽了阳光,显得阴翳而昏暗,假若离得稍远一些,就什么都看不清。
赵显明只得继续靠近,他熟练地操控着轮椅,小心地绕过地上那些被胡乱砸碎、或扔弃的碎片和衣服,终于到了门口。
然而只看了一眼,哪怕因苏青柠之前的反应,他心理已有了准备,却依然被眼前看到的景象骇得倏然撑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一具活尸!
第四十八章
说是活尸, 其实有些夸张了。
换个更为严谨精准的说法,他其实是看到了一个仿若活尸的女人。
那女人明显还活着,胸膛仍在微微起伏, 随着她每次微弱的呼吸, 垂落在鼻端的发丝也会微不可察地轻轻颤动。
而之所以让赵显明产生那样的观感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她的形容太可怖,哦不对,或许说太“凄惨”才更人性化一些。
首先她非常瘦。
简直已经超出了正常人所能接受的范围, 用面如枯槁,形销骨立这些词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但偏偏她的皮肤又很白, 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泛着青的白。
皮肤也没有一点光泽,松驰干瘪,明明看着年纪不大,却满脸衰老之相, 整个人乍一看,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鬼怪故事里,被恶鬼吸干了精血和生气, 只剩一副皮囊的活死人。
只见她此刻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头枕着二婶的臂弯, 身上也只穿了件单薄的衣裙, 且那衣裙早已脏得看不出原色不说, 还破破烂烂, 只勉强盖得住她身上重要的部位, 其他——如手臂和小腿这些, 则全都裸露在外。
四道拇指粗的铁链自后方的窗户外延伸进来,分别捆缚在她纤细的手腕和脚踝上。
而她的手腕和脚踝也因常年的捆缚, 皮肤早就在一次次溃烂结痂中增生出了一圈永远无法抹去的乌紫色的疤痕,衬着青白的皮肤,触目惊心。
倘若只是如此,倒也不至于将把苏青柠恶心到干呕。
主要还是屋里的环境太让人一言难尽了。
这间厢房本就不大,女人一看就又是被禁锢的状态,生理问题自然也得在屋里解决,
导致屋内本就空气污浊,臭气熏天。
再加上之前那声巨响——看样子应该是位于屋子中间的一道木质屏风倒了,结果正好把放置在墙角的用来盛放秽物的恭桶压翻了,污秽流了一地……
以最快的速度扫视完,赵显明眉心紧皱,也极力忍着想要干呕的冲动。
他摇着轮椅慢慢退了回来。
直到远离那间房屋,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看到了?”苏青柠走过来问。
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显然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嗯。”赵显明点了点头,面色沉重。
“屋里那人居然是……”他摇着头,一脸的无法接受。
“那就是赵桂芝吧,赵承金唯一的女儿?”苏青柠问。
“对。”赵显明叹了口气。
与苏青柠对赵桂芝一无所知不同,赵显明因拥有原身的记忆,那么赵桂芝对他而言,就不能完全算是个陌生人。
虽说那些记忆都很遥远,也有些模糊了,但眼见一个曾经熟识的,性情温和活泼健康的小姑娘,变成眼下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对他造成的冲击还是挺大的。
“桂芝……桂芝你醒醒……
”屋里,二婶还在哭嚎。
“光哭有个屁用!”回想屋里女人凄惨的模样,苏青柠耸着肩膀冷笑了一声:“都这么半天了,既不给收拾,也不送医馆,摆明了任她自生自灭,现在又做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给谁看?”
她越想越气,狠狠地咬了下后槽牙:“这两个人渣!”
“也许……”赵显明微微皱了下眉。
他倒不是想为赵承金夫妇找借口,只是出于严谨的思维习惯,在不了解事情的全貌前,不太喜欢过早的下结论。
“没有也许!”苏青柠却干脆利落地打断他。
“虐待妇女儿童在任何时候都是犯罪,也没有任何条件可讲!!哪怕赵桂芝真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那也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更不是他们这样对待她的借口!”
尤其想到他们还给她找了个那样的夫君——
再联想之前赵承金谈及那个阿成时,言词间那赤裸裸明晃晃的偏袒——
苏青柠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真想拿把刀冲进屋里把这两个人渣父母给砍了。
她心里这么想着,还真这么干了。
胡乱在院子里踅摸了一圈后,苏青柠在不远处的柴房门口捡了把砍柴的砍刀,拎在手里进了西厢房。
“阿柠……”见她这副架式,赵显明也吓了一跳,忙摇着轮椅追了上去。
苏青柠拎着砍刀走进屋内,将刀尖对准了二婶和赵承金。
两人吓得均变了脸色,赵承金更是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要干什么?”
苏青柠:“把她手上和脚上的铁链打开!”
可能没想到她会说这个,赵承金和二婶都愣了一瞬,好半天二婶才反应过来,连忙摆着手道:“不……不能开,桂芝是得了癔症,若把她放开了,她就会发疯,不光会伤到别人,也会伤到她自己。”
“癔症?”苏青柠明显不信。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们。”可能事关女儿,二婶居然一改之前蛮横强硬的态度,面上现出属于母亲的无奈和感伤,抽泣道:“其实我们也不想这样把她锁起来,看她受罪,我这心里也跟刀割一样,可……”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没办法!该看的大夫我们早就带她看过了,该想的法子也全都想过了,但依然一点起色都没有。”
“你看这屋里,全都是她砸的,包括她身上的衣服,也是她自己用牙一点点咬坏撕坏的。”
“之前她还用头撞柱子,拿刀砍自己……”
“但凡有一点办法,我们也不会将她锁起来啊,她可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用命换来的女儿!她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难道我就不心疼吗?我……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