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柠不由放轻了脚步，连伙计见到她冲她笑着打招呼都被她以手势噤声了：“嘘！”
伙计自然会意，便也只笑着点了点头，就去忙自己的去了。
因书肆的查帐工作一般都安排在月末，苏青柠今天本来也是临时起意才来的，所以便没去打扰林掌柜，只小声询问了下负责看管汤饮摊的伙计一些关于汤饮的问题，在得知目前学子们对汤饮的品类和口味还算满意后，就也走到书架前慢悠悠地翻看起书来。
相较其它几个店铺，苏青柠还是挺喜欢书肆的氛围的。
一来安静舒心，二来，也总让她想起以前大学时在图书馆看书的日子，算是对往昔的一种怀念。
尤其她眼下的心境，也的确适合看会书充实一下脑子，省得没事胡思乱想。
苏青柠沿着书架一路找过去，最终拿出一本名为《霞山游记》的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有点儿忘我。
等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身边似乎有人，终于舍得将视线从书本上挪开时，便看到了贺子黎那双不知已注视了她多久，见被她发现后便匆忙错开视线，却写满了慌乱与羞赧的眼睛。
“贺公子？”在这里见到他，苏青柠还是挺惊诧的。
毕竟以贺子黎的身份，不管是买书还是借书，都不用来书肆。
就不说县衙了，单是聚贤书院的藏书量，就远不是她一个小小的诗华书斋能比的。
“你是来买书的吗？”尽管知道不大可能，苏青柠还是边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边微笑问道。
“我……”贺子黎的神情本就不自在，被她这一问，更不自在了，用拳头抵着下巴干咳了好几声，才支吾说道:“我其实是刚才在街上碰巧遇到你，见你进了书肆，才专门跟过来找你道别的。”
“道别？”苏青柠怔了一下。
说起来，自上次九皇子之后，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贺子黎了。
也自认跟贺子黎的关系没特殊到劳烦他大少爷必须亲自跑一趟来跟她道别的程度。
但对方既然已经这样说了，她也不好下贺子黎的面子，便笑着继续问道：“你要离开宁安了吗？”
“对。”贺子黎点了点头，眉宇间尽是失落，“为了参加明年的乡试，父亲让我先去平州府的姑母家住一段时日，待明年考完乡试后，再启程进京……我估计若想回来，怎么也得三五年以后了。”
听他这么一说，苏青柠的神情也不由变得黯然。
贺子黎此番是去平州为明年的乡试做准备，而乡试之后还有会试，会试之后还有殿试。
可以说是三年之后又三年，而一旦踏上科举之路，以贺子黎的才学，就算最终没有高中状元，大概率也不会再回宁安了。
他说是三五年，其实可能是永别也说不定。
估计贺子黎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专程跑来跟她道别。
“那……”苏青柠沉吟了下。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相识一场，而离别也的确不是件能令人高兴的事。
但以两人的关系，苏青柠又实在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情绪来面对这场离别。
最终，她朝贺子黎一拱手笑道：“那就祝你攀蟾折桂，金榜题名，得偿所愿，前程似锦。”
这其实是苏青柠针对贺子黎接下来将面对的四个不同阶段的共同祝福，可以说几乎囊括了他的后半生。
“嗯。”贺子黎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狠狠地点了下头，神情也罕见地有些激动。
他深深地看着苏青柠，眉心蹙了又松，松了又蹙，似想跟她说什么，又似因某些原因实在开不了口……
“其实，以姑娘的才能……”纠结挣扎了许久，他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却也只说出了半句，便狠狠地蹙了下眉头，面带懊恼的住了口：“罢了！”
他冲苏青柠也拱手一礼：“那我也祝姑娘……得偿所愿，此生无憾！”
随后，他便倏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肆。
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多戏的苏青柠：“……”
她久久注视着贺子黎离去的背影，似乎有些明白他“罢了”之前的挣扎，又似乎不明白，皱眉沉思了良久，最终也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直到贺子黎上了马车，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她才略显怅然地转过身。
然后——就看到了她身后站在两排书架之间的赵显明。
赵显明微蹙着眉头，看似一脸平静，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拳头却早已握得死紧。
之前跟女医徒的互动，他其实是故意的。
以他的聪慧，又岂会不明白女医徒对他的心思？
之所以没明着拒绝，一来是想顾及人家女孩的颜面。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便是想借机试探一下苏青柠，看她会不会因他而吃醋。
因此，当他从后院的门缝中看到苏青柠一脸焦躁地离开药铺时，心里其实是窃喜的。
要不是陈大夫非要留下他摸骨，他早就来追苏青柠了。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等他满怀欣喜的赶到书肆时，却正好看到了贺子黎对着苏青柠欲言又止那一幕。
都是男人，贺子黎什么心思，他比谁都清楚。
而且因为距离原因，他之前只看到贺子黎一脸不舍地跟苏青柠说着什么，却并不清楚两人谈话的具体内容。
再加上苏青柠最后转身时那一脸的怅然——
总之，最终这醋苏青柠吃没吃他不知道，反正他是吃得够够的。
见到赵显明，苏青柠下意识地就想跟他打招呼，但看他一脸冷肃的样子，再想到之前女医徒的事，脸色便也倏然沉了下来。
“这么久才过来，想来跟女医徒相处的很愉快呢。”心里这样想着，苏青柠便没理他，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去另一边的书架又找书看去了。
而赵显明也因为刚才贺子黎的事，正满肚子冒酸气，竟然也没跟苏青柠说话，也转身从旁边的书架上随手拿了本书翻看了起来。
于是两人就这样，一人书架头，一人书架尾，各捧着一本书，居然
就这样看到了天黑。
直到书肆关门，他们才打着灯笼一前一后踏上了回家的路。
路上，两人也都没说话。
一直诡异的沉默着。
因此，深陷自身情绪无心他顾的二人都没注意到，距离他们不过十数米的身后，在他们手中的灯笼无法照射到的黑暗角落里，正隐藏着十数个身穿短褐手持凶器的汉子，仿若狩猎的恶狼般，正缓缓朝他们逼近。
第五十六章
最先察觉到不对的是赵显明。
尽管仍沉溺在醋缸里无法自拔, 也拧巴着不太想跟苏青柠说话，但他却依然时刻关注着苏青柠的动态，记挂着她的安危。
具体表现便是, 他看似一脸漠然地走在前面, 却要么频频回头，要么就干脆走一段然后停在原地，直到苏青柠跟上他的步伐后才继续往前走。
也就是在这期间，某次他又假装不经意地回头扫量四周, 实则是为了偷偷观察苏青柠时，眼角的余光便瞥到了对面墙角处那串一闪而过的人影。
赵显明的眸子一凝, 立马就敏锐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些人一看就是冲他们来的。
尽管他也不大清楚对方的目的，但一看这架式，就知来者不善！
而此时，他们偏偏身处一处偏僻的小巷，周边除了几间低矮的民房, 就是草木丛生的残垣断壁，连个能藏身躲避的地方都没有，前方不远处倒是一条大街, 也有人声传来，但距离这里至少还有近五百米的距离……
总之, 情势对他们非常不利, 可谓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看来, 想让两个人都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了。
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快速在脑中分析了下当前的情势, 赵显明回头看了眼身后仍低着头一脸闷闷不乐的苏青柠, 心中有了取舍。
为免打草惊蛇, 他并没有立马做出应对，而是跟之前一样, 一脸淡漠地站在原地等着苏青柠，直到她走到身边时，才突然一伸长臂，揽着苏青柠的肩膀将其猛然拉入怀中。
猝不及防地苏青柠：“……”
她本来心里就还有气，再冷不防被他这一抱，瞬间就恼了，下意识地就想推开他，“你干什么？放开……”
“别动！”赵显明却就势更加紧的抱住她，将她整个人护在怀中。
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还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意，神情也是苏青柠从来没见过的严肃和警惕。
苏青柠终于觉出不对来，推开他胸膛的手掌倏然一顿，惊疑地看向他：“怎么了？”
赵显明一边揽着苏青柠的肩膀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一边微微低头，用一个在外人看来仿若是两人在亲热的姿势，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后面有人跟着咱们。”
苏青柠浑身一凛，被他这句话惊得心口怦怦直跳，条件反射地就想回头看。
“别回头。”赵显明急忙阻止她。
苏青柠的脖子一僵，硬生生止住了。
赵显明看着她这副又惊又惧的样子，心也霎时揪成了一团，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在她耳边继续说道：“别害怕，听我说！看到前面那条大街没有？一会儿我让你跑的时候，你就拼命往前面那条街上跑，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停，也别回头……”
苏青柠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震惊地看向他：“那你呢？”
“我？”赵显明轻浅一笑，故作轻松道：“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你忘了？我还有系统呢，系统里有的是金币和能防身的东西，我随便兑换几件就能脱身。”
“可……”一想到自己逃跑，留下赵显明一个人直面危险，苏青柠还是觉得无法接受。
“要不这样。”她急切地抓住赵显明的袖子，声音里也无限惶恐：“你现在就从系统里多兑几件防身的东西出来，咱们俩一起……不管怎么说，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呀。”
看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明明怕得浑身发抖，却仍坚持要留下来跟他一起面对。
赵显明微微勾唇，心里的柔情也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洪水般，彻底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低下头，在苏青柠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一吻，仿若蜻蜓点水，又似蝴蝶贪婪花蕊芬芳的浅尝辄止。
却几乎倾注了赵显明所有的感情。
“阿柠……”他用轻浅到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呢喃了一句：“能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然后便再也不给苏青柠任何反应的机会，手掌猛地一推她的后背，大声吼道：“跑！”
直到身子被推出老远，苏青柠才猛然惊醒。
她甚至用了好几秒才从赵显明的那个吻和低语中回过神。
而也几乎在赵显明喊出“跑”的同一刹那，早就按捺不住的人影也如恶狼般，从各个角落跳出来，挥舞着手中的长刀，面带凶狠地朝他们扑了过来。
居然……有这么多吗？！
前所未有的惊惧和心慌便如潮水般充斥了苏青柠的心，她明知道自己该听赵显明的话逃跑，脚下却像生了根，连一步都挪不动。
她莫名想起之前林天奇发疯那次，赵显明也是这样义无反顾地将自己护在身下，以血肉之躯替她挡住了所有伤害。
再想到赵显明刚才那个吻和那句类似遗言的低喃……
苏青柠心尖一颤，泪水瞬间便模糊了她的眼睛。
她何德何能？
让赵显明一次次地为她舍生忘死。
“快走啊，快走！”见她愣在原地不动，赵显明又心焦地吼了一嗓子。
同时以意念在系统中快速翻找可用来防身的器具和武器。
一连串“兑换成功”的提示音过后，包括苏青柠在内的众人便目瞪口呆地看见，赵显明身上凭空多出了一套盔甲，从头到脚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手上也多出了一把类似长枪的武器。
那些冲上来的大汉们哪见过这种事？冲在最前面的人直接一个急刹，停在了离赵显明五米开外的地方。后面的人也止住了攻势，所有人都跟见鬼了一样，举着刀满脸惊惧地看着他。
“他……他莫非是神仙？”
“是啊，只有神仙才会变身！他刚才是变身了吧？”
“我的娘咧，这世上还真有神仙呀，那咱们……”
众人面面相觑，均神情愕然，却是一个都不敢上前了。
见暂时镇住了这帮人，赵显明回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