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子发出去,林家欣然前往,徐秀越也才见到了这位略带华发的林家家主。
他与林修为长得有五分相似,不过气质上却迥然不同。
林修为时常带笑,瞧着便平易近人,而林家主或许因着常居高位,面色更为严肃一些。
两人寒暄过后入座,一男一女,也不熟悉,没什么可聊的,徐秀越只好谈起了林修为在县里的功绩,一顿乱夸。
林家主面上自然是与有荣焉,待徐秀越夸完,才叹了口气道:
“我这儿子,好似天生就有一双火眼,凡是他瞧上的生意,必能做成,凡是他觉得不可为的,做了便是刚开始有起色,最终也会惨淡收场。
当初大人还未发迹之时,鹤宁便与我提过大人,奈何在下不敢用全族赌一个未知,却又深知鹤宁的眼光必然与众不同,这才给与鹤宁半数家财,分了家。
现在想来,当真是在下鼠目寸光了。”
林家主说这些有两个意思,一个是为当初没有坚定的选择徐秀越而道歉,另一个则是说明,当初他也是给了半数家财作为徐秀越启动资金的。
徐秀越自然不会因为当初的事情怪罪,毕竟那个时候,她自己连当县令的想法都没有呢。
徐秀越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林修为那时候就谋划着要扶持她,甚至要来了半数家财。
林家主第一个递上拜帖,也是为了试探徐秀越的态度,见他提起当年之事,徐秀越也没有任何愠怒,便放了心。
徐秀越则是道:“说起来,当初县中封闭,还是多亏了有林家主送信,我们才好了解四处形势。”
“哪里,这都是在下应当做的。”
“我也是初来乍到,不知道府城之中,可有我需要注意的世家?”
既然已经联络好感情,都是自己人了,徐秀越就问起了正题。
她已经在老夫人口中了解了一些府城的势力划分,但林家主是个商人,商人眼中的世界,跟老夫人与知府大人眼中的势力,或许又有不同。
林家主略作思忖之后,才道:
“要说势力,武将军背靠妻族吴家,吴家虽说没有出过什么大官,却也是三代以内都有在朝中任职,只不过如今前朝覆灭,他们又没有出过极有影响力的人物,倒也不足为据。”
这却与老夫人的介绍不同,老夫人说过,虽然如今没了朝廷,吴家影响力骤减,但吴家在府城盘踞多年,吴家子弟因着出身官宦人家,在府城各种小缺中任职。
有些比较小的职位,或是远的亲戚,他们也无法完全根除,这样的人物虽小,关键时候给你一下,也防不胜防。
这或许就是身在其位,才能察觉出的隐藏危险。
不过林家主说的也对,大面上来说,原来是武将军背靠吴家,后来是吴家背靠武将军,武将军一死,吴家也不敢再闹腾。
“再有就是刘家,也是刘副将的家族。”
林家主看了下徐秀越的脸色,才继续道:“刘家本身也不是什么大家族,不过凭着经商赚了些银子,给刘副将捐了官,这才又借势在府城占了一席之地。
只不过最近刘家最近再售卖铺子,说是要给出嫁女凑嫁妆,实际上,林家盯着刘家的人却瞧见她们进出吴家。”
这就是老夫人不知道的了。
恐怕林家主能够知晓,也是因为长期关注竞争对手。
徐秀越还以为军队交接顺利,刘副将便不会再起别的心思,没想到最终还是与吴家联手。
两家联手倒也合适,若是他们反叛成功,吴家坐首位管理府城,刘家管理军队,正是双赢。
“再有就是顾家,顾家是世家大族,不过咱们府城中的,是顾家分支,他们与吴家有姻亲关系,”林家主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两家实际上并不亲近。”
“这是为何?”
“吴家做官的多,但家族也大,搜刮上来的油水并不足以支撑他们家现在的生活,所以前些年便染指了印子钱,顾家媳妇也参与其中。
后来东窗事发,吴家怕影响到做官的男丁,便将责任完全推给了出嫁女,顾家因此担上了放印子钱的罪责,那名出嫁女最后也只得自尽以谢罪,但顾家赔了大笔银子免罪,也是元气大伤。
不过到底两家还有后辈,后来两家为了缓和关系,吴家又嫁了一位庶出嫡女给顾家做填房,表面上便维持了亲戚往来,实际上两家在城中的生意,都是竞争关系。”
徐秀越点头,这个倒与老夫人说的一致。
林家主想了想道:“大人若是像肃清府城势力,倒是可以先与顾家接触。”
“这是为何?”
“顾家自从印子钱声誉受损,便一直再等机会重新撅起,且他们与吴家并非完全对立,大人用他们,吴家也不好出手制止,只不过……到底他们与吴家又一层血缘关系,还需谨慎。”
徐秀越觉得倒也可行。
而后林家主顺着姻亲关系,又谈起了府城中各个家族,什么刘家姑娘嫁给徐家少爷,徐家姑娘嫁给周家少爷,然后周家姑娘嫁给刘家少爷一类。
算一算,有些亲近的家族,当真是盘根错节,一个姻亲连着另一个姻亲。
徐秀越才明白知府大人为何不动这些家族,简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过,吴家是必须要除掉的。
只有前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两家既然有血海深仇,吴家就必须提前清除,让他们扎根在府城的人手不敢背后使坏,同样也杀鸡儆猴,让府城的世家们老实一些。
第134章
徐秀越来的时候带了很多兵, 却因为留仙线人手不足,只带了两个管理方面的人。
好在知府大人三年任期,多少都建立了些自己的人手与人脉, 徐秀越也不客气, 直接跟老夫人要了过来,挑能用的用。
至于信任问题,身为两人唯一的亲生女儿,加上府城的继承人, 徐秀越认为她需要注意的就是里面有没有别人安插的人手。
有了人手,徐秀越开始排查起府衙的账目, 尤其与吴家有关的,更是严查。
吴家本就不擅长经商,唯一能捞油水的也就是在府衙任职的那些人了,徐秀越几乎一查一个准。
不过她没有急于动作,甚至要求众人保密。
打草惊蛇, 总比不上一击致命来的便捷。
府衙三年的账目实在太多,徐秀越便只查了近一年的,即便如此, 六人也是看了几天才查验完成。
这么一查,徐秀越才发现, 府城早已被这些世家, 啃噬的千疮百孔。
但凡在府城中有些名望的家族, 在府城的建设、纳税、赈灾、军饷方面, 都伸了手, 其中跟吴家有关的人, 更是被整理成了一本册子。
就连她这个原身的亲爹知府大人,三年任期也不怎么干净。
不过徐秀越明白, 要是她当真每家不论贪多贪少都进行严查,抄家能得的钱粮能是她现在家当的两倍。
但同样,这样一来,这些大小世家们,本就有些姻亲牵扯,这下子更会联合起来抵制她。
而且,她总不能把林修为家也抄了吧?
所谓杀鸡儆猴,吴家就只能做这只鸡了,而其他人,只要为她所用,日后管住手,之前的……慢慢吐出来也行。
这样直接发难,未免显得她过于刻意,还需一个吴家触犯众怒的机会,再一并打击。
吴家不知道是不是下达了什么指令,这些日子几乎都夹着尾巴做人,没有人惹是生非。
徐秀越只好钓鱼执法。
府城郊外有一片农田,那里本是城中一个小地主的庄田,只不过前段时间被吴家看上了,两方“商量”好了买卖,只不过徐秀越的到来让这件事搁置了一段时间。
徐秀越打听到这件事之后,便找到了那位小地主,别的也不用说,只说若是他不想卖,自己会为他撑腰。
那小地主本就是几代人积攒的财富,并不是什么商业奇才,原还担心卖了田地,一家老小未来的生计成愁,这一下立刻领会了徐秀越的意思,恨不得当场跪地口呼青天老爷。
府城形势渐渐稳定,徐秀越掌握大权,百姓们也重新过上了安稳的生活,吴家看徐秀越没有发难,还当她为了稳住地位,也不敢太有所作为,心下稍松,便想起了这桩生意。
奈何徐秀越早就嘱咐过那小地主,反悔的时候,有多猖狂便多猖狂,若是能挨一顿打,徐秀越便再奖给他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是小,完成新知府大人的命令是重,小地主为此祭出了自家最为吊儿郎当的小儿子。
虽说他只是个小地主,但手头不缺钱,小儿子被娇惯的有些脾气。
这次他本也是不舍得小儿子吃亏,奈何他这小儿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气性大。
他早忍不了吴家那群人强买强卖了!
于是小儿子主动请缨要为家里出一把力,还多问了他爹一句“能不能打人”。
吴家来收地当日,地主家的小儿子领着一村佃户,直接给干成了群架。
不过这小儿子也怕挨打,留了个心眼早早就派人报官去了,因此衙役到的时候,他们正打到高峰。
这一场“械斗”,在徐秀越的忧心宣传下,迅速传遍了府城的大街小巷,当人双方当事人都被抓进了牢里。
这让小地主的心跟着一揪。
好在徐秀越派人送了信,告诉他,他的小儿子在牢里住的是特制单间,小地主的心这才放下。
三日后公开升堂,有空的百姓都来凑热闹了。
事情很简单,就是小地主家不想卖地,但迫于淫威,小地主不得不答应了吴家提出的买卖。
本是要三日后去过契的,但正逢徐秀越入城,便耽误了下来。
今日约好再去入契,小地主没想到,消息被他的小儿子给截胡了,他儿子气不过,这才闹了起来。
而另一边的吴家二管家,则是哭诉道:“本就是定好的事情,没想到他们反悔不成,还要打人,真是没天理啊!”
徐秀越听得生气,当即一拍惊堂木,怒斥道:“不错,既然都是谈好的生意,怎能指使小儿子反悔打人?!”
被骂了一头的小地主呆愣当场,转头看见吴家二管家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老泪纵横,过了好一会才道:
“大人若是要怪,就怪罪小老儿吧!别抓我家小儿子,都是我,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没用啊!连祖产都保不住,只能拱手送人!”
“哦?”徐秀越挑眉道,“你可莫要胡说,即是谈好的生意,怎的又变成了送人?”
“哎,那可是上好的田地,一亩才给下下等田的一两银子,怎么不算送呢?”
这价位惊呆了看戏的百姓们。
“哎哟,那可是连成一片的上等地哟!”
“听说有一百亩呢,那不是一百两就卖了?”
“孙老地主那片地,有一片原先是从我们村一家买过去的,当时就要十两银子一亩的。”
“这真是……”
“一两银子这么便宜,咱们也买点啊!”
“想屁呢,那是吴家才有的价格。”
“徐河村那家,不就是这样卖的地?”
吴家二管家急了,有些事情,做得却说不得。
“大人明鉴,这价格……咳咳,虽说低了些,可那是这孙老头答应的,不过是为了攀附上咱们吴家!如今忽的反悔,当真是反复小人!”
徐秀越看向孙地主,道:“他说的可是真的?当初这一两银子一亩的价格,是你为了讨好吴家主动定下的?”
孙地主急了:“大人,绝对不是!小老儿家中十八口子,就指着这一百亩地过活,若是一百两就卖了,这……怕是吃穿都愁!”
孙地主一咬牙,指着那吴家二管家又加了句:“如今朝廷都没了,那吴家就是秋后的蚂蚱,小老儿便是要巴结,巴结周家都比他吴家有用!”
说完之后,孙地主自己先出了一头冷汗。
他今日,也是拼了!
只望他们这位女大人,真的将吴家办了,不然……但想到女大人许诺的一个衙差的位置,孙地主又觉得自己拼的值了!
“你你你!你竟敢侮辱吴家?!”
眼见着吴家二管家怒极,徐秀越赶忙拍了拍惊堂木:“肃静!”
吴二管家再不敢多言,只拿想杀人的眼神看向孙地主。
“这么说,你并不想用这价格卖地?”
“大人,这百亩良田,是我家几代人省吃俭用攒下的,若是小老儿一百两银子就卖了,恐怕祖宗们都能从地里爬出来咒骂小老儿这个败家子!”
徐秀越没有对此发表评价,而是道:“既如此,鉴于这比买卖本就不合理,那就判定你们之间口头约定无效,至于械斗,双方虽是互殴,但并未造成什么严重伤害,便各罚一百两吧,退堂!”
一件小小的案子,便如此小而化之了。
百姓们并未觉得徐秀越有所偏颇,毕竟这事上,明眼人都知道是吴家胁迫孙地主,但谁都没有证据。
而最后的各罚一百两,则让众人对孙地主充满了同情。
毕竟一百两对吴家是毛毛雨,但对孙地主……那不就是百亩良田的价格嘛!
众人谈论间,也不再提什么罚了一百两银子,而是说各罚了一百亩良田,寓意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