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信任,鹤宁本不该推辞,只是,鹤宁知道自己,心中既无大志,又无广阔眼界,大人若要卸职,鹤宁倒觉得,仙姑更为合适。”
许县令没想到林修为会拒绝,毕竟他们一手建成的留仙县,给外人,总不如自己人放心,而林修为,是他想到的唯一继承人了,仙姑……
“仙姑——咳——虽说聪慧又有一手绝佳的算命手段,但是……”许县令顿了顿,仍旧说出了口,“她到底——咳咳——到底是一介女流。”
“大人这话便偏颇了,多日相交,大人觉得仙姑就比男人差了吗?”
“我——咳——我自然知道仙姑的厉害,咳咳,林老板这是误会老朽了,我们知道仙姑的厉害——咳咳——可自古以来,哪有女人从政,咳咳,下面的人,她怕是压服不住。”
林修为沉默了一会,才道:“当初咱们摆脱府城控制,发展留仙县,哪一条又是遵循旧制墨守成规了?想必大人也不是迂腐之人。”
听到这里,许县令反而一笑,道:
“是啊,想不到——咳咳咳——我许明书年轻时候——咳咳——规规矩矩,读圣贤书,学圣贤事,活到一大把年纪,反而——咳咳——离经叛道起来。
如此,便是最后的日子,咳咳,更离经叛道一些又如何?
只是,咳咳,只是我放不下留仙县,想——咳咳——选个更稳
妥的法子罢了——咳咳咳咳——”
林修为替他轻抚后背,待许县令咳嗽缓解,忽的跟许县令谈起了过往。
他说起了徐秀越跟他谈起的人人能吃饱的世界,说起了徐秀越提到的能自己行动的大盒子。
说到了日前刚刚有些眉目的蒸汽机,还说到了徐秀越提起的义务教育。
说起了政治清明的未来,说起了百姓甚至有专门的地方告官。
说起了徐秀越所描绘的未来世界,说不定他们也能在天上飞,在水里游,相距百里亦能通话。
仿佛一个桃源,又仿佛是仙界,又像是话本。
那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到了仙姑口中,却能说出一二原理,仿佛经过十年百年,当真便能实现。
林修为道:“仙姑或许真是上界派来的仙女,她的奇思妙想、眼界胸襟,都不是我能比的。
而且,鹤宁也想看一看,仙姑创造的世界,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是否真能如她所想,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昌盛,世界变得我们都不敢想象。
而且……鹤宁所谋,不止一县。”
许县令被他的描述惊得甚至忘记了咳嗽,而最后一句,则直接惊得他嗓中积累的痒意便瞬间爆发,一阵急咳不止。
待下人手忙脚乱地安抚好他,许县令这才深吸了口气,他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好半晌,目光中有些憧憬又略带空洞道:“也罢,老朽也想在天上看一看,会有何不同。”
他撑着病体执拗起身,在林修为的搀扶下,走到书桌旁,抖着手拿起毛笔,亲自在那封留给留仙县的遗书下,添了几行话。
上面写了林修为的拒绝,以及徐秀越曾提到过的未来建设,不过抹去了关于飞天遁地这类大话一样的描述,重点强调了百姓安居以及政治清明的简易办法。
最后转而将县令一位,交给徐秀越暂代。
许县令搁下毛笔,深深一叹道:“如此一来,咳咳,得先让仙姑的名声更深入人心,咳咳,才好接手。”
林修为点头道:“不错,不过,先得让仙姑接下这个位置才行。”
许县令也是一笑,道:“她那个性子,日后便要躲懒不及了。”
徐秀越被衙差请到县衙的时候,还以为许县令病重了,急急赶过来,谁知道迎来的却是许县令“托孤”。
“这……我……我那里是管事的料?!”
徐秀越努力建设留仙县出谋划策,为的就是给自己建立一个安稳富有的养老场所,可不是为了像许县令一样兢兢业业为一方谋福利。
徐秀越转头一看,立刻道:“比起我,修为老板其实更为合适。”
林修为与许县令对视一眼,仿佛早就料到了徐秀越的说法,毫不讶异。
林修为道:“仙姑建女学、建公学、建艺学、建水车、建研究所、建军队,留仙县的一切,几乎都是仙姑为引,才有如今的繁华,仙姑可想过将来?”
“将来?”
徐秀越自然想过将来,等留仙县安稳下来,她就开始安心养老,有建设留仙县的功绩,她也算做了不少好事,上对得起宗门,下对得起百姓,算是有资格躺平等死了。
“仙姑可能想过,若是将来,留仙县落入他方势力手中,可还能有如今的景象?”
徐秀越当然知道,新的统治者,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是烧光前任的安排,但是,或许能有明主呢?又或许,便是不能按照如此安排,只要能安稳度日,也无妨,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大的志向。
“到时候,他们烧了您费心建起的水车,打砸了您的研究所,将所有读书的女童赶回家,所有公学一律停办。”
啊这……
林修为这么一具体举例,徐秀越的心里,怎么就不舒服起来了呢???
徐秀越争辩道:“那些人又不是傻子,这些利民的东西为何要损毁?”
“仙姑也是知道些典故的,这些东西都是许县令在位时建立起来的,东西在一日,百姓们就念许大人的好,便会与现任对比,如此不利于统治的东西,为何要保存?”
这这……
这样的歪理……还真有可能。
要知道古代统治阶级,很少有真正将百姓放在心上的,所作所为,大多都是为了中央集权。
等等,差点让林修为带跑了。
“修为老板管理县城,同样可以保县里平安啊。”
林修为并不否认,而是直接应道:“不错,我若代县令一职,确实可以继续推行仙姑的治理方案,只不过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下终究是要统一的。”
徐秀越忽的心跳加快,蹙眉道:“修为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林修为定定看向徐秀越,再也不掩饰自己的野心,道:
“将来,不是别人统治咱们,就是咱们统治别人,鹤宁觉得,与其让那些沉浸俗世、墨守成规、迂腐不堪的各位王爷、各方势力治理国家,倒不如……
倒不如由仙姑开创一个全新的世界。”
徐秀越:?!!
徐秀越目瞪口呆。
许县令则微微闭了闭眼。
第111章
徐秀越心跳加速, 在古代当统治者,这是她连想都没想过的。
应该说,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古代的统治者, 那就是皇帝, 对标现代,那应该就算是国家领导人。
她一个守着道观算命过活的“仙姑”,哪里想过这种事?
林修为似乎察觉到了徐秀越心中的触动,问道:“先前与仙姑畅谈, 仙姑曾讲过心中所向往的世界,您也曾说过, 如今这世道,欠女子一个机会,欠百姓一个平等。
那样人人安居乐业、百姓皆可温饱,所追求所从事,不过看个人喜好的世界, 仙姑觉得,这世间除了仙姑,又有谁能完成?
或者说, 这样的世界,除了仙姑, 有谁曾想过?”
徐秀越想起了那天跟林修为一起谈论起未来的世界, 她便将现代的一切, 略作转化后说给了林修为听, 甚至还吹牛皮的畅想了实现某理想主义之后的世界, 没想到, 林修为将这一切都记在了心里。
甚至,这成为了林修为的梦想。
其实, 这何尝不是徐秀越的梦想?
这应该也是活在现代,每天996的打工人共同的理想世界。
但徐秀越知道,在现代都实现不了的理想主义,在古代,这连男女基本平等都做不到的世界,又怎么可能实现?
梦想终究只是一个目标罢了。
“仙姑心有大志,何不奋而往之?”
心有大志……
徐秀越从不知道,她在林修为心中竟然是个这样值得拥护的形象,她也是第一次没有逃避,开始思考,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能在古代,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
可她始终没有信心,自己能成为一个好的领导者。
“理想终归只是理想,我也不过是有些想法,至于如何实现却一无所知。”
林修为闻言,仿佛看到了希望,忙道:“仙姑可知,单是这些想法,已经令旁人望尘莫及了!如今咱们只有两县,仙姑便从治理两县开始,咱们一同试着实现仙姑心中所想如何?”
徐秀越在这一刻动摇了。
撇开林修为说的大志向,只是治理两县,徐秀越觉得从自己这些时日代掌县令来看,可以胜任。
况且,若只是在这两县推行她的想法,好与坏,似乎都能接受。
便是最坏的结果,导致县城大乱,大不了,也就是将两县拱手让与他方势力罢了,只要不让
敌人攻入县城、伤害百姓,她这个县令,当得就算成功了。
徐秀越给自己定下了最低目标,心中也接受了林修为的说法。
说起来她穿越前年纪也不大,不知道是不是因着穿成了奶奶辈的,咋的原先愤青的热血都没了呢?
不就是管两个县,这在现代,连个市长都算不上,她徐秀越,有着超越时代一千多年的眼界,还能治理不好了??
莽就是了!
自己在心里的小剧场倒腾了一遍,徐秀越反而有了动力。
谁当这个县令,都没有她直接继任能更好的推行她的想法!
干了!
“修为老板说的是,是我一叶障目了,日后不可说,不过如今咱们一手建立起的两个县城,我还是有一管之力的。”
林修为闻言,当即改了口:“大人愿接下此任,实乃城中百姓之福!”
徐秀越没有听他的高帽子,要知道腐败的第一步,就是马屁听多了当真。
“不过,我的治理方式,或许与传统不同,若是他日,有与修为老板心中所想相背之处,修为老板可还会站在我身边支持我?”
林修为一笑道:“大人可知,当初我为何分家?”
徐秀越疑惑道:“难道不是因着你与林家不合?”
“是也不是,当初,我劝父亲搬迁至留仙县,便是想有一日,举全族之力推行咱们的治理之道,可父亲求稳,如此,我才提出分家,而我分得的一切,便是为了大人所说的将来。”
徐秀越闻言有些动容,当日她不过随口一说,只是闲谈吹牛,不成想,林修为不仅记在了心里,更是为此做出了努力。
跟她这个咸鱼相比,林修为才是那个真正心系天下的人。
“鹤宁当初选择了大人,日后也必然为大人马首是瞻!无论大人政令为何,鹤宁必然是第一个拥护者。”
徐秀越忽然有些心潮澎湃,她这算两辈子,第一次有一个人,这样无条件的信任她,支持她,仿佛成了她的脑残粉。
这样的赤诚与热血,甚至让她对自己之前的谋私与权衡利弊,感到了一丝羞愧。
徐秀越深深吸了口气:“既如此,我便试上一试。”
不想日后,只看眼前,两个县罢了!
徐秀越燃起了斗志,许县令“托孤”成功,面上也带了轻松。
“那老朽就放心了,如今只剩一个问题。”
徐秀越看向许县令。
“趁着我还活着,咱们得为仙姑造势。”
徐秀越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许县令的意思,她在古代,首先作为一介女流,就是天然的劣势。
再者之前她出面的机会并不多,县里关于她的传言,还多是算命与水车两项,徐秀越自觉自己在县里,是没什么名声的。
所以想要顺利接管县城,便要服众。
许县令揉了揉额头,道:“老朽精力不济,咳咳,如今已将两县交托于仙姑,便由仙姑与林老板共同商定吧。”
徐秀越看许县令撑了这一会,目光中便盛满了疲惫,也不敢再让他劳神,带着林修为出了后院,等回大堂才叹了口气。
“许大人眼瞧着,要不好了。”
林修为也叹气道:“药石罔效,不过撑日子罢了,我瞧着,难至明年元宵,这些日子,也是许大人为咱们争取的最后时间。”
徐秀越点头道:“只不过我于县中实在没什么大的名声,这短短的时日,又如何深入人心?”
林修为忽的笑了,道:“大人怎会觉得自己没有名声?”
“这……难道不是?”
“大人许是平日里不爱出门,所以不知道大人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别的不说,单说当初咱们留下的灾民,其中还有许多为大人立长生牌、拜仙姑的。”
徐秀越目瞪口呆,她可不知道,自己在灾民中,有这样的影响力。
林修为解释道:“是当初灾民中的女子,为感谢您给了她们同样的活命机会,这才有此行为,或许,咱们可以从此处着手,将您推行女学的功绩传出去,争取县中女子的支持。”
徐秀越想了想道:“不可,推行女学也好,让女子与男子同机会挣命也罢,都与传统相背,而且,有些男子也会觉得触犯了自己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