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啊爹，我去叫我姐来一起吃啊！”
唐之毅腾地一下站起身，就往外跑去。
第68章
在腊八的前一天, 钟菱就将腊八粥的大砂锅搬到了店外。
隔壁的铺子已经被卢玥谈下来了，主人家正在收拾东西。见钟菱抱了个大锅出来，也凑上来张望两眼, 忍不住地感叹道。
“这粥煮的可真好啊！”
古籍中就有记载：见水不见米, 非粥也；见米不见水, 非粥也。必使水米融洽，柔腻如一, 而后谓之粥①。
钟菱这一锅腊八粥, 选用了大米、紫米、绿豆、赤豆等，又用切成小块的板栗代替了这个时代还没有传进来的花生。
一直炖煮到黏稠，水米交融, 搅动勺子的时候, 能感受到均匀而又有明显阻力。
在冬日的街头, 锅盖一掀起来, 升腾起的蒸汽里, 都带着甜滋滋的香气。
邻居只是想来看一眼，不曾想就被这香味勾得不舍得挪动脚步了, 他问：“这粥怎么卖啊, 给我来一碗。”
“不买呢，腊八到了, 施粥。”
钟菱笑着舀了一碗，递了过去。
在钟菱很小的时候，外婆会在腊八这一天，牵着她的手, 带她去附近寺庙摆的摊子上, 喝腊八粥。
至今想起来，依旧会觉得口齿之间残留着腊八粥温热又甜滋滋的味道。
寺庙大多都会在腊八这天施粥。正如诗文中所记载的那样。
“此月八日, 寺院谓之腊八。大刹等寺，俱设五味粥，名曰腊八粥”②
“十二月八日诸大寺作浴佛会，并送七宝五味粥与门徒，谓之腊八粥”③
抛开一些宗教典故，钟菱想要施粥，单纯是想要做好事，结善缘。
她重生一次，得到过太多帮助了。因果缘分多次在她身上应验。
施粥的人想结善缘，喝粥的人想讨个好彩头，可谓是两全其美。
尤其是小食肆曾经在火灾的时候，摆了摊子给禁军送了“暖羹”。这毕竟是陛下都赐名赞赏过的一道菜，其背后是陛下对钟菱行为的肯定。
因此，当腊八粥摆出来的时候，那些听闻过小食肆义举的人，闻讯赶来。
更有那些即将参加会试，听闻过“暖羹”来历的书生，想要喝上一碗腊八粥蹭蹭瑞气。
他们中有不少文采斐然的，当场就做了诗。
钟菱也没放过这个好机会，她立刻从店里拿了纸笔，请作诗的书生写下来。
她只知道三年后那一场会试的状元，是那个妻弟被陈王折辱而亡的年轻书生。
但是年后的这一场会试，她真的是没有一点印象。
因此，她现在看谁都像状元。索性就都讨要一份他们的墨宝，说不定还真能出一两个大人物。
到时候，小食肆还可以再蹭一波热度。
钟菱的规划已经详细的罗列到了春闱之后了，不管是八宝饭还是到时候春闱的热度。都足够钟菱赚到扩展店面的钱了。
……
次日一早，钟菱特意和宋昭昭一起，在后院多煮了几锅的腊八粥，避免出现供不应求的现象。
而来喝腊八粥的人，一定会被门口那个八宝饭的招牌吸引。
所以周芸也起了个大早，开始准备八宝饭。
早餐吃的是煎饺配粥。
钟菱就吃了两个煎饺，便低头专心的挖咸鸭蛋去配粥了。
但是宋昭昭胃口大，她将煎饺扫了个尾，兴致高昂地去熬粥了。
施粥的时间会比小食肆中午开业的时间要稍早一些。
今日阳光真好，透过微薄潮湿的水汽，轻飘飘地落在人身上，暖意后知后觉的才会蔓延上来。
趁着宋昭昭收拾门口的工夫，钟菱抱着本子回到店里。
她得数一数昨日八宝饭的投票情况。
钉子扎得七扭八歪的，阳光斜斜透过窗棂和大敞着的正门，照着钉子的圆头闪闪发亮，像是一抹坠落的银河。
钟菱无心欣赏这亮闪闪的景象，她皱着眉，嫌弃这光打的太刺眼了，耽误她数钉子。
但是一个钉子，代表卖出去了一份八宝饭。
一想到这里，钟菱就心情大好。
她抱着纸张，在门口的木板上，把每一款八宝饭的票数写上。
主打的就是一个透明公开，连具体票数都公示了出来。
宋昭昭凑了过来，数着票数，问道：“第一的是哪一款啊。”
昨日夺了第一、今日半价的八宝饭是紫米牛乳芋泥八宝饭。
这一款的势头还挺猛的，钟菱记得有不少姑娘都很喜欢，三天两头的来买。
紫米芋泥能夺冠，那些已经被发展成熟客的姑娘们有绝对的功劳。
钟菱写完之后，退后了几步，整体上打量了一下木牌。
在确定没有问题后，她拍着手，准备去后厨拿些东西。
刚一转头，在一阵渐缓的马蹄身中，一个熟悉的面孔翻身下马，朝着小食肆走了过来。
他身材挺拔，墨发高高束起。在一众棉袄大氅的行人之中，一身略显单薄的墨绿色罗袍，更显得他长腿宽肩。
长靴踏在青石板上，他的脚步坚实有力，每一步都踏出了沉闷的哒哒声响。
这是钟菱第一次见到卸下轻铠的禁军统领，倒是少了几分压迫的威严，显得更加年轻俊朗了。
她笑着和陆青打招呼：“陆统领。”
陆青规规矩矩地拱手：“小钟姑娘。”
打完招呼后，陆青先是皱着眉，看了一眼八宝饭竞赛的木板和宣传海报。
在看见门口施粥的牌子和热气腾腾的腊八粥后，他那原本携着冷意的目光略微柔和了几分。
他走到钟菱身边，微微低头，沉声道：“借一步说话。”
这神神秘秘的，是有什么大事？
钟菱挑了挑眉，侧过身，让出路来。
“店里还没开张，我们坐着说？”
正好韩师傅也已经在后厨忙活了，钟菱便端了两屉小笼包，又盛了醋，推到了陆青面前。
这搞得陆青有些无奈，他轻叹了一口气：“我不是来吃早饭的。”
“我知道我知道。”钟菱忙点头，连声应道：“但是叫你大清早的跑一趟，吃点东西聊，好补充体力。”
陆青从前就从祁珩和一些同僚下属那里听说了，小食肆的小钟姑娘非常喜欢给别人塞东西吃。
如今，他也总算是明白了，那些人说话时脸上的无奈是从何而来的了。
陆青轻咳了几声，他挺直了脊背，收敛了眼眸中的笑意和松散。
他正色道：“从今天开始，你这八宝饭，就不要再卖了。”
听闻此话，钟菱根本来不及反应。她一皱眉，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为什么？”
陆青似是已经料到了她的反应，眼看着刚刚还笑嘻嘻的小姑娘，周身的气场一下子就严肃沉重了起来，她的身上几乎是在这一瞬间就长出了尖锐的刺。
他忙抬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企图安抚住钟菱的情绪。
“有人状告你的八宝饭，害人吃了之后，肠胃堵塞，险些丧命。”
“哈？”
钟菱的五官已经不受控制的乱飞了，她满眼诧异，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陆青。
这很明显，在小食肆势头这么好的时候，突然被这么状告一下，恶意实在是太明显了。就是奔着搞垮钟菱的生意来的。
“我的八宝饭，就那么大，也从来都没有大批量的卖出去过！怎么会……”
说到一半的时候，钟菱突然顿住了。
她面色凝重的低垂下眼眸，抿着嘴，极其艰难地消化着摆在面前的信息。
她确实是没有卖过三个以上的八宝饭给别人，但是那天唐老爷子来的时候……一口气拿走了二十个。
八宝饭经过后来的改进，一个就只有女子巴掌大小，若是要吃到堵塞肠道的程度，难道要去委托了别人代买？
这实在是荒唐。
但是唐老爷子……
这十多年在唐家的时光，那些残留着满足和快乐的回忆，化作一阵呼啸的风，迎面朝着钟菱而来。
将她的发丝吹散、吹得她的衣衫在风中鼓动。
最后，将她的一颗心，推到了崖边，吹向了虚无浩渺的天空。
失重感席卷上全身，浮沉颠倒的感觉，让人觉得格外的无依无靠。
不知为何，眼前的画面有些模糊。
钟菱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
她想要在陆青那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但是陆青并没有带给她希望，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有些悲悯和怜惜：“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钟菱仰着头，眼泪夺眶而出。
脑海中，有一声很轻的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他们就是咬定了你不能去质疑你的养父，所以才有恃无恐。”
陆青的手搭在桌子上，指尖轻轻叩了叩。
“他们想趁着夜里去报官，好打你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刚好是我在当值，将他们拦下来了。”
店内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钟菱才突然回过神来，朝着陆青道谢。
“多谢陆统领。”
“先前在火场，是小钟姑娘出手帮了禁军大忙。这次我既然碰上了，帮你一次是应该的。”陆青微微颔首，沉声道：“主要是这一次，你有事先提醒过唐老爷子，而他们想要状告你的罪名，尚且站不住脚，这才能够这般轻松地拦下。”
他顿了顿，轻声道：“他们可能没有那么善罢甘休，小钟姑娘还是要多加小心。”
钟菱陷在了自己的情绪里。
当陆青提出要买走店里所有的八宝饭时，钟菱靠着本能，百般拒绝，最后又将给陆青端了一大锅的腊八粥，将他送走了。
周芸和宋昭昭看着失魂落魄，脚步轻浮地朝着后院走去的钟菱。
她们对视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对钟菱来说，最难接受的，是唐老爷子的“背叛”。
她从始至终，一直到知道这件事情的前一秒，甚至都还无条件的信任着唐老爷子，还对他有所愧疚。
但其实仔细想想也正常合理。
毕竟唐之玉和唐之毅才是他真正有血脉关系的儿女。
她不过是一个养女罢了。
若是唐之玉硬是要站在陈王身后，一定要用八宝饭来为难钟菱，唐老爷子也很难真的和自己嫡亲的儿女撕破脸吧。
只是对钟菱而言，要撤走这一份一直以来的感恩和信任，实在是太突然并且太难了。
那毕竟是救了她一命的人，最终还是要和她站到对立面上了。
她微微仰头，任由阳光扑了满脸，刺得人眼前模糊。
钟菱不知道自己在院子里站了多久。
一直到有一只粗糙宽大的手，遮住了她眼前的阳光。
第69章
钟大柱没有说话, 他只是站在钟菱面前替她挡下了直射眼睛的阳光。
他眼眸里是辽阔的、一望无际的群山，是宽厚浩瀚的海洋。
寻常的风雨，并不能改变其丝毫。
强大可靠的, 只一个眼神, 便牵引着给迷途的鸟、漂泊的船一个归宿。
若说钟菱骨子里有着华夏血脉里对土地的归属感和渴望, 那么钟大柱的目光，叫她觉得自己像一颗种子那样, 寻到了能扎根的地方。
浑身上下流淌着的血液, 突然变得炽热了起来。
连带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变得灼热滚烫。
在这一瞬间，钟菱突然感觉到了血脉相连的安全感。
唐老爷子选择放弃了她，但是钟大柱依旧站在她的面前。
就如同她这一世, 走向他时的那样坚定。
钟大柱平静的目光, 瞬间瓦解了钟菱的坚强和勇敢。
被唐老爷子放弃的失落, 连带着前世那些从来没有说出口的伤痛, 一下子全都翻涌了出来。
钟菱的眼前朦胧, 她恍恍惚惚地开口道：“他养了我十年……”
钟菱都有些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了，总之她絮絮叨叨, 没有逻辑的说着。
钟大柱耐心地站在她面前, 时不时点头。
随着那些七零八碎的心事被倾吐出来，钟菱情绪逐渐归于平静。
她其实知道, 不过是因为这一世，碰到了太多的好人、遇见了太多的善事。
以至于心理承受能力变得脆弱了。
若是前世的她，被唐老爷子这样放弃后，不至于会这样的难过。
只是因为如今的钟菱, 被爱包裹住了。
整个人变得柔软善良、感性了许多。
只是从前对唐家的最后一丝情意和感激, 在经过这件事之后，也算是彻底地消散了。
见面前的小姑娘揉着脸颊不说话, 她的眼眸之中的混沌散去，恢复了以往的清明。
钟大柱这才放下心来，他低声询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钟菱揉了揉泛红的鼻尖，用夸张的语气道：“这次就先算了吧，放过他们了。”
就当是还了恩情了。
若是还有下一次，那钟菱就真的会狠下心来对唐家出手了。
毕竟，唐家已经在没有她挂念的东西了。
要是一味的因为这十年的感情，而一再退让，怕是会叫唐之玉觉得她是软柿子。
唐之玉可是冲着要毁掉她去的。
这辈子，可不能重蹈覆辙了。
……
八宝饭被撤下，后续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钟菱提前准备好了优惠券，用来平息食客们的质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