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全部被她那个人渣前夫给截下来了。
知道这件事情后,周芸更是追悔莫及。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钟菱这才注意到,周芸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原先是很在意脸上的胎记的,非常的不自信,只要开口说话就不自觉地缩起了肩膀。
那些沉重的过往压在她的身上,在她心里,自己始终是一个犯了错的人。
而这一趟返乡,总算是将这枷锁解开来了。
看着眼前挺直脊背的周芸,钟菱有些说不出的感动。
她揉了揉鼻子,缓解着鼻尖的酸涩:“卢玥已经安排人把隔壁装好了,先吃个饭,一会去看看?”
因为要接周芸的父亲来京城,那他们再和钟菱一家挤在一个院子里,就有点不合适了。
在返京的路上,周芸已经和韩师傅商量过了,他们也得在京城买个小院子才行。
听闻隔壁的糕点铺子的消息,周芸斗志十足的把行李往院子里一放,大步迈进了厨房。
后厨里正在备晚上的菜,灶台上摆开一排大大小小的碗。
韩师傅瞥了一眼案板。
刀随意的放在案板上,刀刃的边上,是一块肥瘦相间,层理分明,漂亮的好似宝石一般的火腿。
从火腿边缘表皮泛白的痕迹,不难看出,钟菱纠结了很久要如何落刀。
“火腿?这是要做什么。”
“腌笃鲜。”
钟菱正在掏面粉出来准备揉面,闻言扭头解释道:“陈王的手下差人来说,他晚上要来吃腌笃鲜。”
“啊?”
韩师傅有些不解,他才离开京城多久,怎么一向和钟菱不对付的陈王都要来小食肆吃饭了?
而令他更疑惑的是腌笃鲜这道菜。
“现在京城已经上了春笋了?”
提到春笋,钟菱颇为无奈的指了指墙角堆放在一起的冬笋。
“冬笋还没吃完呢,春笋应该是有,但是太临时了也没地方买。就凑合用冬笋吧。”
周芸舀了水开始和面,她随口问道:“菜单上有腌笃鲜这道菜?”
“没有。”钟菱摇头:“但是眼下正是和陈王关系敏感的时期,也不好随意拒绝他作为食客的要求。最主要的是……他真的给了很多。”
腌笃鲜这道菜,钟菱本来就准备在开春之后上的。
既然陈王给了这么多,给他超前试吃一锅,也不是不行。
韩师傅没来的时候,钟菱还有些忐忑,她怕自己做的不好吃,叫陈王抓着这个机会,把她店给砸了。
但是还好韩师傅提早回来了。
钟菱瞬间没了压力,背着手聚精会神的观摩学习起了韩师傅做菜。
腌笃鲜需要文火慢炖,既然陈王晚间要来用餐,现在这个时间,必须要炖上了。
韩师傅才刚下马车,行李还堆放在院子里呢,立刻就上岗就业了。
这边钟菱立刻沉浸式进入学习状态了,周芸接手了面粉,开始和面。
韩姨也不急着去收拾收拾行李,她在后厨里,温声细语的和宋昭昭聊着天。
高汤是一直温着的,周芸从菜筐里挑选了两颗白菜,动作利索地下了面。
在韩师傅三人吃饭的时候,钟菱一直在锅前盯着火。
那火腿的味道,是越炖越香。浓郁醇厚的香味伴随着咕噜咕噜的声音,缓缓飘荡开来。
坐在灶前的钟菱首当其冲,她明明已经吃过晚饭了,但此时被这香味勾得口中生津,直咽口水。
光是闻着,都能想象出那汤入口时的鲜香美味。
在小饭桌上吃面的韩师傅一直盯着灶前,他指挥道:“火腿本就有咸味,你先尝尝咸淡,再看看要不要加盐。”
钟菱掀开了锅盖,在被浓郁的蒸汽扑了一脸后,她拿起小勺喝了一口。
汤底不似想象中的那般浓郁,反而是看起来有些透亮清淡。
但是汤汁一入口,钟菱就下意识瞪大了眼睛。
伴随着滚烫温度的,是极致的鲜美。
火腿的咸香蕴藏着时间的醇厚,而新鲜排骨的鲜美带着一股鲜活劲。
就好像三月的江南雨后,在簌簌的落雨声中,化身成了一颗笋,猛然从泥土里扎出来,那一瞬间呼吸到的空气中的湿润新鲜。
虽然用的不是春笋,但钟菱很确信,这就是独属于春天的鲜美。
韩师傅看着钟菱陶醉的夸张表情,问道:“怎么样?”
“非常完美。”她说着,又往锅里添了一小勺盐。
“那你加盐干什么?”
“我吃的话够了,但是陈王不行。他年纪大了,口味重。”
若是把人比作菜的话。
那陈王一定是饭桌上重油、重盐的那一道。
韩师傅还以为钟菱要整陈王呢,钟菱端着砂锅出去的时候,他还有些担心,忍不住的探出头去看了几眼。
京城谁不知陈王嚣张跋扈,他穿着一身金丝银线的衣裳,往店里一坐,周围交谈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这让钟菱深刻意识到了,设置独立包间的重要性。
有点出乎钟菱意料的是,陈王好像真的是来吃饭的,没有一点要搞事情的意思。
虽然小食肆刚开业的时候,他还发表过颇为轻蔑地评价。短短半年时间过去,他坐在了曾经嫌弃万分的小店里,吃着曾经觉得上不得台面的人做的菜。
陈王越平静,坐在柜台后面盯着他的钟菱心里就越不安。
要知道,能让陈王这样嚣张跋扈的人,沉下心来对待一件事,那他是真的认真了。
钟菱的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账本的一角,眉间的沟壑越发的深邃了。
陈王不会是来真的吧……
一直到陈王喊了一声“掌柜的”,钟菱才回过神来。
“听闻昨日,你姐姐惹你不快了。”
钟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陈王说的姐姐,是唐之玉。
只见陈王身边的小厮立刻取了一个木盒子出来,恭敬的递到了陈王面前。
陈王取出一枝红玛瑙簪子,轻轻推到了钟菱面前。
他微微笑着,放缓了语气道:“这是本王给你的补偿。”
这低沉的语调,叫钟菱原地打了个寒颤,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陈王在搞什么东西啊!有没有人来救救她啊!
第85章
钟菱可以接受陈王瞪着眼睛骂人, 也可以接受他阴阳怪气地明嘲暗讽。
甚至钟菱宁愿陈王现在扬手砸了小食肆,都好过这样温声细语地和她说话。
她前世和陈王斗智斗勇了这么久,就从未见过陈王对着她露出过一丝的笑意。
陈王院子里不缺女人, 他总是和颜悦色的和新得来的美人说话, 等过了几天, 新鲜感散去之后,便又抛之脑后了。
此时站在小食肆的店里, 钟菱却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恍惚。
她好像变成了记忆里陈王带回府上的那些美人, 她从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变成了她们之中的任意一个。
没有人比钟菱这个曾经的更清楚那些被陈王带回府里的美人的下场。
一旦陈王的新鲜感过去了,那再貌美的姑娘都会变成一个物件, 或被冷落到彻底遗忘、或被当作一个玩物送给别人。
这样的姑娘, 钟菱见过太多了。
就像陈王现在看钟菱的目光一般, 虽满眼温柔, 可一丝都未达眼底, 那看似怜香惜玉,满是爱意的目光之下, 是毫无尊重地、赤裸裸地打量。
没想要有一天, 陈王居然也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向她……
见钟菱目光愣在原地不说话,陈王只当她是受宠若惊、感动地说不出话。
他虽喜欢强取豪夺, 却也喜欢困住弱小稚嫩的小动物,给她们一点甜头,再吓一吓她们,好生地玩弄一番, 看她们露出惊恐害怕的神情来, 又天真单纯地把一颗真心送上来。
他对钟菱的反应非常满意,准备点到为止, 起身离开。
身处巨大恐惧之中的钟菱,被陈王起身时投下的影子吓了一跳。
见陈王想走,钟菱顾不上店里其他食客了,她一把抓过簪子,忙追了上去。
“您请收回这礼物,我不能要。”
陈王脚步一顿,脸上浮现出了几分不可置信。
他的语气有些不悦:“就当是饭钱,你拿着。”
“饭钱您的人已经给过了。”
说话之间,钟菱已经追到了店外。
陈王在侍从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隔着车窗,他低垂下目光,看向了钟菱。
清泠月光落在少女的眉眼之间,她的眼眸像是两汪清泉,干净透亮。
一下子将陈王心中的火气,浇灭的干干净净。
她双手捧着的红玛瑙簪子,折射着月光,散发出微小但夺目的光亮。
陈王从钟菱的手掌中,拿起了那一只簪子,问道:“你真的不要?”
钟菱哪敢要啊!
她从小就听过一个鬼故事,说是村里有个年轻人在路边捡了一大笔钱,他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美滋滋的拿去全花了。
结果过了几日,那年轻人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姿态一天天的苍老了下去。
家里人请来了请了村里的神婆来看了之后才知道,他捡的钱,是人家留下的的“买命钱”。他拿去花了,就等于默认和丢钱的人做了交易,拿钱买了他的寿命。
陈王以金钱对钟菱示好,何尝又不是另一种形式一种卖命钱?
所以钟菱宁可今日得罪一下陈王,也不敢就这样收下陈王给的东西。
她摇头的动作格外坚定,开口更是掷地有声。
“我不要。”
在钟菱已经做好准备,迎接陈王的怒火的时候。
陈王却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钟菱,顺着她的话应道:“好。”
这回轮到钟菱傻眼了,这还是陈王吗?那个对她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顺带破口大骂的陈王吗?他对府里的美人,原来都是这么包容的吗?
只见陈王捏着簪子,手腕发力,那簪子上的一星璀璨殷红在空中划出一个悠美的长弧,最终扑通一声,跌落进了小食肆门口的水渠里。
他冷笑了一声,看向钟菱:“你不要,就扔掉好了。”
说罢便屈指叩了叩车窗,赶车的小厮得了令,马车缓缓行驶。
看着陈王府那豪华马车远去,钟菱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
“神经病。”
她以前只知道陈王向来阴晴不定,却不知道他还有这样情绪不稳定的一面。
想来应该是钟菱只在陈王对美人没了兴致,随意发落的时候,才出面处理一下。
她从前做王妃的时候,对陈王如何疼爱美人,是没有一点兴趣的,自然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相处的。
现在想来,眼看一个年纪将近可以给她当爹的男人,在这里表达自己“霸道”的、说一不二的爱意,这福气还真不是每个人都享受的了的。
在确定陈王走了,不会再折返了之后,钟菱才提着裙摆走回店里。
在路过沟渠的时候,她低头看了一眼。
那一支簪子,沉在了水底下,水光波动,到是给那热烈璀璨的红玛瑙,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寒意。
钟菱刚踏进店里,大半食客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人类的本性就是凑热闹,这在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
而且店里有几个从开业就来的老食客,他们已经和钟菱处得相当熟了。也知道钟菱性格好,大方又客气,总是挂着笑。
因此他们也不藏着掖着,只是压低了声音问她:“怎么回事啊小钟姑娘?”
钟菱笑嘻嘻地摆摆手:“没事没事,哪有什么事啊。”
这话说出口,他们自然是不信的,但是其中年轻的公子脸上显出几分担忧,却还是扯过钟菱的衣袖,小声的叮嘱道:“陈王不好惹,若是碰上了处理不了的,可以找我帮忙。”
这个小公子,钟菱认识,是现任吏部侍郎家的公子,他父亲还真在朝堂上有几分话语权。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就绝不是随口一提的。钟菱惊讶了一瞬,感动的情绪一下子就翻涌了上来,填满了她的胸腔。
千言万语,钟菱脱口而出的只有一句极为认真的:“多谢胡公子。”
那位小公子同桌的友人纷纷响应,能一起玩的,多少知道一些朝堂的动向。
出声支援钟菱,不仅是因为和她的交情,还是察觉到了皇帝要整治陈王的苗头。
钟菱的小食肆有几分特殊,不仅得过御赐,听闻有人还见到过小太子殿下,保不齐圣上本人也来过呢。
就是因为这个传闻,食客们颇喜欢在小食肆里边吃饭,边谈论些民生大事。
钟菱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但是她很喜欢这种吃饭的时候交流情绪的氛围,便也没有多想。
在一众安慰钟菱的、询问玛瑙簪子的声音中,有一个极其突兀的问题,突然冒了出来。
“刚刚陈王殿下吃的是什么啊,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