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愿意亏让一些,总是给孩子们一个更低的价格,或者打折菜品给一些客人。
苏锦绣也曾经问过钟菱,为什么愿意退让利润。
钟菱告诉她,因为她已经将情感和情绪,都计算在其中了。
看起来好像并没有等价交换,实际上,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了。
那林听岚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值得钟菱自愿入狱的呢。
苏锦绣本能的皱眉,心里沉了一瞬。
毕竟在苏锦绣的印象里,钟菱虽看起来悠悠闲闲的,但实际上从不做吃亏的事情。
她这几天很忙,没怎么来小食肆。刚刚和钟菱见面时,担心隔墙有耳,也就没有打听林听岚的来头。
如今风声鹤唳,叫苏锦绣忍不住要怀疑林听岚的背后,是否有人在指使着什么。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的凝重,林听岚似是有感应一般,抬眼看向苏锦绣。
俩人目光相交,在苏锦绣铁青着一张脸,刚要开口的时候。宋昭昭抱着账本,满脸慌乱和焦急地朝着她跑过来。
苏锦绣目光瞬间柔和了下来,她伸手扶了昭昭一把。
“锦绣姐!”
“没事,你姐她吃得好睡得好呢,你就照她说的做,别自乱阵脚。”
宋昭昭咬着嘴唇,眼眶微红,用力地点了点头。
苏锦绣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顶,一下子就没了要和林听岚对峙的想法了。
钟菱是小食肆的魂,她不在,所有人都很明显的感觉到,小食肆明显少了什么。
尤其是这几个孩子,他们一点也藏不住心事,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看得人心揪揪地疼。
钟菱还在监狱里呢,现在不是质问和内讧的时候。
苏锦绣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稳定下情绪。
她得替钟菱稳定住小食肆的人心。
而且仔细想想,从韩师傅到阿旭,钟菱看人一向很准。
她就算是再不相信林听岚,但也得相信钟菱的眼光和选择。
苏锦绣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听岚,目光停顿了一瞬后,她移开目光,沉声道:“我去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这事捅上去。”
钟菱身份特殊,若是陛下知道了,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在小食肆的人脉里,现在唯一能帮忙在外奔走的,只有苏锦绣了。
……
苏锦绣踏着夜色走进府狱的时候,脚步有几分沉重。
夜里的牢房,灯光昏暗,烛台的距离隔得很远,这让牢狱看起来像是能吞噬一切的黑洞,叫人难以迈开步子。
偶尔有风拂过烛台,被拉得狭长的影子被动地晃了起来,在触及边缘的黑暗之时,瞬间就被吞没。
但是苏锦绣利索地掏出银子,得了一盏灯。
她举着光亮,在一片黑暗之中,顺利的找到了钟菱。
钟菱用稻草给自己搭了一个蒲团,正盘腿坐在上面,脊背挺得笔直,手心向上搭在膝盖上。突然被苏锦绣手里的光亮笼罩,还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境。
虽然在苏锦绣看来,钟菱更像是坐在了一个破烂的鸟窝上发呆。
苏锦绣将食盒递进去,随口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钟菱道谢了一声,一边开着食盒,一边解释道:“一个师父教给我的静心咒。被关在这样狭小黑暗的环境里,最怕的就是心不静。”
今晚吃的是鸡丝拌面。
除了裹了浓郁酱汁的井道面条和铺得满满的雪白鸡丝外,韩师傅还贴心地准备了好几种小菜。
从榨菜到酱汁大排,可谓是极其丰盛了。
钟菱端起碗的时候,甚至还被烫了一下手。
要知道,牢房离小食肆可有一段距离的。
钟菱捧着面条失神了一瞬,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滚烫,她仿佛看见了韩师傅掐着点下面的画面。
还有韩姨、昭昭、周芸、林听岚忙手忙脚地装食盒的样子。
静心咒的功效在此时瞬间消散,滚烫的泪意在眼眶翻涌。
钟菱忙抬起碗筷,夹起一口面送进嘴里,掩饰自己的失态。
她可以很冷静的谋划一切,甚至把自己也当成一颗棋子,算计进去。
但是面对这些家人朋友们的时候,钟菱总是格外的情绪化。
“我下午托了一些关系,想要把你被陈王抓起来的事情递上去。”
钟菱吃面的动作一顿,她缓缓抬起头来,问道:“是不是全被拦下来了?”
苏锦绣叹了口气,颇为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我猜到了,陈王能出手,一定是做好准备了的。要拦下些消息,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那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等祁珩批完卷子再来救你吗?”
钟菱低敛下眼眸,微翘的睫毛在她的脸颊上投下大片的阴影,叫人看不真切她的神情。
良久,她才艰难地开口道:“锦绣,你说……我如果妥协了,他们会怎么看我呢。”
她的声音很轻,转瞬便飘散在了黑暗之中。
烛光将钟菱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寂落寞,像是飘摇了许久的流浪者,只要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吹向无穷的天际。
……
第二天一早,钟菱还迷迷糊糊地靠着木栏杆睡回笼觉。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响起,在钟菱面前的牢房停了下来。
钟菱抬眼看去,为首的衙役掏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她的牢门。
大概是钟菱身份特殊,衙役们对她还是相当客气的。
他们没有碰触钟菱,也没有给她上牢铐,只是不远不近地围着她,杜绝了她所有逃跑的路线。
而钟菱已经没有昨日刚进来时的冷静了。
因为她被带进了刑房里。
墙上挂着的漆黑的长鞭、沾着不明褐色污渍的宽厚竹板、还有泡着短棍的盐水。
这些工具,无不强调着,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多恐怖的事情。
而墙上的那条漆黑长鞭,强行唤醒了钟菱脑海里很不美好的一些回忆。
前世作为杀害林听岚和温书语的“凶手”,她在天牢里,是挨过鞭子的。
一个人意志在再坚定,都还是怕疼的。
那鞭子有钟菱三指粗,随便挥一挥都能够发出极其尖锐的破空声。
钟菱只挨了三下,但再看见这熟悉的鞭子时,本能的就脊背生疼,忍不住的一哆嗦,连脸色都白了两个度。
钟菱强迫自己不去看满墙的刑拘,她绕过漆黑厚重的刑凳,走到了陈王面前。
“陈王殿下。”
陈王轻笑了一声,他用一种玩味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遍钟菱,方才朝着她抬了抬下巴。
“坐吧。”
钟菱顺从地在陈王对面坐下,她低垂着眼眸,盯着桌子上的木头年轮的旋儿,木讷又无神。
“不知道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周身的气压陡然沉重了几分,钟菱缓缓抬头,和陈王审视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这个目光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仿佛回到了前一世。
”陈王警告道:“你不要装傻。
钟菱眨了眨眼睛,她目光平静,没有说话。
“本王也不跟你绕弯子,给你两个选择,嫁到陈王府,我可以给你一个侧妃的名号,也算是对得起你的身世了。”
侧妃……
钟菱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何觉得有些好笑。
她前世可还是个正儿八经的王妃呢,怎么重来一次,倒还变成侧妃了。
“那我若是不从呢?”
“青月楼可以着火,你的小食肆自然也可以。”
陈王微微勾起嘴角,眼中有一股势在必得的凶劲,似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钟菱撕扯开,吞骨吃肉。
“起火的话,女人和小孩可没那么容易跑掉。到时候烧得黑漆漆的,怎么会知道谁是谁呢。”
言语之间,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样的陈王,这样的威压,钟菱曾经经历过很多次。
她看向陈王,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道:“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可以。”
陈王答应的很爽快。
于是钟菱得寸进尺,继续提要求:“在我做出决定之前,你不能动我的人。”
这一次,陈王没有第一时间应她。
他的目光赤裸裸地描过钟菱的眉眼,又顺着她修长的脖颈,一路往下。
像是在掂量一个物件的价值一般,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遍。
“本王不喜欢强迫人。”他缓缓开口道:“所以希望你能给出我想要的答复,而不是叫我的手下还要废上些时间去准备柴火。”
看着钟菱铁青的脸色和攥紧的拳头,陈王笑得格外的开心:“本王知道你和祁珩关系不一般,但阅卷工作起码还要一周的时间。”
“三天后,本王来取你的答案。”
第94章
温谨言是被苏锦绣安排的人带回到小食肆的。他面对满院子的沮丧和担忧, 沉默了许久。
他到底也还是年轻,他在听完整个事情的原委后,有一瞬间的气血上头, 调转脚步就想去找人把钟菱救出来。
是苏锦绣拦下了他。
这个素面朝天但五官依旧优越美丽的女子, 抱着手臂倚靠着门框, 一开口就泼了他一头的冷水。
“你能找到什么关系?”
苏锦绣这几日来回奔波,满脸的憔悴和倦意。
她今天没有见到钟菱, 不管是掏出多少钱, 衙役都坚持不放她进去,甚至连饭都不让送了。
这让苏锦绣格外担心起钟菱的情况来,也因此, 在面对温谨言的时候, 她的话说的很直白, 一点也不留情面。
“能试的我都已经试过了, 就算把消息递进宫里, 也全都被陈王截下去了。你一介书生,拿什么去和陈王斗?”
苏锦绣一开口便意识到自己没有绷住情绪, 她轻啧了一声, 用力捏了捏眉心,有气无力道:“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祁珩了。”
温谨言自然知道祁珩是谁, 他在贡院中也见过这位只略长他几岁的主考官。
只是没有想到,钟菱和祁珩的交情这样的不一般。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温谨言的肩上,没有责怪的意思,但是其中的疲倦, 却又无比沉重。
温谨言攥紧了拳头, 这一瞬间的无力和愤恨,如同迎面而来浪潮, 将他吞没。
他知道,虽然韩师傅和宋昭昭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事情发展成这样,跟他们一家是逃不开关系的。
毕竟,钟菱是用她自己,挡下了本该由林听岚承受的一切。
这样的恩情,叫他这个家世清贫的书生,要用什么来回报。
又要怎么样,才能和权势滔天的陈王抗争。
温谨言看向苏锦绣,哑着嗓子道:“小钟姑娘她……希望我怎么做。”
他能这么快冷静下来,这倒是叫苏锦绣有些惊讶,略略对他有了一些改观。
“她叫你不要为了她奔走,好好准备殿试,夺得一个好名次才来彻底翻身的机会。”
只要在殿试之中获得前三甲,便能有面圣的机会。
这是除了寻求祁珩帮忙之外,最合理的方法了。
温谨言不知道钟菱为什么对他寄予这么大的希望,但是她既然这样坚定的保护了林听岚,温谨言没有理由不拼上全部,来实现钟菱对他的期盼。
“还有,她说,小食肆暂时要拜托给你了。”
这几日,也有些风声传了出去,有些食客便上来打听钟菱的去向。
阿旭板着一张脸不愿意说话,宋昭昭愁容满面,半天也说不出什么东西。
苏锦绣生怕有什么奇奇怪怪的风言在此时滋生,她便暂时放下了自己店里的活,专门来小食肆镇场子。
小食肆的其他的事务,全由宋昭昭和阿旭照看着。
这两个孩子这两天也累得够呛。
苏锦绣还对温谨言有几分怀疑,但是他们俩是一点也没有质疑钟菱的意思,已经迅速地开始和问温谨言介绍起店里的情况了。
看着他们努力的在撑起没有钟菱的小食肆。
苏锦绣抱着手臂,叹了口气。
她最后一次见钟菱的时候,钟菱的情绪明显有些不对劲。
钟菱的眼神中,有破釜沉舟的决绝,狠厉的叫苏锦绣有几分心惊。
虽然她开口的时候,还是温和地在劝苏锦绣,不要再继续奔走了,要苏锦绣好好回去休息一会。
她似乎,只是对自己下了狠心。
苏锦绣越想越不对劲,甚至有一瞬坐立难安的心慌了起来。
这种来自本能的不安,叫她急切地想要立刻抓住点什么,来缓解一下溺水的窒息感。
她喊了一声:“阿旭。”
正绷着一张小脸和温谨言说话的阿旭闻言看了过来,他快步走到了苏锦绣面前。
“锦绣姐。”
“赤北村那边怎么说啊。”
钟菱是有和苏锦绣交代过,不让惊动钟大柱的。
但是阿旭已经在第一时间去了赤北村,苏锦绣也没有拦着他。
钟菱不想让钟大柱担心,但是在她目前不能脱困的情况下,钟大柱和他身后的赤北军,也是一张报保命的底牌。
而且苏锦绣觉得,钟大柱作为钟菱的父亲,不应该被瞒着的。
“董叔的儿子已经去樊城了,他是侠客,脚程很快!”
樊城路途遥远,就算路上不停歇,也需要小一周的时间才能赶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