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从鼻孔轻哼出一口气,拈着语气阴阳怪气道:“男人嘛,嘴上说的都是好听的。谢公子如此金贵,我们家女娘能为您挡灾也是她的幸事。”
谢景澄只是低头默默承受着她的埋汰,并未辩解分毫。
如若不是因为他,杜沁然不会受伤。这的的确确是他的过失。
杜氏见他不说话,也颇觉自讨没趣,再者谢景澄身份摆在那里,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烦躁地挥挥手让他先行离开。
待谢景澄走后,杜沁然才开口小声辩解了句:“其实不能怪他。我当时看到有刀飞过来,下意识就挡在他跟前了......”
毕竟大学里为了学分,总在教人助人为乐,这都被刻进DNA里了,她一时间的确是没反应过来。
如果反应过来了,她才不会替别人挡刀!
笑话,那可是真枪实弹啊,她这凡夫俗子的□□可耐不住。
杜氏轻叹了口气,抚了下杜沁然乌黑的长发,眸底全是怜惜:“我只是担心你。你可知,那袖刀是何物?”
杜沁然原本还懒洋洋地被杜氏“顺毛”,闻言心中一动,悄悄坐直身子道:“是何物?”
杜氏眼神有些复杂,拉住杜沁然的手道:“你可有听过江湖中的千雪楼?那把袖刀...... 正是千雪楼头牌杀手玉修罗的武器。”
杜沁然一时间呆了。
玉修罗十分神秘,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言分外模糊:玉石面具半掩面,白衣飘飘似谪仙,极擅暗器从未失手。
这三句话,没有任何一句提到了玉修罗的武器。
杜沁然身为千雪楼楼主,都是在上次的杀手大会才有幸目睹了玉修罗的袖刀。
可杜氏身为高门大户的普通奴仆,平日里鲜少出门,全然没有任何眼线或消息来源,她又是从何得知此等机密?
杜沁然心中掀起滔天骇浪,生出的猜测令她浑身冰凉。
如果杜氏真的只是个奴仆,她自然不知晓这些事。
但如果,她并非表面上那么普通呢......
杜氏对杜沁然的猜测毫无所察,有心想再多提点杜沁然几句,但又怕吓到了自家娇滴滴的女儿。
她拍了拍杜沁然的手,只是道:“谢景澄并非池中之物,娘只担心你被人卖了还在给他数钱。”
杜沁然局促地低下头,轻轻应声。
杜氏的指腹有些粗糙,虎口处还有茧子,这些在奴婢身上本应是分外常见的。
但杜氏是林夫人的贴身丫鬟,平日里也不用干粗活,她这些茧子又从何而来?
最合理的说法便是杜氏是个习武之人。
按她茧子的厚度来判断,她应当已习武多年,并且从未间断。
杜沁然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着,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往前挪着。
而今她乍然清醒,才惊觉自己离悬崖只差半步之遥。
只要再往前走半步,等待她的就是如怪兽巨口般黑漆漆的万丈深渊。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转身想跑。
可回过头时,她才发现自己先前走过的路早已一寸寸塌陷,不复存在。
她被逼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向前踏进看不清的深渊,已别无退路。
“娘......”杜沁然嗓音有些干涩,她想问杜氏到底为何知道这些事情,她到底是什么人,可又怕这个问题一旦脱口而出后,就会酿成意想不到的灾难。
杜沁然目光躲闪地看向杜氏,杜氏却似乎心知她想问些什么似的,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孩子,有些事不必知道得太清楚。”杜氏如是说,话里似是藏着有待细细揣摩的深意,“你只需知道,我是你的母亲,我永远都不会害你的。”
杜沁然迟疑片刻,像是在纠结着什么,最后轻轻回握住杜氏布满茧子的手,满是依赖地点了点头。
可杜沁然心底却清楚,杜氏分明...... 并非她的亲生母亲啊。
皇宫,钟萃宫。
一袭靡丽到极致的烟紫色宫装垂曳于地,大片金丝芍药栩栩如生地绽放着。
视线上移,如流水般轻柔的锦缎被一根重工刺绣的腰带束在腰间,勾出盈盈一握的纤腰,交领露出一小片如凝脂般白皙细腻的肌肤,与艳丽的脸庞相得益彰。
翡翠跪于台阶下回禀道:“主子放心,属下行刺谢公子与小姐时用的是府里的武器,并未暴露身份,小姐对属下并未起疑心。”
华贵妃瞧着自己染了蔻丹的指甲,并未看向殿下跪着的人,冷着张娇艳的面庞,轻嗤道:“可惜没能得手,还是让他们给逃了。”
翡翠垂下头,沉默片刻还是劝道:“主子,留着小姐未尝不是一步好棋。您既然想让那负心汉付出代价,不若....... 让他们父女相残。”
华贵妃目光一凝,身子前倾:“此话怎讲?你若有良计,不妨说来一听。”
翡翠膝行靠近几步,在华贵妃身旁耳语一番。
华贵妃美眸轻眨,听罢花了好半晌消化完翡翠话头里的含义后,红唇讥诮地勾起。
她笑吟吟地抚掌,神情如怀春的少女般单纯烂漫,嗓音却饱含恶意与怨恨:“此计妙哉,就按你说的办。”
“事儿办好了,本宫重重有赏。不过......”
华贵妃轻眯凤眸,一寸寸贴近翡翠,染着猩红蔻丹的纤细指尖挑起翡翠的下巴,体温冰凉地令翡翠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下。
华贵妃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轻挑眉峰,慢条斯理道:“翡翠,若是你敢背叛本宫,下场你应当知道。”
她脸庞如花般娇艳欲滴,桃花比之都要黯然失色,正如一条美艳却致命的毒蛇。
翡翠不敢直视华贵妃的视线,沉沉俯身,额头挨在冰冷的汉白玉阶上,那寒凉的温度侵入了她的全身,仿佛连血液都被这满室低压迫得凝结。
良久后,她闭上眼,嗓音发紧:
“属下不敢。”
等翡翠回到杜沁然身边时,皇宫宴会已快开始了。
翡翠并非一个人进宫复命,而是随杜沁然一起入的宫。
今日,大长公主的女儿德圣翁主回朝,抠门皇帝为此特地铺张了一回,设宴宴请贵胄臣子共聚一堂,为德圣翁主接风洗尘。
要说起这大长公主,同样也是个传奇人物,当时自请远嫁大漠和亲时,众人表面对她的付出感恩戴德,背地里都笑她被滔天富贵熏坏了脑子。
可几年后,大长公主凭一己之力打通大漠与胡商往来,商贸规模不断扩大,竟隐隐有了几分丝绸之路的雏形。
这也同样为本就穷得叮当响的封城争取到了喘息之力,为此皇帝尤为敬重他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姑姑。
如今大长公主的女儿回朝,皇帝不论是面子功夫还是感激心理,都需得对这位封城恩人之女礼让有加。
杜沁然原本想着以受伤为由在床上多瘫几天的,被谢景澄邀请时俩人还极限拉扯了一番。
谢景澄:“夫人,今日天气不错......”
杜沁然打断了他:“是不错,但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笑话,晒一分钟的太阳能补多少钙,他赔得起吗!
谢景澄默默连人带轮椅挪到与她并排的位置,一起沐浴着晒人的阳光,继续开口:“夫人,你是否想出去透透气?”
杜沁然:“不听不听,谢景澄念经。”
杜沁然一想到自己被这男人的残废是装的,就十分气愤。
好家伙,亏她从嫁过来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心疼这个男人,觉得他命不久矣怪可怜的,谁知道全是这男人演出来哄骗自己的!
杜沁然不愿承认自己因贪恋美色,跟被他灌了迷魂汤一样蒙蔽了如此之久,因此理直气壮地把责任全部推到谢景澄身上,这几天对他采取的都是消极应对措施。
谢景澄自然能感受到自家夫人对自己的态度急转直下,但误以为她是因被自己牵连受伤才脾性比较大,心生愧疚,对杜沁然的态度反而愈发温和。
屡次被拒,谢景澄无奈弯唇:“可惜了那满桌美味佳肴,恐怕要无人赏鉴了。”
杜沁然眼睛猛得一睁:什么?好吃的?
谢景澄偷偷瞄了眼杜沁然的神色,见这招有效果,于是继续道:“据说那豆芽塞肉在其他地方可吃不到,还有那用小火煨了两天两夜的烧鹿筋,酥烂的樱桃肉恐怕下次也过了时季......”
杜沁然:“去去去,我去!”
不愧是满春楼的少东家,以后要是酒楼生意起不来,她就让谢景澄去酒楼里当介绍菜品的店小二,绝对生意爆火。
于是乎,经过一轮的极限拉扯,杜沁然终究还是抵不过美食的诱惑,被马车拉来了皇宫。
下了马车后,杜沁然傻眼了。
她扭头看向谢景澄:“你怎么不早说要来皇宫呢?”
杜沁然现在对皇宫简直有阴影了,每次进宫都没好事儿。
上次是被阿里乌告了一状,并且还被迫组织了次活动(虽然最后是林若寒做的活动策划案),这一次不知又是什么大灾难在前头等着她呢。
不过说起阿里乌,杜沁然也留了个心眼。
阿里乌今晚就要启程回柔然了,也就是说今天是她的最后期限。
倘若过了今晚,刺杀阿里乌的任务就失败了。
系统平时已经给她带来了那么多麻烦,甚至隔三差五就要播报一下她的死亡预警,杜沁然压根不敢去想象任务失败的后果是什么。
必须今晚完成任务,可是...... 她已经把“旷世武功buff”消耗掉了,眼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解决掉呢?
一个念头在杜沁然心中慢慢发芽:也许,她可以找玉修罗合作?
杜沁然正思索着索命的一千种方式时,谢景澄温声开口回应:“这天下美食自然是宫中的最为精致,夫人既喜欢美食,皇宫自然是最好的去处。”
就在这时,不远处走过几个婢女,正悄悄八卦着今晚的宴会:“今晚的宴会表面是为德圣翁主接风,但据说是要让她自择良倌兀
另一人也惊讶地道:“啊?择伲扛改钢命媒妁之言,这姻亲大事竟由得德圣翁主自行做主?”
“那是自然!大长公主为封城付出良多,应允德圣翁主自己掌控姻亲也是圣上能给予的恩赐之一。”
后面的对话杜沁然没再听下去,只是凉飕飕地对谢景澄道:“你是懂说话的艺术的。明明是绑着我来参加应酬,结果说得好像是你为了我让我吃美食才组的局似的。”
谢景澄莞尔:“怎能说绑?夫人若是不愿来,我自是不会勉强夫人的。”
杜沁然呵呵笑:“宫宴怎由得了你说来不来?我若是不来,那岂不是惹祸上身?”
她想的很简单,认为谢景澄就是寻了各种各样的借口拖着她这个正牌夫人在宴会上露个面,如此一来更好交差。
若是她不露面,按照封城这风言风语传播的速度,指不定隔几天就要说太尉府目中无圣上了。
毕竟,她和谢景澄成亲也不过寥寥数日,便已经被根深蒂固地冠上了“软柿子夫妇”的头衔,流言的威力可见一斑。
谢景澄却疑惑反问:“夫人为何会如此想?区区一个宫宴,夫人不想参加便不参加。我虽不才,但包容夫人的能力还是有的。”
杜沁然:“嗯嗯。”
不信。
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谢景澄又轻叹了口气,如湖水般温柔的眸子静静凝着她:“成亲这几日来,我可有何处薄待夫人?虽不知夫人为何对我如此不信任,但这必然是我的问题,我会多加反省。”
杜沁然被他如此一问,倒是愣住了。
要真这么说起来,谢景澄倒是的的确确...... 对自己挺好的。
不,不是挺好,是非常好。
她敢说,就算自己和现代那个大明星男朋友在感情最好的时候结婚,他都做不到谢景澄的程度。
譬如有几个男人能做到每次在老婆洗完头后帮她吹头发呢?
虽然事情很小,但贵在坚持。
纵然杜沁然以最挑剔的目光审视他,都发现谢景澄这人似乎除了爱演一点,挑不出一丝缺点。
他完美得像个圣人,兴许这也是为什么曾经的谢景澄在杜沁然眼里似只可远观的天边冷月。
而今发现谢景澄的一些小缺点后,杜沁然反而觉得他完美的外壳在龟裂,她似是窥见了真正的谢景澄 ―― 那个不完美、却依旧很动人的谢景澄。
谁没有一点小秘密呢?
杜沁然不由自主在心底为谢景澄开脱着。
就连她自己,隐瞒谢景澄的事情都不止一件两件。
况且,谢景澄兴许真的有难言之隐......
直到宴会开始前,杜沁然都在默默为谢景澄寻找着借口,感觉自己的怒气值也开始慢慢地下降、平复。
谁知,宴会时发生的事情却让杜沁然这一路为谢景澄找的借口都变得如此可笑。
宴会进行到过半时,这位传说中的主角德圣翁主才姗姗来迟。
少女是很典型的少数民族长相,眉骨深邃且鼻梁高挺,一身露背红裙毫不扭捏地展现着少女蜜色的后背,肌肉线条清晰,是很健美又英姿飒爽的姑娘。
她单手拿着马鞭,进殿后潦草地向皇帝行礼,而后大剌剌地打量起席中的男嘉宾。
从年仅13岁的幼子,到50多岁的大臣,她都没放过,很仔细地一个个端详着。
如今年新中的状元就是个脸皮薄的,受不住德圣翁主火辣辣的视线,忙不迭埋下头默默吃菜,耳根都一片绯红。
皇帝俨然也是个吃瓜好手,见她如此奔放行事却也不阻拦,毕竟今日这宴会本就是德圣翁主的择傺纾在座的未婚青年都心知肚明。
“如何,德圣你可有相中的人选啊?”皇帝笑着问德圣翁主。
他倒是也十分好奇,自己姑姑教出来的女儿会选个怎样称心如意的夫婿。
德圣翁主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也不避讳在场的男眷,心直口快道:“要么丑要么挫,要么矮要么呆,看不上。”
皇帝眉头一挑,颇有些苦恼地摊摊手:“这可如何是好?朕可是把天下英杰都召到此处了,而且朕答应了姑姑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德圣,你不妨再看看?”
皇帝抛出了个很诱人的鱼饵:“不论是谁,只要是你瞧得上眼的,朕都一概应允。”
德圣翁主很勉强地点了下头:“行吧。”
随后视线漫不经心地扫了过来。
按照杜沁然以前写剧本杀的直觉,她认为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秒,德圣翁主的目光定格在谢景澄身上。
今日的谢景澄因要前来赴宴,特地收拾了一番。
缎面雪袍裹着他清瘦的身躯,月白色腰带不紧不松地束在腰间,一块色泽温润的羊脂玉垂挂下来。
而比那光华流转的羊脂玉更引人注目的,却是谢景澄那如冠玉般俊美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