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杜沁然想做什么事需要谢景澄打配合时,只需一个眼神,无须多言,谢景澄便能顿时理解她的意思。
她先前还以为是谢景澄和她心有灵犀,如今想来却是他在向下兼容。
谢景澄的确配得上“多智近妖”这个词。
恐怖如斯。
反观言凌,杜沁然上次就觉得他和电视剧里的话痨反派似的,每次都会问很多没有意义的问题。
白瞎了他那副妖冶动人的相貌,这智商完全配不上他的皮囊啊。
就这智商,幼年时居然和谢景澄并称封城双杰,杜沁然都忍不住得怀疑言凌从小到大是不是只有外表长了,脑子一直停留在八九岁那年。
颇有一种花瓶的感觉。
譬如此时此刻,杜沁然对着这铁链手忙脚乱,言凌却丝毫没有争分夺秒的自觉,犹开口问道:“我们是不是...... 在哪儿见过?”
杜沁然:不是,他有病吧!
这种青梅竹马相认环节就不能等一等吗,没看到她正忙着吗!
不帮忙一起研究铁链就算了,还搁这儿跟她侃天,他是肩负什么必须在密室里和她相认的KPI吗!!!
杜沁然干脆把铁链一扔,看向言凌吸了口气,语速极快道:“我们俩幼年时期是青梅竹马,两家离得近你经常和我一起玩儿,我还开玩笑说以后要嫁给你做夫人,给了你半块鸳鸯玉佩做信物。后来你家被抄了,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居然还活得好好的,一次意外让我闯进了我养父林太师的书房密室里,看到了你。现在我要救你出去,之后我俩分道扬镳。现在你可以闭嘴了吗?”
她如今可算是理解系统之前为什么对她不耐烦了。
这就像是成年人跟婴儿说话。
成年人:“来跟我念,一加一等于二。”
婴儿:“阿巴阿巴?”
成年人:“二,它等于二!”
婴儿:“玛卡巴卡?”
想象一下,把婴儿替换成一个年岁差不多的、心智健全的人,是不是突然就火大了?
杜沁然发誓,她以后再也不嫌弃统子姐态度不好了。
言凌就这么怔怔看着她,半晌没说话,似乎是信息量太大还在消化。
杜沁然也不等他的回复,拎起铁链十分烦躁地甩了一下。
而后它碎了。
它、碎、了。
就像是一块超薄小饼干一样,喀嚓一下就断成了好几半。
杜沁然人都傻了。
啊..... 这......
言凌也沉默了,不敢置信地活动了下被解放的那只手,有些茫然:“就这么断了?”
杜沁然呆了一秒后,立刻反应过来,咔咔咔三下把他手脚上的铁链都掰开了,而后拉开密室门对他道:“走!”
言凌果然也不再磨蹭,要跟上时却因久被囚/禁血液不流通,踉跄了下,往杜沁然怀里跌。
杜沁然下意识躲闪,等反应过来后想去搀扶言凌时却为时已晚,他匍匐着摔倒在地,微微抬眸眸光湿润地仰望着她:“你能扶我一下吗?”
杜沁然被他语气中隐约的委屈也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也不是故意躲的,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
她连忙隔着衣物拉着言凌的衣袖,助他起身。
靠近的那一刻,杜沁然却在言凌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香气,忍不住嗅了下,很清浅又有些甜。
可对被囚的人而言,过于精致的香气。
当下,杜沁然虽觉得诡异但也无心多问,跟像搀老奶奶过马路一样,把言凌半扶半拽地拉出了密室。
言凌一步步走上台阶,通过书房大开的房门看到外面隐约的火光,驻足轻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外面的毫无拘束了。”
清瘦脆弱的美男身着血衣,眼角泪痣在混合着火光的月色下显得格外魅/惑,这本该是极有冲击力的一幕,就像是糅合了仙境与地狱的两种气质。
像圣洁者堕凡,带着令人心颤的美感。
但杜沁然却油盐不进,在旁边凉飕飕地道:“你再磨蹭磨蹭,很快就又要感受不到你的无拘无束了。”
言凌似是没想到杜沁然丝毫不为他所动,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杜沁然取出随身携带的荷包,从里头把面额大的银票都拿了出来,只余一些碎银子。
言凌生出纤长又沾血的指尖想去拿银票,却见杜沁然眼疾手快地把银票往自己衣袖里一塞,把荷包放入了他的掌心:“这些银子够你活过这阵子了,之后就自求多福吧。”
杜沁然丝毫没意识到言凌怪异的表情,伸出手继续指给他看:“看到那个门了吗?你等会儿就从那里出去,附近有客栈啊、成衣铺什么的,你自个儿去找找。”
言凌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颇有些错愕地开口道:“你指的是...... 那个狗洞?”
她管狗洞叫后门?
杜沁然有些疑惑地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言凌指了指自己,支吾了半晌:“...... 你让我去钻狗洞?”
即使言凌此刻身着并不完好的血色白衣,却丝毫无损他完美俊逸的容貌。
微红的眼尾和眼角的泪痣,为他添上了几分惹人怜惜的易碎,楚楚动人。
这幅如天上神仙般的容颜,如果去爬狗洞......
画面太美。
杜沁然却俨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毕竟生死关头,谁还管形象啊喂!
眼见火患已有平息之兆,杜沁然连忙催着言凌,推搡着他往狗洞走:“搞快点,愣着干嘛?快逃啊!”
言凌被她强迫着往前走,有片刻的语塞:“我...... 堂堂君子怎能......”
杜沁然可不惯着他这“君子之风”,手下用巧劲麻利地把他往下一压,便要把他塞进洞口。
“等等!”眼见杜沁然是动真格的,言凌有些慌了,侧眸无措地看向她:“我还有句话想与你说。”
杜沁然忍耐地望着他:“限你在十个字内说完。”
言凌目光柔和地看向她,眸光闪烁,仿佛装着万千萤火虫,光影波澜得摄人心魄。
“你如今住在何处?”
杜沁然:?
???
他浪费这宝贵的时间,就是为了问这句没有营养的话?
杜沁然急着把这尊大佛送走,无心与他再做纠缠,言简意赅道:“太尉府。”
而后把言凌的头一按,往狗洞里一塞,再毫不留情地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等她终于料理完言凌后,松了一大口气,拍了拍手满身轻松地转过身。
而后,杜沁然目光凝住了。
只见不远处,谢景澄坐于轮椅,背后是漆黑的夜色和泛着冷光的满月。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不知已经来了多久。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看到了多少?
他有没有看到被她送走的“野男人”言凌?
杜沁然思绪万千,心头大乱,大脑疯狂运转着该怎么为自己脱责。
半晌后,谢景澄先行动了。
他操纵着轮椅缓慢上前,一点点地逼近她,仿佛无法逆流的涨潮般覆过她的小腿、小腹、咽喉,带来阵阵压迫感。
谢景澄眼眸漆黑如墨,比夜色更深,面上是杜沁然从未见过的冷意,和浓浓的失望。
“夫人,”谢景澄嗓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疲倦,“你是否该给我一个解释?”
“我......”杜沁然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语塞。
月色下,两人一站一坐,分明她才是那个在更高位面的,却被迫着压弯了脖颈,向他低头。
她能说些什么?
解释?有什么能解释的?
杜沁然直觉自己现在的思维很乱,她需要一点时间组织自己的语言。
半晌后,杜沁然轻轻垂下眼睫,浓密纤直的睫毛掩住了眸中神色,轻声道:“夫君,能否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原原本本地尽数告诉你。”
谢景澄凝视着她颤抖的睫毛,从中窥见了杜沁然的慌乱,和她也许无意又也许刻意流露出来的柔弱。
他想,自己的这位夫人真的很狡猾,她太懂得利用外表优势令人放下戒心。
如此恶劣,又如此令人心软。
谢景澄心底清楚,她也许又是装的,但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仍是无法拒绝她。
他只能顺着她的心意,说出她想听的答案。
“好,待明日归府之后,我期盼听到夫人的答复。”
太尉府。
杜沁然和谢景澄先后下了马车,一前一后目不斜视地入了府。
反应比较慢的阿墨刚咧开嘴想笑,结果发现自家公子和自家夫人双双冷着脸,全程无眼神接触。
他缓缓随着他们的步伐转过头,张大了嘴,愣愣问阿纸:“公子是惹夫人生气了吗?”
随着两人一同从太师府回来的阿纸照旧是面无表情的,抱着剑撇了眼阿墨,硬邦邦道:“不知道。”
阿墨想了想,又抬头问他:“夫人和公子是冷战了吗?”
阿纸依旧还是那三个字:“不知道。”
阿墨哭丧着脸:“完了完了,真的冷战了。公子究竟做了什么啊!”
阿纸:?
所以阿墨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是吧。
阿墨正焦虑到一半,忽而又想到一件事,连忙拍了拍阿纸严肃道:“德圣翁主今日要住进府里了是吗?”
阿纸:“...... 不知道。”
阿墨倒吸一口凉气,俨然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盖棺定论:“夫人这是吃醋了!”
而这头,杜沁然回到揽月居后,坐在榻上懊恼地揉了揉脸。
唉,怎么办,撒谎好难。
就在她仍在纠结等会儿要怎么狡辩时,却听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敲响了。
杜沁然放下手坐直身,扬声道:“进。”
“夫人,喝碗燕窝吧。”端着托盘的阿墨把碗往桌上放下后,却也没走,抱着托盘踌躇着欲言又止。
杜沁然见他一直偷看自己,干脆走到桌边坐下,喝了口燕窝后道:“怎么了?”
阿墨颇有些惆怅,犹犹豫豫道:“夫人,公子心里有你。”
杜沁然:?
阿墨想了想又慢吞吞补充道:“且只有你。”
杜沁然:“然后呢?”
阿墨叹了口气,开口时语气有些沉重:“公子自七岁伴圣时落下残疾后,便不爱出门了,也不愿和人打交道。公子不说,可谁都看得出他并不快乐。”
“直到后来,夫人你出现了。”阿墨抬起头,目光炯炯然地看向杜沁然。
阿墨神色虔诚又专注,杜沁然在他期待的目光下,试探地接了下半句经典台词:“公子他已经许久不曾这样笑过了?”
阿墨神色一振:“正是!”
...... 不愧是霸总小说的经典台词,在这儿都没出现。
杜沁然完全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功劳,也许谢景澄他就是生性不爱笑呢。
“说吧。”杜沁然咬了口燕窝里的杏仁片,“这番话是谁教你的?”
实在不像是呆呆萌萌的乖宝宝阿墨能想得出来的。
阿墨果然很老实:“阿砚说的。”
杜沁然“哦”了声。
想来他们也发现自己和谢景澄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误以为他们俩在置气。
事实上,在几个时辰前,他们俩的确是在怄气。
自昨晚在后门处被谢景澄撞见后,两人沉默地回了房,除了必要的交流外也没再开口说些什么。
剪了火烛后,杜沁然辗转反侧,却也不知能跟谢景澄说些什么。
谢景澄想必原本也心里闷着气,一直忍着没和她说话,见杜沁然跟煎鱼似的翻来覆去后,谢景澄最终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睡吧,夫人。”谢景澄侧身面向她,眼眸在黑夜里依旧是荡着一池温柔的春水。
杜沁然侧躺着和谢景澄对视,有些闷闷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说罢,她也没等谢景澄的答复,又或是谢景澄这一刻说的任何字眼都会吹散她的冲动。
她一鼓作气地小幅度支起身,趁着谢景澄还没反应过来前,凑上前蜻蜓点水地亲了下他高挺的鼻梁。
她用气音迅速对他说了句“晚安”,轻.薄完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翻身背对着谢景澄闭上了眼,眼皮下的眼珠却仍在乱转。
半晌后,她听到身后似是传来了轻轻一声笑,谢景澄把被子盖上了她的肩上,也轻声回应了句:“晚安。”
所以,杜沁然现在不搭理谢景澄只有一小部分是因为昨晚的那件事,更多的却是主动后的尴尬。
要知道,这可是她第一次主动亲一个异性诶!
谢景澄自然也看破了她那点别别扭扭的情绪,回来的马车上也体贴地一言不发,只是非常有眼色地在她喝完茶后再次为她斟上。
可阿墨他们不知道,此刻还在尽力缓和公子夫人之间的关系,甚至不惜替他们公子卖惨来了。
不知情的阿墨还有些战战兢兢的,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虽然德圣翁主今日就要住进府里了,但.......”
“谁?你说谁?”杜沁然拔高的嗓音里都带着颤,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她今天就要来了?”
呜呜呜呜她好害怕!
阿墨也是个坦诚的,点了点头道:“所以我才与夫人说这些。”
“...... 难怪。”杜沁然双眼无神,连燕窝都不喝了,满脸麻木道:“放心吧,我会好好对谢景澄。”
阿墨想说的是:夫人,公子真的很爱你,他没有你活不了的!你不要生他气了嘤嘤嘤。
可杜沁然听到耳朵里,就成了:夫人,公子真的很爱你,他没有你活不了的!你不要被外面的野女人拐跑了嘤嘤嘤。
尽管两人的理解大相径庭,却阴差阳错地达成了共识。
就在此刻,揽月居外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随着一声嘹亮的马鸣,德圣翁主闪亮登场。
杜沁然听到马匹声就心里一颤,生怕马匹会把她那片娇贵的花卉园给踏坏了。
拜托,这种花花草草可是比她还值钱啊!
她连忙迎了出去,却见德圣翁主虽然看着大大咧咧,却特地细心地避开了那片花卉,把呵着热气的马匹拴在了树上。
看着自家价值千金的花卉们都还苟延残喘着,杜沁然顿时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听到德圣翁主的话时又忍不住想要掐自己的人中。
“哟,还特地来院子门口迎我啊?看来你可真是想我想得紧呢。”德圣翁主乌发高高束起,一身骑装分外飒美,小皮鞭随意敲着掌心,微歪着头笑看她。
德圣翁主身姿挺拔,肩膀线条又分外流畅,简直是天生的衣架子,烈焰红的交领处露出的脖颈细长。
她是很典型的鲶鱼系长相,这么笑着睨人时颇有种慵懒又旖旎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