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沁然身体里叫嚣着,告诉她要大口大口地吸氧,她却仿佛丧失了这个与生俱来的能力,分明张着嘴却忘记了呼吸。
“吃里扒外的贱人!”褚二公子勾着金线的黑靴沾着点点斑红,毫不留情地踩上女子的尸体,都能听到骨骼被踩得嘎吱作响。
他就这么踩着她,蓦得拔出了长矛,而他脚下的女子却再也没了反应。
褚二公子拎着鲜血淋漓的武器,喘着粗气走近杜沁然:“刚刚不是很勇猛吗?不是还想杀我吗?来啊!”
他眼神狰狞地盯着她,拔高嗓音再次喊了句:“来啊!!!”
褚二公子手中尚且淌着血的断矛再次被他高高举起,杜沁然此刻心底却再生不起波澜。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她...... 刚刚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就这样结束吧,杜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
让这一切的一切都结束吧,兴许明天一睁眼,她便回到二十一世纪了。
她放松了身子,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
又是刀刃入皮肉的残忍声响。
可却不是她的。
褚二公子双目圆瞪,俨然已经咽了气,在阴曹地府给那紫衣女子赎罪去了。
而杀了他的人......
杜沁然眼睑微抬,目光从地上属于奴仆的硬底靴,慢慢上移到那人在月色中向她伸出的粗糙手掌,再到那张熟悉的脸。
昔日刺杀阿里乌的黑衣人就像帮扶当日的老伯一般,向她的女儿伸出了手。
杜沁然看着杜氏历经风霜的脸庞,好似无法理解向来慈祥的杜氏为何会出现在这片腥风血雨里。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烧糊涂了,又或者说已经死了,不然为什么会看到这么荒谬的局面?
杜沁然茫然地张了张嘴,想像往常一样叫一声“娘”,却发现她早已因过度缺氧而失声。
杜氏单膝跪下,将杜沁然搀起,淡淡开了口。
她嗓音与杜沁然印象中的杜氏俨然不同,却也有几分耳熟。
她说:“属下救驾来迟,还望楼主恕罪。”
回到揽月居后,杜沁然换下满身血腥的夜行衣扔到床底,打了盆水,麻木地净手洗脸。
千雪楼“风花雪月”里头的领头人“风”,竟然是她那看起来不起眼的养母杜氏。
杜沁然觉得整个人都头重脚轻,这个消息更是把她炸得无所适从。
而且,杜氏也承认了,刺杀阿里乌的人也是她。
难怪江湖上并未传出玉修罗失手的传闻,原来是杜氏,又或者说是‘风’,助他们料理的烂摊子。
杜沁然还没来得及理清自己的思绪,却听房门被人敲响。
她动作微顿,慢吞吞擦干了原本染着鲜血的手指,把毛巾往淡红色的水盆里一扔,嗓音冰凉道:“进。”
杜沁然此时此刻只觉前所未有的疲倦,她觉得有一千个、一万个恶魔在她心中尖叫,尖锐地叫嚣着说她手上染上了鲜血,她在被这个吃人的朝代同化着。
就这样吧。
她不想再费尽心思掩盖什么,也懒得遮掩自己的杀手身份了。
进门的是谢景澄。
他依旧是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干净得令人心生厌恶,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如神坛上的白雪一般圣洁。
白雪本没有错,只是它将黑夜衬得愈发浓稠卑劣,它容不得一丝一毫的脏污。
谢景澄闻着房内浓烈的血腥味,眉梢微动。
来了,杜沁然想。
像他这种如神o般纯洁的存在,下一个想必就要撕下她一直以来都想破坏的温润面具,颤声责问她做了什么。
而后唤来府里所有人,让小厮们,对,就是昔日跟她说“公子心里有你”的阿墨,将她捆起来。
由他亲手把她推上那能烧尽一切罪孽的烈火堆中。
杜沁然就这么看着谢景澄,面露讥讽,语气凉薄又倦懒:“怎么?想问什么便问吧。”
她最厌恶的,便是他这副不然人间烟火的模样。
“嘎吱”一声轻响,谢景澄关上了房门,而后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皎洁明月下,他白皙修长的指尖拎起血迹斑斑的毛巾,将其揉捏、浸泡在铁锈味的血水里,一点一点揉搓干净。
谢景澄微敛着眸,象征着高洁的纯白袖口被染上了鲜血的红,他却丝毫不在意。
白皙的手指与艳红的血水,形成极致的视觉反差。
杜沁然就这么冷眼看着,瞧着谢景澄是如何一点一点、把他自己弄脏的。
和她一样。
谢景澄慢条斯理地拧干了毛巾,神态依旧如神明般,带着给予信徒的怜惜。
隔着毛巾,他微凉的手指触上她娇嫩的脸颊,似是屠夫在落刀前那种煎熬又细腻的温柔。
谢景澄为她擦干净了脸颊上残留的血迹,嗓音温和,如泠泠玉石之声:“夫人可有受伤?”
杜沁然张了张嘴,眼神中仍带着浓浓的猜忌,和令人心颤的怨。
她冷声道:“你想问什么 ,直说便是。”
何必拐弯抹角,继续做出这副虚情假意的模样。
谢景澄闻言也不动怒,垂眸温和笑了下,将那再次被玷.污的帕子扔回水盆中。
激起一室水渍声,和他们上次接吻时一模一样。
他轻声喟叹着,微凉的手掌就这么抚上杜沁然的脸庞,眼神缱绻又轻柔:“夫人,我说过,你若做了天理不容之事,我必是帮凶。”
谢景澄嗓音清浅,仿佛并未说什么大不韪之话。
可他手上的温度,他的每一个字,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天下与你,我选择你。
杜沁然心间随着他的话音震颤。
月光冷白,如谢景澄一般纤尘不染。
他眉眼竟还含着温和的笑意,杜沁然却觉得自己在堕神。
她就像是地府里最曼妙的妖神,勾着他的腰带,将他轻柔又不容抗拒地拉下神坛。
与她同流合污。
让他从里到外,都染上和她一样的气息。
杜沁然用目光抚摸着谢景澄的眉眼,只觉自己罪孽深重,又似乎带着某种隐秘的、堕神的快/感。
她松软了神情,蓦得勾唇一笑,绯红的脸庞仍在发烫。
杜沁然倾身,指尖抚在他的肩,偏过头,似是情人间最暧昧的耳语。
她用气音在谢景澄耳边缓声道:
“欢迎来到我的地狱。”
因德圣翁主的“奸夫”身份,言凌被谢阿姊留在府中做客。
如今听到杜沁然重病的风声后,言凌赶到揽月居来探望她。
谁知来的时机不凑巧,看到的恰巧便是这么个暧昧到无与伦比又难以言说的一幕。
屋内没点灯,惨白月色铺洒在房间里,而他们二人身处之地恰恰是月光被隔绝的阴暗角落。
杜沁然侧过头,红唇若即若离地贴在谢景澄冷白的脖颈处,如同要初拥新娘的血族亲王。
彼此之间挨得很近,近到几乎没有缝隙。
听到门口传来声响,杜沁然姿势并未改变,她只是微微眼眸,眼神慵懒地看向门扉处。
言凌被那双向来惹人怜惜的杏眸一凝,竟觉得心底发寒。
他连忙避开杜沁然的注视,轻咳一声,点上了油灯道:“你们怎么不点灯...... 沁然,听说你重病了,我来探望你。你还好吗?”
微弱的烛光亮起的那一刻,杜沁然有些不自然地眯了下眼,原本捏着谢景澄的指尖卸了力,轻描淡写地为他抚平被她攥出来的褶皱。
杜沁然此刻没有任何的闲情逸致去敷衍言凌。
她慢悠悠地坐回桌边,眉梢一挑,懒洋洋道:“那你现在看到了。”
言凌语塞,转移目标看向谢景澄,谴责道:“你们有伤风化!你方才...... 方才怎可对她做出那种事?!”
似乎烛光对谢杜二人都是一种提醒,他们重新披上了斯文的人皮,变得更符合人类这个麻烦的群体。
谢景澄脾气很好地温和道:“自家府邸,闭门谢客,谈何有伤风化?”
“另外......”谢景澄波澜不惊地扫过言凌,微微一笑:“我是她的夫君,有何不可?”
“你......”言凌本就不占理,遇上谢景澄就更说不过去了。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
“我与沁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共同长大,我们十几年的情分可是你一个外人能比拟的?”言凌语速有些急促,颇有几分口不择言的感觉。
杜沁然轻嗤一声,没说话。
谢景澄悠闲地给她倒了杯茶,放到她手边后,才再次抬眸看向言凌,面容依旧平静,正宫气势拿捏得分外到位,丝毫没把眼前男子放在眼里。
他只是眼皮一掀,平淡道:“那又如何?”
言凌一愣,感受到了一种被人忽视的、最为高端的挑衅。
他面色涨红,噎了半晌才又提高嗓音道:“我可是她心中的言凌哥哥!”
言凌本想通过这个亲昵的称呼勾起谢景澄的妒火。如他所愿,谢景澄波澜不惊的神色的确出现了一丝裂痕。
谢景澄蓦得注视着言凌,定定打量了他半晌。
先前捉奸修罗场时,几人只是被那个场面狗血到了,也无人关心对方是谁。
直至此刻,谢景澄才首次知晓言凌的名讳。
“言、凌。”谢景澄慢条斯理地念着这两个字,而后唇角勾起一抹极其讥讽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笑话。
他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说,你是言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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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好茶」 (250营养液加更)粘人老谢,在线绿茶
言凌被谢景澄问得一愣。
他下意识抚了下腰间的半块鸳鸯玉佩, 脱口而出:“自然是我。”
不知为何,杜沁然觉得言凌眸光有些闪烁,就好像在含糊其辞。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言凌, 直到把他盯得心里发毛才淡淡收回视线。
他这反应看上去竟有些心虚。
可是, 言凌分明是她在太师府密室中寻得的, 应当不会作假。
况且,如果他并非言凌, 他又为何要冒充这个身份呢?
又或者说, 言凌这个身份又有何特殊?
杜沁然有些疲于去思考这些问题。
她只是微微抬起下巴,语气平淡地问道:“还不走?”
言凌再次语塞, 那双向来含着无尽深情的眸中夹杂着一丝委屈, 仿佛在用眼神控诉杜沁然是个渣女。
见杜沁然丝毫不为所动, 言凌自知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进展,在谢景澄含笑的注视下, 灰不溜秋地摸到了门边。
他左脚抬起,正要跨过门槛时,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 再次收回了脚。
言凌回过头, 看着谢杜夫妇如出一辙的冰凉神色,感到头皮有些发麻。
他艰难开口:“沁然, 你能送送我吗?”
送?送他归西吗?
杜沁然勾着唇角起身,看似和善地伸出手向门外示意:“请。”
等杜沁然把言凌送到门外后, 言凌却又犹犹豫豫地叫住了她:“我有话想与你说。”
杜沁然闻言,动作都没停顿一下:“不感兴趣。”
言凌见她转身便要回房,连忙扣住她的手腕急声道:“是关于你亲生父亲的。”
杜沁然垂眸, 微抬手腕, 很平淡地问他:“手还想要吗?”
她面上分明没什么表情, 言凌却下意识讪讪松了手。
杜沁然慢条斯理地拿出丝帕,当着言凌的面一下一下重重擦拭着自己的手腕,直到把娇嫩的皮肤磨得通红一片,她才收了手。
“说。”
言凌张了张嘴,踌躇片刻,正在酝酿时却又听杜沁然不紧不慢地催促道:“再不说,我可就走了。”
“他是为护我死的!”言凌生怕杜沁然又要走,连忙先抛出了结果。
死了?
杜沁然微微蹙眉,用眼神示意言凌继续。
言凌咽了下口水,再次开口时嗓音里带着浓浓的悲痛:“你生父本是我的武打师傅,平日里便在府邸教我武功。那一日,我和师傅照旧上山砍竹子,谁知...... 谁知回府时却看到了一片腥风血雨。”
“官兵将尚书府团团围住,我听到母亲的哭声和父亲义愤填膺的谩骂,也眼睁睁看着亲人在我面前被揍得半死不活。我当即便想冲上去,是师傅拦住了我。”言凌与杜沁然对视片刻,又继续道:“后来,师傅一路护着我隐匿于江湖,奈何还是被人发现了。他当时把我藏在了巨石后,自己却被万箭穿心。”
言凌哀切地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你生父也不会死。”
他本以为杜沁然听闻生父的死状,会面色哀痛地安慰他这不是他的错,谁曾想,杜沁然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她漫不经心地应道:“你是挺该死的。”
言凌眼神震惊地看着她,一时间都忘了言语。
杜沁然又好脾气地问他:“说完了吗?”
言凌呆滞地点点头。
杜沁然见状,便干脆利落地转身准备进屋。
言凌说的,倒是与华贵妃曾与她说的相符。
就是添了细节,但毫无新意罢了。
“等等!”言凌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又补了句:“可是来追杀我们的那批人十分来路不明。不像是宫里的,反倒像是...... 府兵。也许,你生父是被奸人陷害的!”
杜沁然脚步一顿:“知道了。”
如果这个言凌是假的,那想必他想给她透露的信息便是这所谓的“奸人所害”。
这是想通过她的手,除掉谁呢?
杜沁然感到有些匪夷所思的点是,她明面上的身份只是太师府那柔弱无脑的假嫡女,并且身份已被揭穿,而另一层身份是谢景澄的夫人。
那人为何会想到试图借草包美人之手,除掉一个听起来就大有来头的人物?
那人如何笃定,她就一定接触得到、又或是说一定是借刀杀人的一把好刀?
还是说...... 那人知道,传说中神秘的千雪楼楼主正是她?
杜沁然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如今也懒得花心思在这上头了。
她想,自己需要深度的睡眠。
今夜月淡风疏,杜沁然一晚无梦。